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沉默
第51章 第13章 沉默
說完楚煜鳶就有點後悔, 他是讓蘇姜準備了江一晨愛吃的不假,但本來的打算是讓江一晨自己吃的。
沐太後究竟作何打算,這懸而未決的一手還梗在他的心間, 讓他有些心神不寧。
他并不想用這麽不專心的狀态去面對江一晨。
否則一個不留神, 容易洩露出這些年深藏的怨怼。
明明老太傅教導過他,為人君者要寬仁容人, 可對江一晨他卻始終沒有這麽寬廣的心胸。但江一晨本就是自由身, 他那些暗自的記恨和怨怼并沒有什麽道理。
江一晨很幹脆地答應了,末了笑着道了謝。
楚煜鳶有點發怔,不自覺回憶起從沐文軒和虞景天那裏打探的傳聞。
歲君在江湖上有口皆碑,人人說他一諾千金, 光風霁月,行事如用劍, 素來幹脆利落,劍出無悔, 是一等一的君子。
形容得還真是貼切。
江一晨應該是不想留下的。
再此見到江一晨的濃烈情緒散去,楚煜鳶後來回想起禦書房內江一晨的一舉一動, 明白他大概是找自己有事, 但人并不想留下,只不過沐文軒突如其來的請求打斷了他的計劃。
而江一晨答應後, 只很短的時間就收斂了那些不願意,再無糾結別扭, 落落大方地和他相處。
反倒是他,對過去念念不忘,下意識躲着江一晨,把太傅教的禮賢下士丢到了腦後,無端顯得癡纏, 令人厭煩。
殿中沉默了一會。
江一晨不知道怎麽自己随口一句謝謝就讓面前的人顯得有些情緒低落,本想詢問,耳朵突然動了動,眉頭皺了起來:“蘇姜被人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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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煜鳶腦子還陷在情緒泥沼裏,理智已經站了出來:“是太後。”
江一晨眉頭一挑。
當初師父命他來到皇宮當暗衛,起因雖是先皇,但真正打動他師父的是沐老太傅的一封信,信中說太子聰穎,素有仁心,若能繼承大統,必是天下百姓之福。
等他到了皇宮,那個聰穎仁善的少年儲君的形象就被一個又呆又漂亮還經常被欺負的小可憐替代了。
年少時的濾鏡太重,以至于他下意識忽略了很多細節。
比如這位看上去不太起眼的蘇公公。
明明蘇姜在楚煜鳶七歲時就到了他身邊伺候,精心照顧,一般孩童別說懷疑,只怕還會視其如兄如父。
但楚煜鳶不僅發現了蘇姜的不對勁,還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讓蘇姜冒着背叛太後的風險将逃脫太後控制的希望放到他一個身似傀儡的孩童身上。
但想想蘇公公也不愧是能頂着雙面細作的身份坐穩司禮監掌印的人物,眼光卓絕,居然還真讓他押對了寶,楚煜鳶這個傀儡般的太子确實做到了對他的承諾。
在自己到他身邊之後,楚煜鳶求着自己辦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蘇姜那個僅剩的親人從沐黨手中撈出來。
所以直到現在,太後也沒發現蘇姜反水了?
哪怕楚煜鳶在宮中一直有名無實處處掣肘,蘇姜哪怕繼續過着這提心吊膽的雙面身份,也沒有供出自己真的主子?
江一晨內心頓生無限感慨。
好似是突然發現原來自己曾經喂養過的小貓原來真的是只幼虎,身懷尖牙利齒,真的可以動辄取人性命。
行走江湖多年,還沒見識過蘇公公這種身居高位的雙面細作呢。
江一晨生了好奇心,于是他問:“你餓不餓?”
楚煜鳶的思緒已經徹底被正事拉了回來,正在極速推敲太後可能的試探和敲打,聞言下意識搖了搖頭。
他現在沒有用膳的心情。
然後就聽江一晨輕松愉快的語調:“那便不急,陛下,臣帶你去聽牆角。”
“什麽?”
楚煜鳶還沒反應過來,身子一輕,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撲面而來。
接着是耳旁極速掠過的風聲。
他呼吸一窒。
江一晨将他摁在了懷裏,如一縷風般飄到了仁壽宮外,尋了一棵高大茂密的樹,在枝頭站住了。
樹影搖了搖,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楚煜鳶僵硬地扶着樹,一動不動。
江一晨從他的身後探出來一個頭,聲音壓得很低:“怎麽了?我不記得你怕高。”
楚煜鳶身體更僵硬了,同樣低聲道:“朕不怕高。”
江一晨奇道:“那怎地如此緊張?”
說完還手欠地戳了戳他的腰。
楚煜鳶腰間一軟,腳一滑差點從樹上掉下去。
江一晨吓了一跳,瞬間伸手把人抱回來,着急之下力道大了一點,楚煜鳶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裏,只來得及險險扭臉避免了鼻子碰鼻子的慘劇,順勢飄揚起來的長發撲了他一臉。
一縷清透悠遠的香味鑽進了江一晨的鼻子,他環繞在楚煜鳶腰上的手頓時一緊。
楚煜鳶一手環在他的脖頸上,臉頰伏在他的肩上,急速調整着呼吸。
江一晨甚至不用扭頭,僅僅是垂下視線就能看清他修長白皙的脖頸,許是被吓到了,上面蔓延了出來一層粉色,無端讓人想起四月初開的桃花。
某些他以為已經忘記,不會再在意的情愫蔓延上心頭,沖擊着他的理智。
“你……”當年為什麽要殺我,真的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他差點就問出聲了。
“太後娘娘,蘇公公到了。”
下方傳來的聲音打斷他要出口的話,楚煜鳶已經回頭,面上已經恢複了平靜,用眼神詢問他怎麽了。
江一晨又把話咽了回去,搖了搖頭。
“奴才蘇姜,求見太後娘娘!”
蘇姜到了殿門前,跪伏在地。
沒一會兒,裏面走出來一個女官:“娘娘身體不适,剛剛喝了藥睡下了,勞煩蘇公公等等吧。”
蘇姜身子伏得更低一些:“是。”
卻是保持着跪地叩首的姿勢不動了。
那女官便若無其事地安排宮人做事,全然不覺得自己讓司禮監的掌印太監跪在殿中有什麽不對。
待傳達完命令,她才守在一旁,目不斜視。
仁壽宮內各處燈火通明,宮人往來穿梭,十分熱鬧,卻又在主殿顯出一份極致的安靜來。
江一晨已經把方才的事情抛到了腦後,見之不由稱奇,這仁壽宮和紫宸殿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若是不知內情的,只怕是會把仁壽宮當成天子所在,紫宸殿比起來估計勉強能算個大一點的破爛冷宮。
他扭過頭,有心建議楚煜鳶拿到虞什麽天的錢後,先把自個兒宮殿修葺一番,沒發現最外圍的宮牆都褪色了嗎?
然後一 轉頭就看見了楚煜鳶皺得死緊的眉頭。
唉……江一晨內心說不清什麽滋味,動了動嘴唇,話語無聲地送進了楚煜鳶的耳朵:“蘇姜得跪到什麽時候?”
楚煜鳶頓了頓,他沒有江一晨傳音入密的本事,只能調整姿勢趴到他的耳邊用氣聲說話:“起碼也得半個時辰……你可有辦法進殿?”
江一晨沒問他進殿想幹嘛,仔細打量了一下仁壽宮主殿的構造,又看看周圍的環境,然後順手從樹上薅下來幾片樹葉。
“可以試試。”
話音未落,手中的樹葉已經飛了出去。
一列宮女捧着蔬果點心,正小步走向殿內,其中一名宮女突然感覺自己衣袖裙擺似乎被什麽力道扯了扯。
她心頭一緊,可隊伍步履匆匆,卻也不敢停下。
可每走幾步,拉扯的感覺又來了。
她小心移開視線,發現自己的袖子似乎破開了一兩道小口子,像是被什麽利爪扯爛的一樣。
宮女:“!”
她把自己驚了一跳,瞬間收回視線不敢多想,只死死把眼睛盯在面前的平安果上。
然而,在禦膳房中疊放得整整齊齊圓圓滾滾的平安果,就這麽毫無征兆地從中齊齊裂成了兩半。
她驚呆了,下意識地腳步一停。
後方之人躲閃不急,一頭撞了上去,雙雙摔成一團,碗碟玉盤摔碎的聲音不絕于耳,在安靜的宮中異常明顯。
領頭的大宮女聽到動靜,轉頭一看險些沒背過氣去,可還沒等她說話,最先站住的宮女顫巍巍地撿起切成兩半的平安果,只見切口光滑,邊緣甚至有了些結冰的痕跡。
一時間什麽陰鬼妖魔的傳說紛紛湧上心頭,再一擡頭看見掌事姑姑欲要殺人的眼光,她再也忍不住,高聲大喊起來:“有鬼!有鬼啊!!!”
這一嗓子頓時驚動了仁壽宮內的侍衛們,所有人的目光紛紛轉了過來,連跪在臺階下的蘇姜都忍不住擡頭看了過來。
就趁現在!
江一晨随手把手中的樹葉一丢,伸手攬住楚煜鳶的腰,瞬息之間從樹上移到宮外的房梁之上,耐心數到五,殿內的腳步聲到了門口。
殿門緩緩打開,一個身着宮裝的年輕女子邁步而出。
夜風吹過,她的頭發衣物一起飛揚起來,她皺了皺眉頭:“夜間風大,去看看門窗關好沒有,莫要讓娘娘受了寒。”
兩邊的宮女齊齊屈膝:“是,穆姑姑。”
穆姑姑這才出門,首先看到了跪在門口的蘇姜,十分驚訝:“蘇公公怎地還跪着!清檐,你竟然未傳太後的口谕讓蘇公公起來?!你有幾個腦袋這般玩忽職守。”
侍立在一旁的女官跪下了:“是奴婢疏忽了!請姑姑責罰!”
穆姑姑正要說話,就見蘇姜站了起來,笑呵呵道:“不妨事不妨事,穆姑姑,你我二人也是從小宮女小太監過來的,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還是蘇公公大度,”穆姑姑繃緊的臉上露出來一個笑,“哎呀,瞧我這記性。娘娘方才已經醒了,公公進去吧。”
蘇姜看了看後方正在等待處理的宮女們,穆姑姑了然:“清檐,你去吧。”
清檐站了起來,後退着下去了。
穆姑姑這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蘇公公請。”
蘇姜一側身:“當不得,穆姑姑請。”
二人謙讓了一番,才雙雙進入殿內。
殿中最高的橫梁之上,江一晨攬着楚煜鳶躲在陰影裏,見狀跟他咬耳朵:“你們宮中的人,繁文缛節還真是不少。”
楚煜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小步往旁邊挪了一點。
剛離開一點又被江一晨拽了回來:“別動,小心掉下去。”
楚煜鳶亦不敢再動了。雖說因着太後是女子,侍衛大多在殿外守衛,但殿中也是有那麽幾人的,江一晨自己武功高強不會被發現,他就不一定了,若是被發現了……
皇帝夜闖太後寝宮……
這傳出去皇家的名聲就徹底完了。
于是他不得不忍着別扭,和江一晨擠擠挨挨地蹲在一根橫柱上,看着下方。
太後沐氏,閨名之柳,年紀不過四十有七,是個雍容華貴的美婦人。
她靠在貴妃榻上,揮退了替她揉肩的宮女,輕輕笑了笑:“蘇公公來了。”
蘇姜默不作聲地跪下:“娘娘。”
“起來吧。”沐太後擡了擡手,穆姑姑迅速上前扶着她坐正,太後這才不緊不慢地道:“公公沒有什麽要和哀家解釋的嗎?”
蘇姜顫了顫:“這……這……娘娘這話,從何說起啊!”
沐太後冷笑一聲:“蘇公公可莫要裝傻,莫非你還要告訴哀家,皇帝在朝會上拿出來的那株稻穗,你一點兒都不知情?”
蘇姜膝蓋一軟,“撲通”一聲又跪下了:“娘娘明鑒啊!此事奴才當真不知情,乃是上朝之前皇上突然從龍床上拿出來的,交代奴才在朝會時呈上。彼時……彼時已經到了太和殿,奴才便是有萬般本事,也沒有辦法及時通知您啊娘娘!”
沐太後眼睛眯了眯:“從龍床上拿出來的?”
蘇姜微微擡頭:“不敢欺瞞太後,确是如此。”
沐太後不置可否,只是結果穆姑姑遞上的清茶,輕輕抿了一口。
殿內安靜下來。
蘇姜依然跪在原地,垂眸低頭,看着十分恭敬。
待到一盞茶的功夫過去,沐太後放下茶盞,這才大發慈悲地讓他起來。
蘇姜連忙謝恩,起來的時候踉跄了一下,險些又跪下了,他趕緊用手撐了撐地,這才緩緩站起來。
沐太後這才勉強滿意。
自從楚煜鳶登基,不知道怎麽聯絡到了沐文軒那個小子,把紫宸宮打造的跟鐵桶一樣,除了蘇姜,她的人都進不去內殿。如今她想要得知楚煜鳶“神人傳法”的真相,只能從蘇姜處下手,如今下馬威已經夠了,該給些甜頭了。
她拍了拍手,宮人便從側門,領進來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江一晨愣住了,下意識戳了戳楚煜鳶的臉:“你母後在宮中養面首?”
楚煜鳶一把抓住他的手,看過來的眼神明明平靜無波,但江一晨硬是從裏面看出來一絲嫌棄。
他當即換了一只手,膽大包天地拽住陛下肉感極佳的臉扯了扯。
空間有限,楚煜鳶根本躲不開這只魔爪,只能忍辱負重地小聲說道:“那是沐家找來假扮蘇姜侄兒的替身。”
“侄兒”一進來,先是戰戰兢兢地給太後請安,然後才紅着眼睛看着蘇姜:“小叔。”
江一晨沉默。
這看着怪情真意切的。
蘇姜眼眶也紅了一圈,嘴角抿起,似是感嘆又似是欣慰,開口時已是語帶哽咽:“現兒啊,你長這麽大了啊。”
江一晨:“……”
他忍不住就扭過頭:“此人當真不是蘇姜的侄兒?”
楚煜鳶:“……”
人是你救下的,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