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與天鬥(修)
與天鬥(修)
意識到時間緊迫,聞恩當天便采取了行動,想到唐辰洲說這是紀宗政的地盤,聞恩決定親自出門探探路,找紀宗政問個清楚。
深夜,聞恩想方設法鑽過外院的花圃栅欄,潛進了內院,可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所謂的紀家,傳說中的達維莊園,占地竟會如此之大,在他印象中趙氏農場就已經夠氣派了,可比之達維莊園卻顯得小家子氣了許多!
即使在朦胧的夜色下,聞恩也能在綠林掩映中看到那高聳于莊園中心的巴洛克式城堡,外牆浮雕雄渾壯美,塔頂檐邊的渦卷紋在月色中投下道道神秘的陰影。
說是一座城中城也不為過,奢靡豪華得簡直不像正在投入使用的生活住所,而是一座充滿歷史厚重感的古董建築。
聞恩站在小徑上,癡癡地望着,一時竟走了神。
直到此刻,他好似才真正明白過來紀宗政為何屢次對他嘲諷貶低,口口聲聲稱他為奴隸,因為他的确有這樣的資格,這座莊園的主人,紀宗政,那個聯邦權勢滔天的貴族首相,的确有資格看不起一個低賤的奴隸。
兩人間簡直橫亘着巨大的鴻溝。
聞恩甚至都想自嘲一番了,他當初怎麽有勇氣去招惹這樣的男人,簡直膽大包天,也難怪紀宗政總是奚落他妄想攀龍附鳳了。
聞恩悵然一笑,甩了甩頭,收回思緒後繼續探路。
內院的路線要比外院複雜很多,聞恩一路經過好幾個門,總算發現一個還開着,趁着值守的人不在偷溜了進去。
結果一進城堡,聞恩更辨不清路線了,幽深的回廊看不到底,他只能壯着膽子,一間房一間房謹慎地走過去。
聞恩不禁想,都到深夜了,紀宗政會在哪兒呢?卧室?這的确是最有可能的,可他根本找不到紀宗政的卧室,随着一層層摸索上前,不知到達城堡第幾層時,聞恩反倒先看見了一間書房,那書房的門虛掩着,有昏黃的光線從內隐隐投射到走廊的地板上。
紀宗政有可能在書房嗎?
聞恩不知道,但他還是湊近了,想透過門縫看個一二,他悄無聲息地貼着門往裏瞧,看見的卻是一個身着西裝馬甲的中年男人,男人站在書桌前,不知在翻找些什麽。
那副慌張又時不時東張西望的樣子……倒不像這書房的主人,反倒像偷盜的賊!
聞恩大感奇怪,直到他眼睜睜看見男人掏出一根鐵絲撬開抽屜,拿出一封信件塞進口袋裏,身後驟然傳來一道聲音——
“你是誰?書房重地,為什麽在這裏逗留?”
聞恩大驚失色,而書房的男人顯然也聽到了,一雙陰鸷的眼朝門口望來,和聞恩的目光恰好對上。這下聞恩更是眼前一黑,因為僅那一眼,他便從男人狠厲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殺氣!
來書房偷東西,莫非這男人是間諜?
如果是真的,這人恐怕想殺人滅口!
聞恩意識到自己一定是撞破了什麽了不得的事,但時間已經不夠他思考了,他撒腿便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不行,他還沒見到紀宗政呢,可萬萬不能死在這兒!
聞恩邊跑,邊回憶着穿越到這個世界後的那些經歷,比如陳治和趙輝曾對他的暴力毆打,再比如上一秒還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中彈死在眼前。
聞恩毫不懷疑,在這個世上,只要他走錯一步路就可能失去生命,再也沒有後悔藥可吃。
所以聞恩奮力奔跑着,幾乎用盡全身力氣,跑到最後甚至唇色蒼白、幾近暈倒,可在第二個走廊轉角時,身後的男人還是追了上來。
聞恩再如何拼盡全力終究只是一個omega,體質過于虛弱,更別說還懷着孕,肚子裏的孩子也不怎麽安分。
腦子飛速轉動,聞恩在被追上的剎那最終嗓子一揚,不計後果地呼救起來。
不管了,鬧大就鬧大,不然小命都要不保!
幾聲“救命”傳出去,沒多久,幽長的走廊裏便來了不少傭人,聞恩靠牆而站,和身前的男人對峙着,男人的目光陰狠得仿佛可以吃人,可由于傭人都圍了過來,卻不敢真對聞恩做什麽。
男人知道聞恩一定看見了什麽,低聲警告:“別說不該說的,不然我饒不過你!”
“何必這樣威脅我。”人都圍了上來,聞恩早已不怕,平複喘息後道:“恐怕就算我替你保守秘密,你也只會饒我這一時片刻吧,這世上只有死人才會永遠保守秘密,你以為我會信你嗎?”
“你!”男人沒想到這人竟如此伶牙俐齒,怒目圓睜。
兩人正說着,原本嘈雜的四周陡然安靜下來,傭人們都自發讓出了一條路,聞恩擡眼望去,竟在走廊盡頭看見了紀宗政!
還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貴族身着正裝,像是剛從外回來的樣子,一雙眼漆黑沉郁,目光在兩人間梭巡,最後疑惑地落在了聞恩身上:“你不是在外院嗎,為什麽會在這裏?”
聞恩沒回答,看見紀宗政只仿佛看見救命稻草,幾步跑過去躲在了貴族身後,語氣熟稔:“救我紀宗政,他發現我撞破他做壞事,要殺了我!”
男人大驚,指着聞恩大罵:“閉嘴!紀大人面前你還敢胡說八道!”男人像是萬萬沒想到,這面孔陌生、衣着打扮像奴隸的人,竟真敢将看到的事說出口,還是以直呼紀大人名字的方式!
“我沒有胡說!”聞恩搶先一步來到紀宗政面前,倒豆子似的全說了出來:“我承認未經允許就闖進內院是我的錯,可我只是想找你聊聊将我送走的事。”聞恩頓了頓,突然伸手指向男人,篤定道:“可是他!我親眼看見他鬼鬼祟祟在書房裏偷東西!他偷拿了抽屜的信,現在那封信就在他上衣口袋裏,不信你現在就叫人搜身,就知道我究竟說沒說假話了!”
“閉嘴!”男人再次厲喝一聲。
“是嗎?”就在這時,紀宗政卻抛出一個疑問驟然打斷了兩人的争論。
紀宗政眯了眯眼,不知什麽時候掌心竟出現了一把槍,他把玩着,表情卻一片平靜,看不出是否信了聞恩的話,可腳下卻在一步步走近那中年男人。
“鄭管家,你告訴我,他說的是真的嗎?”紀宗政将槍上膛,圍着男人慢悠悠轉了一圈。
看見槍上膛的瞬間,被叫做鄭管家的男人就已經知道了——紀大人不信他。他忽地面如土色,開始瑟瑟發抖起來:“我……我,不!是他!是他在書房門口鬼鬼祟祟——”
果不其然,只見紀宗政輕笑一聲,将槍口抵在男人胸膛上,貴族手指一勾,那口袋不出所料掉出一封信來。
一個碩大的紅印“密”字,就在信封正面。
很好認,這是軍部的密件。
周遭的空氣一瞬間低至零下,風雨欲來。
紀宗政凜然地橫過去一眼,一字一句問:“鄭管家來達維莊園多少年了?”
見那信最終還是落進紀宗政手裏,自知一切敗露的鄭管家突然咚的一聲跪在了地上,老淚縱橫:“十三年。”
“好,好一個十三年!”紀宗政目光隐忍,怒道:“十三年,就算是養條狗也該養熟了吧?難道紀家對你不夠好嗎?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告訴我為什麽?”
紀宗政自來對背叛深惡痛絕:“跟在紀家十三年,你應該知道這封信如果洩露出去,對軍部、對我會帶來多大的影響吧?”
“知道,可我……”鄭管家将頭狠狠磕在了地上,跪在紀宗政腳邊,啞聲道:“對不起。”
“知道可你還是做了!知道對不起紀家,對不起我你也還是做了!他們給了你什麽好處?難道紀家給不起嗎?”紀宗政咬牙切齒,再也無法壓制怒火,将槍口狠狠抵在男人太陽穴上,單刀直入問:“你被紀年堂收買了,紀年堂派你來的,對嗎?”
鄭管家面色萎靡,腥紅着眼沒有回答,口中依舊不停說着對不起。
罷了,既然已經被收買,又怎麽會輕易說出背後的人是誰,紀宗政譏諷一笑,只道:“好,我知道了,既然這是你的選擇,我成全你。”
說完,紀宗政突然朝天花板開了一槍,厲聲命令:“都給我退下!”
短短幾秒,聚作一團的傭人們立即動作迅速且有序地退出了走廊,見狀,聞恩也想跟着大家一起離開,可方邁出一步,被紀宗政叫住了:“你給我留下。”
聞恩腳下一頓。
紀宗政握着槍的樣子實在讓他畏怯不已,男人只說這一句,他再不敢随意挪動半步,直到紀宗政給他下了第二個命令:“轉過來,看着我。”
聞恩才轉過僵直的身子,面向這對峙的一對主仆。
而見聞恩一切照做,紀宗政好似這才滿意了,他再次給槍上膛,吐出一口濁氣後走去了窗邊,十幾秒後,貴族陡然回頭,像是終于做好了決定,走至鄭管家身邊。
第二聲槍響,只聽砰的一聲,一個血淋淋的洞口便出現在了管家額頭上,鮮血一股股流出,男人倒地身亡。
聞恩瞪眼看着這一切,良久後好似才反應過來,突然尖叫了一聲,呼吸也變得哆嗦不止,他顫抖着閉上眼,可那惡心又血腥的一幕幕依舊往腦子裏鑽。
時間仿佛靜止在了這一刻。
聞恩吓傻了,即使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趙輝死時也是這樣。
可為什麽?
為什麽這世上的人命會如此輕賤?
聞恩想不通,更自責起來,他難以自控地想,這人是因為他而死嗎?如果他沒有在深夜闖進城堡,沒有在撞破後當着紀宗政的面拆穿,是不是他就不會死了?
一定就不會死了吧?
可還沒等聞恩陷入更深的懊悔中,紀宗政舉着槍走了過來,男人死死盯着聞恩,好似是在看他,又好似是在通過聞恩回憶其他東西。
“聞恩,看到了嗎?”紀宗政最後站定在聞恩身前,惡狠狠道:“這就是背叛我的下場。”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聞恩心口砰砰直跳,他驚愕萬分地回視過去,不懂為什麽紀宗政剎那間又将怒火轉移到了他身上。
這份愕然甚至将聞恩從自責中喚醒了,他現在該擔心的,是自己會不會死于紀宗政槍下。
聞恩被吓得連連後退,聲音幹澀:“不……不,這和我沒關系,我來是想和你談藥和将我送給死侍的事——”
“閉嘴!你給我閉嘴!”
不提藥還好,一提藥紀宗政就會想到他曾和聞恩在羊圈翻滾的那一幕幕,想到聞恩背着他對陳治花言巧語的那一幕幕,更想到聞恩和趙輝在床上衣衫半褪拉扯的那一幕幕!
紀宗政怒火攻心,第三次給槍上了膛,幾步逼近聞恩身前,男人冷酷地将槍高高舉起,而這次,對準了聞恩。
意識到紀宗政要做什麽,聞恩心下大駭,霎時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就連舌頭也凍住了:“不,你……你要做什麽,不可以,你不能殺了我。”
紀宗政神色森然,想到接連發生的背叛事件,嘴角只是冷漠地牽了牽,徹底爆發:“不?你也有資格說不?”
“滿口謊言的賤奴,你和他們所有人都一樣!”
“背叛我,你們都背叛我,所有人都背叛我!”
而手下,則是越壓越緊的那把槍。
聞恩拼命搖頭,他知道紀宗政口中所說的背叛是什麽,可他無法認下那些冤枉,對他而言所有事都是有苦衷的,他無法接受就因為那些破事,紀宗政就要拿槍對着他!
他不接受!
聞恩可以摸着良心對天起誓,自來到這個世界起,紀宗政就是他所為之付出最多的人,即使他的确有所企圖,可那也無法抵消他的付出!
他甚至獻出了自己的身體,甚至懷上了孩子!
而現在,紀宗政,這個他肚中孩子的貴族父親,卻冷漠無情地拿槍抵着他的腦袋,口口聲聲指責他背叛。
一時間,聞恩只覺得仿佛又回到了從趙輝手中死裏逃生那天,紀宗政總是這樣,總是在救他一命後,又将他推進更痛苦的深淵。
可這一切明明都不該他一人背負。
聞恩只覺得滿口苦澀,眼中有淚水緩緩滑落,他的手在腿側無力地抓握了兩下,而後改變方向朝小腹移去,輕輕地放在了上面。
他固執地搖頭:“我沒有紀宗政……我沒有背叛你……”
紀宗政顯然絲毫不信,只道:“你還敢嘴硬!”
聞恩只剩下苦笑。
事已至此,被付出最多的人拿槍威脅的無力感席卷全身,命懸一線,聞恩什麽也不想顧忌了,自穿越到這個世界以來,經歷的所有屈辱、委屈,像滔滔無盡的洪水,将他壓垮。
聞恩的哭聲漸漸從嗓子裏擠洩出來,化為了一聲聲質問與怒吼:“從沒有什麽背叛,沒有就是沒有!自你到農場以來,我什麽都想着你,讨好你,對你掏心掏肺,我不接受你那些無端的指責和冤枉!”
“好,很好。”紀宗政卻怒極反笑:“你說你沒背叛我,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對陳治說我身份特殊,又為什麽要爬上趙輝的床!你告訴我!”
聞恩閉上眼,眼淚成股落下。
要說嗎?該說出真相嗎?
既然如此,他是不是不該堅持了……就算穿越一事說不得,至少孩子……紀宗政是有權知道的,更何況這孩子也不該他一人背負。
聞恩在良久的沉默後,終于做好了決定。
他倏然落寞一笑,伸出雙手握住了那把抵在額頭的槍,他用力往下扳去,直到讓槍口抵在自己小腹上,才停下。
聞恩一字一句,聲音恍若一片輕飄飄的羽毛,卻又充滿了深不見底的力量。
他說:“因為我懷孕了。”
“聯邦奴隸未經主人允許沒有生育的權利,否則主人有權處死,可我懷孕了紀宗政。”
“那個時候你已經離開了,除了求趙輝,我沒有其他辦法了,我只想活着。”
“如果你實在恨我,來。”聞恩目光中帶着一股心死的決絕,他移動雙手覆在紀宗政冷硬的大掌上,帶着男人去扣動扳機,“往這兒打,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如果實在恨我,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