第38章 活祖宗
活祖宗
可方來到走廊上,紀宗政又冷靜下來。
他走?憑什麽是他走?
這可是達維莊園!他是達維莊園的主人,他有權利去任何地方,就算他今晚要留在聞恩房間,聞恩也沒資格拒絕!更別說他還好心端來牛奶,卻被當作驢肝肺,甚至聞恩還拿話刺激他!
紀宗政轉頭又憤憤回到了房間,他将床頭燈再次打開,狹長的眼尾閃着陰沉的光,睥睨着床上的人。
紀宗政命令道:“聞恩!給我把牛奶喝了!我現在不是在尋問你,是在通知你!”
聞恩早知道紀宗政回來了,他閉着眼睛是不想搭理,想看看紀宗政三番兩次的究竟是要做什麽,聽男人這麽說,聞恩騰的一下睜開了眼睛,忍無可忍:“紀宗政,大晚上的,你就非要找茬是嗎?”
“我找茬?”紀宗政不解極了,揚聲道:“我是為你好,我是……”
是想找個臺階下!
可後面的話紀宗政咽回了肚子裏,他說不出口。
“為我好?”見紀宗政總是這樣強詞奪理,聞恩眼射怒火:“你要是真為我好那就幫我脫離奴籍,放我離開達維莊園!這才是真的為我好,我不稀罕你這一杯牛奶!”
提到奴籍,提到離開,兩人間再次劍拔弩張,誰都不肯退讓一步。
“你!”紀宗政簡直氣極,他這輩子還從未對人如此掏心掏肺過,他将杯子重重地擱在櫃子上,目光陰鸷道:“聞恩,這就是你和我說話的态度嗎?!你別不識好歹!”
“你去外面看看,整個聯邦哪個奴隸過得有你好,你還在這貪心不足!”
“離開達維莊園就一定好嗎?你以為離開了達維莊園就一定能自由嗎?”
“那是癡心妄想!我告訴你,奴隸一輩子都只會是奴隸!”
話音方落,兩人皆是一愣。
紀宗政是沒想到自己竟下意識說出了心裏話,聞恩則是震驚于貴族的傲慢。看,事到如今還是這樣,紀宗政一邊表現得極縱容他的樣子,一邊內心深處仍對他抱有深深的偏見。
這就是貴族,聯邦高傲的貴族。
多可笑。
紀宗政對他越好,聞恩就越覺得可笑。
聞恩不懂,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矛盾的人?紀宗政的喜愛中想必一定還包含了對他的鄙夷和輕視吧?紀宗政會在午夜夢回時想到自己喜歡上一個奴隸而發笑嗎?
聞恩自己都覺得可笑。
可笑的同時,聞恩又覺得極其可悲,他像是被奴隸這個詞刺激到了,猝然狠狠推了紀宗政一把,跳下床,沖着紀宗政大聲宣洩:“對!我就是癡心妄想!”
“可就算癡心妄想也比困在這籠子裏當奴隸強!”
“紀宗政,你不是問我明不明白你的心嗎?那我告訴你!就憑直到今天你還口口聲聲稱我為奴隸,我就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你的心算個什麽東西,我聞恩不稀罕!不在乎!”
聞恩說完狠狠呸了一聲。
“你!你!”
聞言,紀宗政氣得面色煞白,薄唇抿成一根冷硬的直線,他指着聞恩良久,胸腔劇烈起伏:“好!很好!你不稀罕是嗎?不稀罕那就給我滾出內院,現在,立刻給我滾出內院!”
兩人話趕話,竟口不擇言到了這個地步。
“滾就滾!”
聞恩也毫不服軟,他什麽也沒拿,渾身只着一套睡衣就要離開房間。聯邦已經入冬,或許在全年供暖的內院城堡裏覺察不出溫度變化,但外院早已寒氣逼人。
兩人皆是怒容滿面。
紀宗政眼見着聞恩挺着個肚子就要離開,只覺得一股無名火直沖頭頂,可狠話已經放出去了,又要如何收回?紀宗政在房間裏僵站了片刻,兩頰肌肉微微跳動,直到聞恩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男人面色鐵青,終究還是追了上去。
結果來到客廳時,已經不見聞恩身影。
反倒是弟良一臉焦急地跑近,他往門外瞧了瞧,又看着紀宗政,欲言又止:“大人,這……這是,聞恩他怎麽了……外面正下着雪呢……”
下雪了。
偏偏這麽湊巧,聯邦這個冬季的第一場雪,來了。
紀宗政順着弟良的視線望去,一道清瘦的身影固執地走在雪地裏,那方向,正是聞恩初來達維莊園所住的小屋方向。
聞恩來真的了。
意識到的瞬間,紀宗政莫名感到心中一慌,他來不及交代弟良什麽,拔腿便追了上去,明明方才還氣得要命,可看着聞恩孤零零走在雪中的身影,他什麽也顧不得了。
紀宗政腦子裏只剩下懊悔,他說錯話了,他不該和聞恩計較太多,明知道聞恩是在說氣話,他又怎麽能比聞恩更不冷靜,還在其中火上澆油呢?
他錯的太多,錯得太離譜。
但是他也氣聞恩,氣聞恩的不聽話。
“聞恩!”紀宗政壓下雜亂的思緒,越跑越快。直到來到聞恩身後,紀宗政仍呼喚着他的名字,可從頭至尾沒有應答。
兩人最後只有一臂之遙,紀宗政伸手拉住聞恩的胳膊,才将人攔住緊緊抱進懷裏,紀宗政正想說什麽,只見懷中人身子驟然劇烈顫抖起來,随後傳出壓抑不住的抽噎聲。
聞恩哭了。
他就那麽站在雪地裏,任由紀宗政抱在懷中,失聲痛苦。
“你……你追上來幹什麽……不是讓我滾嗎,我滾了,你還追上來幹什麽?!”聞恩淚眼婆娑,聲音帶着無盡的委屈,飄蕩在雪地裏,更飄進紀宗政耳朵中。
“對不起。”見聞恩這副樣子,紀宗政嘴中一片苦澀,心中更是慌亂不已,“對不起,我說錯話了,對不起聞恩。”
可聞恩卻毫無波動:“紀宗政,這已經是你第二次說對不起了。”
“我……”紀宗政一時語塞。
聞恩只是哭着搖頭,繼續道:“我不想再聽了,紀宗政,我不想再聽你說對不起。”
我只想你放了我,徹底放了我吧。
我真的累了。
猜到聞恩想說什麽,紀宗政沉默許久,将人抱在懷中不撒手,試探道:“回去吧,外面冷,我們回去吧……”
“你還懷着孕……”
“你還知道我還懷着孕啊。”哪壺不開提哪壺,聞恩諷刺地笑了笑:“還以為你忘了呢。”不然怎麽一張嘴就是讓他滾呢。
紀宗政面色讪讪,只能又道:“對不起……”
“夠了別說了!我說了我不想聽對不起!”聞恩突然被觸到逆鱗似的,反應激烈:“你以為傷害別人說一聲對不起就夠了嗎?你站在岸邊看我在水裏掙紮的時候怕是沒想過之後會說對不起吧?”
聞恩越想越難過:“你以為這些事就這麽過去了嗎?不,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不接受你的對不起,我不接受!”
紀宗政臉色白了又白:“那你想我怎麽做,外面太冷了,只要你回去,讓我做什麽都可以。”想到什麽,男人還是頂住壓力補充了一句:“除了離開達維莊園和……”
已經不用再多說,兩人都知道是指什麽了。
聞恩眸子陡然一亮,又突然暗沉下來,他落在紀宗政身上的視線麻木又冷然,道:“回去可以,那你在這雪地裏站一夜吧。”
說完,雖然聞恩面上一片平靜,但內心卻是發怵的,他頭腦一熱不想讓紀宗政好過,卻不知道紀宗政會是什麽反應。
他怕紀宗政更惱怒,認為一個奴隸沒資格命令他,還是做這樣懲罰性的事。
結果讓聞恩想不到的是,紀宗政沒有絲毫猶豫,果斷應了下來,男人反倒是長舒一口氣,他落在聞恩臉上的目光是歉意溫柔的:“好,我可以站一晚,你回去吧。”
“太冷了,我叫弟良過來,讓他帶你回。”紀宗政甚至不忘提醒:“小心腳下,別滑倒了。”
“你瘋了?”沒想到紀宗政真會應下來,聞恩第一反應是震驚,然後又別開眼,嘲諷道:“假惺惺。”
但聞恩最終還是按紀宗政說的,等弟良來接他後,跟着弟良離開了。
他可不管紀宗政是不是真瘋了,既然這瘋子願意,那就站一晚吧,畢竟這比不上他曾受過那些苦的分毫。
反倒是弟良,離開之前奇怪地看了紀宗政好幾眼,沒懂他家大人這是怎麽了,一個人呆愣愣站雪地裏是要做什麽。
直到聽到聞恩凜然的聲音:“弟良,還走不走了。”
“來了!”弟良忙回頭,沒忍住問:“大人這是……?”
聞恩冷哼一聲,并沒有解釋來龍去脈,只道:“這是他自願的,我可沒逼他。”
弟良看看聞恩,又看看離他們越來越遠的大人,好像慢慢明白過來了,露出難以置信又佩服的目光。
天……聞恩這是……
是在懲罰紀大人嗎?
同時弟良又一次意識到,原來他以為大人已經夠縱容聞恩了,現在才發現,不夠,遠遠不夠,之前那都是灑灑水,現在這才是真讓聞恩騎在頭上撒野。
誰能想到,聞恩,一個奴隸,竟真能有這樣的際遇。有朝一日真成了達維莊園的活祖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