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過去
第52章 第14章 過去
顯然, 蘇姜的表現能讓歲君懷疑自己,自然也能騙過太後。
沐太後刻意等了一會兒,直到這對“叔侄”敘完舊, 才令人将“侄兒”帶了下去。
蘇姜目送他離開, 看着很是不舍。
“這人老了,總歸是希望子孫繞膝的, ”沐太後喝了口茶, 不緊不慢地說道,“蘇公公,你說哀家說得對嗎?”
蘇姜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娘娘聖明。”
沐太後道:“倒也不是哀家心狠,讓你們叔侄幾年才能見上一面, 只是陛下性子孤僻多疑,用你就是因為哀家送去伺候的人裏, 只有你孤身一人無牽無挂,如今突然冒出來一個侄兒, 難免陛下多想。”
蘇姜低着頭:“娘娘說得是,奴才多謝娘娘體諒。”
沐太後道:“雖是如此, 但哀家亦不忍心讓你們骨肉長久分離, 蘇公公,你可曾想過衣錦還鄉?”
蘇姜震驚地擡頭:“太後娘娘!”
這卻不是裝的, 而是真的震驚,他是皇帝身邊的掌印大太監, 沐太後想怎麽換掉他?總不能直接就告訴陛下自己是細作吧?如果不是動自己……難不成沐黨還想動皇上?!
蘇姜內心發沉。
沐太後滿意一笑:“哀家知你這些年不易,嗣後你若有想要回鄉的念頭,哀家可以給你備上保你一生榮華富貴的銀錢,送你們叔侄二人歸鄉。”
蘇姜目露激動,膝蓋一軟再次跪了下去:“奴才謝過娘娘大恩……不知娘娘接下來有什麽吩咐?”
沐太後抿唇笑了笑:“陛下得神人眷顧這事, 你得費心些,別的不說,神人的名諱總該有吧?神人降恩于我等,總不能連個廟祠都沒有。”
蘇姜心領神會,這就是讓他想辦法打聽神人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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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事還真不是他知情不報,稻穗一事乃是實話,當天陛下突然從被子裏掏出來一根禾苗,他也被吓了一跳,還以為紫宸內見了鬼。
更不要說聞所未聞的化肥,似乎就是陛下一夜醒來就無師自通了。
想到這,他內心一動,面上做出遲疑之色。
沐太後果然發現了,把茶盞往旁邊的小茶桌上一放,發出一聲不重不輕的響聲:“怎麽,公公有話要說?”
蘇姜欲言又止:“有一事,奴才不知當不當講。”
沐太後道:“說便是了。”
蘇姜這才說道:“陛下似是一夜醒來突然明悟了這些,但直到朝會前一個時辰,陛下才匆匆忙忙地起來做了那些圖紙,奴才疑惑為何不早些準備,陛下卻說,這是神人旨意。奴才尋思着,有句古話叫‘法不輕傳’,這神人的仙法,是不是也有同樣的限制啊?”
沐太後目露沉思之色:“限制……朝會前才繪制……莫非,這仙法平日都在皇帝腦子裏,除非神人允許,否則他也說不出來?”
就是這麽回事!蘇姜內心一喜,面上做出心悅誠服之色:“娘娘英明!奴才也覺着是這麽回事!”
沐太後皺了皺眉,似是感到有些棘手。
蘇姜低頭垂目,暗自思考,既然沐家對這法子這麽看重,想來沒搞清楚之前不敢傷陛下性命……只要活着,哪怕沒了君王身份,以江公子的手段,想必也能将陛下帶出皇宮。
他緊握在一起的雙手松了松,這才發現指縫間都汗意沉沉。
“也罷,此事容後再議,你且去吧,莫要讓皇帝發現了。”沐太後想了想,最後說道。
蘇姜低頭退了出去。
殿門開合,本打算一起出去的江一晨卻被楚煜鳶拉了拉袖子,于是他們繼續蹲在了房梁上。
江一晨:“……?”
楚煜鳶低聲道:“穆姑姑是沐家送進來的謀士,如今殿內無人,她們或許有話要說。”
江一晨懂了,于是也安靜下來等。
然而殿中安靜了一會兒,沐太後開口:“歇息吧,來人,更衣。”
楚煜鳶:“……”
江一晨:“……噗。”
楚煜鳶眼風掃了過來,江一晨忍笑閉嘴。
但宮女已經捧着寝衣走了進來。
兩個大男人總不能圍觀太後換衣服,兩人視線都收了回來,看哪兒都覺得不對,最後只能落在對方身上。
楚煜鳶散朝後就換了一身輕便的白衣,衣服雪白,人也雪白,沒了在人前可以緊繃的平靜,那張芙蓉面還殘留着判斷失誤的郁悶,看上去別別扭扭的。
江一晨心頭突然就軟了一塊,大師姐臨走前的最後一個問題再次湧上他的心頭。
楚煜鳶調整好了自己,正準備開口讓他帶自己離開,擡眼卻和那雙含笑的琥珀色眼睛對上了。
他怔了一下。
這個眼神讓他想起了剛剛見到江一晨的時候。
那個時候宸妃去世已有四年,先皇沉溺于傷心之中身體越來越差,沐老太傅精力不濟越發無法管教自己的一雙兒女,于是楚煜鳶的日子加倍難過起來。
他在一個風聲鶴唳的環境中,像只警惕卻又無法保護自己的小獸,誰都不相信。
所以見到江一晨的第一面,他聽完他的目的,他就讓他滾。
然後江一晨非常淡定地脫了外衣霸占了他的床,說:“不打算滾,困了,先睡覺。哦,你要麽跟我一起睡,要麽睡地上,選一個吧小孩。”
楚煜鳶長到十四歲何曾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氣得發懵。
可他總歸不敢驚動守夜嬷嬷,磨叽了半天之後,還是小心鑽進給他留的半邊床鋪中,然後就陷入了一個陌生的懷抱中。
楚煜鳶在他懷中擡頭,就看見一雙滿是笑意的琥珀色眼睛,眼睛的主人抱着他拍了拍,嘀嘀咕咕的:“唉,老頭兒淨說大話兒,什麽聖主之姿,分明是個小可憐……行了小孩,睡吧,我又不會吃了你。”
十九歲的江一晨身形剛剛長成青年的樣子,胸膛還有些單薄,卻異常溫暖,心髒有力的跳動聲仿佛帶着安神藥一般的效果。
楚煜鳶在又氣又懵和一種奇異的心安中睡着了,度過了母妃逝去後最安穩的一夜。
轉眼已經過去了快十年。
江一晨的眼睛裏好像多了很多他看不懂的情緒。
楚煜鳶垂下眼睛:“我們走吧。”
“嗯。”江一晨應了一聲,伸手攬住他,等着伺候的宮女吹滅燭火,打開殿門時,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飄了出去。
他本打算直接回紫宸殿,但不知為何,掠過禦花園時,他的身形突兀地停了下來。
然後在一片花團錦簇中和楚煜鳶面面相觑。
楚煜鳶本想說話,但肚中突然叫了一聲。
他這才反應過來,晚上他還沒來及用膳就跟在江一晨去聽牆角了,沒想到一耽誤就是半天。
江一晨笑了起來:“餓了?等着。”
他很快離開,沒讓他等多久又回來了,手裏拎着一只雞。
看着好像是太後精心喂養的那只錦雞?因着毛長豔麗,太後認為有鳳凰之姿,于是一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楚煜鳶:“……”
他不得不開口:“放了吧,這是太後的小寵。”
江一晨一挑眉:“那老太婆連你人都不在乎,你還在乎她的小寵?”
楚煜鳶道:“有數十內侍宮女負責照顧這只雞,若是它死了,他們也會死。”
江一晨愣了一下。
兩袖清風的江湖少俠低估了宮廷的窮奢極欲,根本沒想過有人會讓數十人養着一只看着就像是吃食的雞。
楚煜鳶身邊伺候的人恐怕都沒這麽多吧?
江一晨沉默着手一揚,将雞丢回了花園中,錦雞撲騰着翅膀跑遠了。
楚煜鳶正打算說話,只見江一晨從懷裏掏出來一個油紙包:“雞不能吃,這個總能吃了吧?”
撲鼻甜香傳來,是一包還散着熱氣的精致點心。
“方才路過仁壽宮內的小廚房,沒看見什麽吃的,只能随手拿了些點心,餓了就先吃點。”
所以剛才那麽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他不僅跑回了仁壽宮摸了小廚房,回來的時候還在禦花園打了一只雞?
這便是身懷絕世武學的便利嗎?
楚煜鳶內心有點羨慕,伸手接過點心,安靜地吃着,拿了一塊,又把剩下的給他。
江一晨也撿了一塊丢進嘴裏,眉心一皺。
甜得發膩了。
楚煜鳶倒是很喜歡的樣子,小心而認真的吃着。
江一晨看着看着就開始走神,彷佛回到了東宮之時兩人親密無間相依為命的日子裏,他從宮外帶進來一些小點心,楚煜鳶就以品嘗山珍海味的姿态吃完。
那件郁結在心的往事再次缭繞心頭,江一晨微微閉了閉眼睛。
人總不能被過去困死。
等楚煜鳶吃完最後一塊點心,江一晨突然開口:“陛下,有件事我想……”
楚煜鳶心頭猛然一跳。
江一晨本就是因事找他,如今突然開口,是想清楚了,還是決定辦了事就離開嗎?
可是……可是系統的任務還沒完成,他還有許多事物需要從系統那裏得到。
楚煜鳶電光石火之間迅速找到理由說服了自己,猝然開口打斷他:“朕累了,回宮吧。”
江一晨的話卡在喉嚨裏,靜靜和楚煜鳶對視。
楚煜鳶又重複了一遍:“朕累了。”
那雙黑寶石一般的眼睛深處,有着主人本身極力遮掩卻依然非常明顯的不安和抗拒。
人總不能被過去困死。
江一晨看着他,眼神似是自嘲又似是無奈,聲音很輕:“罷了……我的意思是,我們……還是像以前那樣吧,小殿下意下如何?”
楚煜鳶猛然擡頭,一時如墜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