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逆轉時
逆轉時
“母親?”聞恩方醒來,便看見那張無數次在夢中出現的面孔,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有回家的狂喜:“我……我這是在哪兒,我回家了?”
可女人只溫柔地笑了笑,她撫摸聞恩的臉,不答反問:“小恩,你到底怎麽了,為什麽一直哭……還有你這肚子是怎麽回事,你這是和誰……怎麽懷孕了?”
沒聽到女人的回答,聞恩似乎清醒過來,臉上的狂喜消失了,他反應過來——他沒回家,這又是夢。
可即使是夢中,再次見到母親也讓聞恩不敢錯開眼,他心裏有數不清的委屈,即使是假的,即使是夢,他也想一件件講給母親聽。
但又該從哪件講起呢,是他這具屢經傷害的身體,還是隐隐作痛的心?
聞恩啜泣起來,聽到女人提及他的肚子,他的目光也跟着落下去,小心翼翼觸碰了一下。
一直沒等到回答,見聞恩欲言又止的樣子,女人好似心疼極了,終是嘆了口氣:“你不想說,那好,母親不逼你,但是你要告訴母親,他對你好嗎?孩子的父親,對你好嗎?”
好嗎?紀宗政對他好嗎?
聞恩滿口苦澀,可正當他即使明知這是夢也準備報喜不報憂時,剛開口,一陣呼喚聲卻忽然叫醒了他——“醒醒!醒醒!”
……
原來聞恩從水中被救起後就陷入了高燒,醫生來後給聞恩做了檢查,好在肚中孩子沒什麽事,但懷孕不建議吃藥,只好進行物理降溫。
就這樣,聞恩迷迷糊糊低燒了幾天,而剛才,聞恩正是因為夢魇,口中大驚大叫,才被一直在房間照顧的傭人給喚醒了。
果然是夢,哪還有什麽母親。
聞恩醒來後只看見站在床邊的紀宗政、唐辰洲以及醫生,還有成群候在一旁等吩咐的傭人們,九死一生,恍如隔世,他慘淡地笑了笑,閉上了眼。
一副全然消極的樣子,誰也不想見。
然後,聞恩就聽見了朝床邊走來的腳步聲,只可能是紀宗政,一想到這個貴族,聞恩就身心俱疲,他實在是不想應付了。
他想到自己做了那麽多,可紀宗政卻厭惡他甚至到了想殺死他和孩子的地步,難道就因為他是一個奴隸嗎?就因為他低賤的出生?既然如此……聞恩驟然釋懷了,既然連生死之門都走過一遭了,被紀宗政當成一個瘋子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那不如幹脆讓紀宗政當他是個瘋子吧。
鬼門關走一回,聞恩想通了,他要讓紀宗政知道,他不是個奴隸,他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奴隸!他不該遭受這些莫須有的針對與折磨!
做好決定的聞恩一身輕,既然已經不願再攀附依靠這個貴族,就再也沒什麽好怕的,或許關于他身份的秘密在這世上的人聽來是天方夜譚,但……那又有什麽關系。
聞恩在貴族站定在他床邊前,突然睜開了眼,說話時再也沒有了讨好與小心翼翼,只剩下一片冷然:“紀宗政,讓他們都下去吧,我有話要對你說。”
而此時的紀宗政尚未察覺兩人間有什麽東西在悄悄發生變化,那将是他後半輩子為之付出一切想抓住的。他只是注視着這個躺在床上的奴隸,沒有作聲。
他在審視,想知道聞恩要做什麽。
見紀宗政一動不動,聞恩面無表情繼續道:“你一直問我的那些問題,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麽嗎,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也只能告訴你。”
“所以,讓他們都出去吧。”
紀宗政這才垂了垂眼,揮手命令:“都下去。”
房間裏陡然空了下來,一時間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聞恩長舒一口氣從床上坐起身,他将溫暖的手心貼放在小腹上。
首先問:“如果我說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不是奴隸,你會相信嗎?”
果不其然,只見紀宗政眉頭一皺就要說什麽的樣子,聞恩看出來了,紀宗政自然是不信的,趁着紀宗政還沒打斷,聞恩一口氣說了下去。
他道:“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可能對你而言……無法接受,但既然你想知道真相,你想知道為什麽,這就是我的答案。”
“你之前問我那股異香是從哪兒來的,我沉默了,是因為我……”聞恩吞了吞口水,“因為我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你聞到的那股栀子花的香味,那是我信息素的味道,在我們那個世界,除男女之外,還有另一種性別劃分,alpha、beta、omega,alpha和omega的後頸都能釋放信息素,信息素的味道則也代表了一個人的生理特征。”
“而我則是這三種性別中體質最弱,最易受孕,往往在社會中要承擔更多生育責任的omega。”
“至于為什麽你能聞到我信息素的味道,還被引誘發.情,我也不清楚。但這就是你指控我給你下藥,我能給你的最真實的答案了,至于信不信,在你。”
一頓話說完,兩廂無言。
聞恩看着紀宗政沉默的樣子,知道眼前的男人還在消化他所說的話,現在解釋完了下藥,就只差一個向陳治道出身份背叛的事了。
聞恩思忖半響,實在說不出自己是因為跟着探險隊入山,途中墜崖導致穿越而來這種話,只好道:“還有你口口聲聲說我告訴了陳治你的身份,背叛你這件事——”
“你就當我做夢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吧,我在夢裏看到了你在那天會離開農場,當時之所以會告訴陳治,也是考慮到你馬上就要離開了,接你回達維莊園的人就在來的路上,就算說了威脅也不大。”
“難道你就沒好奇過,如果我只是一個從小在農場長大的奴隸,農場所有人包括家主都沒認出你來,為什麽我會知道你的身份?如果不是我所說的這些,又怎麽解釋得通這一切呢?”
聞恩說完,房間裏再次陷入死般的沉默。
全程紀宗政都一言不發,緊繃着臉,似乎在思考什麽,或是在選擇信還是不信,他眯着眼道:“你也知道這些話是天方夜譚,你要怎麽證明是真的?你讓我怎麽相信你?”
對啊?要怎麽證明呢?
聞恩回想《帝國黃昏》中的內容,在他記憶中,書中還記載了離現在最近的一樁重大公共事件——聯邦流血事件,又稱作福利院慘案,應該馬上就要發生了!
據書中記載,聯邦福利院外出的車屆時會因方向盤失靈墜下懸崖,連同司機在內,車上所有孩子全部遇難。
這事曾在聯邦引起過軒然大波,不少人懷疑是有人在背後搗鬼——畢竟司機都是駕齡幾十年的老師傅,福利院的車更是常年接受維修保養,又怎麽會湊巧遇到方向盤失靈這樣的事?
聞恩循着記憶,将整件事從頭至尾講給了紀宗政聽,以求證明自己,他說:“……不僅如此,我還在夢裏看到,這件事是你小叔紀慶傑策劃的……我知道現在說這些你可能不信,等到時候事情爆發,整個聯邦都議論紛紛的時候,你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說完聞恩又伸手摸了摸自己後頸,道:“至于下藥的事,我也能現在證明給你看,omega在性成熟後可以自主控制信息素釋放,我現在全身上下什麽也沒藏,更沒有你說的藥,我會控制着釋放一些信息素,你馬上就能再次聞到那股味道了。”
“我會少一點,盡量将對你的影響降到最低。”
聞恩說完沒有任何猶豫,在紀宗政的沉默中釋放出了omega信息素,頓時,一股栀子的清香充盈整個房間,他解釋:“至于為什麽其他人聞不到,我也不清楚,我暫時知道能影響的人,只有你——”
“夠了,停下!”結果聞恩話還沒說完,紀宗政突然瞳孔震顫,不可置信地望向聞恩後頸,大步後退厲呵起來,“我說停下!”
已經不需要聞恩再解釋什麽了,突然鑽入鼻尖的那股讓紀宗政深深着迷又恐懼的味道已經向紀宗政證明了,眼前的人沒說假話。
可所謂的穿越、預言、信息素,這世上真會有如此離奇古怪的事嗎?信任與懷疑在互相拉扯,紀宗政看着眼前這個因虛弱而蒼白着臉坐在床上的……奴隸?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奴隸了。
剎那間,紀宗政只覺得自己的恨意再也沒有了源頭,如果聞恩不是奴隸……如果聞恩真的不是奴隸……
趙氏農場的一幕幕開始不受控地出現在紀宗政腦子裏,他想起聞恩對腿受傷的他的照顧,想起聞恩躺在羊圈裏從最初的掙紮到後來的放棄,想起自己離開前聞恩砸門時的聲聲哭泣,想起聞恩懷着孕卻在水中掙紮的樣子……可如果聞恩真的不是奴隸……
紀宗政不知怎麽,心髒開始陣陣鈍痛,莫名的恐懼與悲傷席卷了他,他啞然,一步步靠近聞恩:“你……”
可就在兩人說話之際,弟良陡然闖了進來,打破房間內凝滞的氣氛,弟良道:“大人,不好了!唐大人那邊剛剛接到消息,您選的那五名小孩兒今天在從福利院去訓練場的路上,車出事,全部遇難了!”
聞言,紀宗政再度朝聞恩望去,兩人對視,一人眼睛裏是預知一切的了然,一人則是宛如看到神跡般的大驚。
紀宗政只感覺瞬間渾身都冒起了冷汗,兩件事,聞恩一共就對他說了兩件事,現在這兩件事都應驗了。
紀宗政直到這一刻才徹底深信不疑,聞恩說的都是真的,可他沒來得及阻止這一切,在聽到福利院慘案時紀宗政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是他培養孩子的那個福利院!
紀宗政剛準備跟着弟良出去處理這事,又頓住了腳步,他目光落在聞恩身上,薄唇微抿:“你……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一趟。”
說完,男人便大步離開了。
看着紀宗政遠去的背影,聞恩詫異于男人離開前說的那句“你好好休息”,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如果是曾經的聞恩,得到紀宗政的這點回應或許會感激涕零,但現在已經不會了。
聞恩早已死心,甚至于紀宗政會不會在聽到這些真相後對他改觀也不在乎了,聞恩現在唯一所求的,就是帶着孩子離開,他必須要帶着孩子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