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二更) 情之所至
第45章 第7章(第二更) 情之所至
楚煜鳶夢到了自己少年時期。
彼時宸妃還活着, 她是君王最喜歡的妃子,能頂着“宸”這個封號招搖過市。
他出生之後父皇就想封他為太子,但朝臣不許, 蓋因中宮皇後還未能誕下嫡子。
但父皇告訴母妃, 皇後永遠不會有嫡子,因為他不喜歡她。
因為他本來就是個閑散王爺, 不想要這天下。只是太宗坐看父皇的兩位兄長奪嫡, 結果一着不慎,輸家帶着贏家同歸于盡了。
自己那位素未謀面的皇祖父猝不及防,只能将江山交給唯一剩下的兒子,指了沐太傅的女兒為後, 囑托沐太傅照看江山。
父皇被迫帶着皇後登基,他優柔寡斷, 不是明君,卻是溫柔之人, 待他們母子極好。
哪怕頂着前朝漫天奏折,也要讓宸妃久居紫宸殿。
年幼之時, 紫宸殿這一方天地便是他的樂園。
他小小一個, 人還沒有桌子高,從禦花園裏回來, 只見殿內悄無人息,內侍宮女跪了一地。
他喊着母妃, 跑進了內殿,然後被父皇身邊福林公公一把抱住,只說莫要驚擾帝後。
他被抱下去之前,和沐皇後冷冷的眼神對上,吓了一大跳。
有絕色容顏的陌生女子進了紫宸殿, 然後冰冷的女聲傳來:“陛下情有所鐘,臣妾明白。然皇家子嗣關乎江山社稷,如今宸妃除大皇子外再無所出,陛下當體諒朝中大人和天下百姓的擔憂才是。”
接着是父皇有些驚慌的聲音:“皇後!你想幹嘛!你莫非還想弑君不成?”
沐皇後道冷笑一聲:“陛下多慮,臣妾只是請陛下寵幸妃嫔而已。畢竟六宮至今只有一位皇子,乃是臣妾這個中宮之主的不是。來人,伺候珍妃娘娘和陛下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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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開!誰敢碰朕!滾!!你們好大的膽子!你們唔唔唔…………咳咳咳……皇後,你……你……”
“不過是助興之物,陛下放心便是。珍妃容貌不輸宸妃,陛下會滿意的。珍妃?”
“臣妾在。”
“伺候好陛下。”
“是。”
聲音漸漸遠去了,他轉頭對上母妃含淚的美眸。
她抱着他,一遍遍垂淚低泣,日後若你登基,一定不可大權旁落,一定莫要步你父皇的後塵。
還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重複,你若登基,定要守好江山百姓,萬世留名。
唱喏聲還有哭聲混成一團,在他耳邊嗡嗡不停。
然後,聲音停了,那個纖細的身影就如夢幻般的泡沫一般消失了。
再然後,他記到了皇後名下,成了太子,一舉一動都都不得自由。
楚煜鳶穿着太子的明黃朝服,困獸般地在東宮的寝宮裏走着,從寝宮的門外到東宮的門外,一路都是嚴加守衛的內侍宮女和侍衛,他如同被困死在小籠子的鳥,拼命撲騰着翅膀卻不能行動。
可是他明明記得,他可以出去的。
他可以去玉京城內看燈會,可以去松鶴樓上品糕點,可以在護城河邊看人打架,甚至可以去江華閣看一個白衣姐姐彈琴。
有一個人在他身邊的,有一個人的!
“小殿下,臣偷你出去玩好不好?保證不讓任何人發現~”
一個含笑的清潤聲音響起來,一雙有力的臂膀抱起他,如一片羽毛一樣悄無聲息地穿越重重宮闱,落在了玉京城的繁華塵世裏。
楚煜鳶還未來得及回抱住他,身體便陡然墜落。
抱住他的人亦如泡沫般消散了。
“!!”他一下坐起身子,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蘇姜。”他啞着嗓子喚道,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幾乎只有自己能聽到。
他正打算清清嗓子再喊一聲。
一盞茶就這麽突兀地怼到了他面前。
楚煜鳶內心一驚。
然而這麽多年的規訓他早已養成了習慣,哪怕被鬼一樣突然出現的人吓得不輕,面上也是平平淡淡的,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從他突然收縮了一下的瞳孔猜出他的心情。
恰好,江一晨就是非常熟悉他的人。
他在十四歲那年來到他的身邊,陪了他四年,日夜相對,抵足而眠。
他是他在深宮中最信任最依賴的人。
楚煜鳶沉默地接過茶盞,一口把苦得發澀的茶水全部咽下,平靜道:“多謝江少俠。”
江一晨一挑眉:“少俠?”
楚煜鳶看着他:“可是朕的稱呼有所不對?”
江一晨本來只是看到他被吓到的樣子,起了逗弄的心思,結果聽到他的自稱,頓覺沒趣:“不,陛下怎麽會有錯呢?”
不待楚煜鳶再說話,他便揚聲高喊:“蘇公公,陛下醒了。”
蘇姜連滾帶爬地進來:“奴才在!奴才該死未能聽到動靜!不知陛下可要更衣?”
楚煜鳶點點頭。
于是蘇姜直起身子,喚來宮女替他更衣,這過程中江一晨跟不知道該回避一樣,大咧咧靠在床沿上看他。
楚煜鳶有點不自在。
但不知出于何種心情,他并沒有開口讓他出去。
柔軟的寝衣褪去,露出蒼白如玉的肌膚,細致的肌理一路延伸下去,勾勒出高挑的身形。
一層一層的衣服罩上,逐漸遮掩了帝王的窄腰長腿,逐漸顯出另一種不容侵犯的威嚴來。
楚煜鳶穿好衣服,看着一旁有點心不在焉的江一晨,猶豫着是否要喚他和自己一起去用膳。
江一晨對上他的眼神,怔了一下。
楚煜鳶自己可能不知道,他睡夢中或許哭過了,眼角還有紅痕,神色依然端肅,然而看過來的眼神卻是柔軟的,幾乎是毫不費力就把他拉入了幾年前的時光中,他利用傀儡術去打發皇後的眼線,還是太子的楚煜鳶就端着一張不會笑的臉,眼神期待地等着他。
等他處理完這些人,他就會費力地擠出一個生疏的笑,沖着他伸手要抱。
他們就會一起依偎着躲過禁軍,跑出皇宮。
江一晨深深吸一口氣,把這些沒必要的東西丢出腦海,笑了笑:“陛下,一會兒江某要出宮一趟,估摸着戌時以後才會回來,不知道陛下是不是要傳沐大将軍伴駕?”
楚煜鳶到嘴邊的“一起用膳如何”咽了回去,垂下眼簾:“不必,一日而已,江少俠自便就是。”
江一晨于是沒再看他,身形一晃就出了殿門,門外的護衛只覺得一陣清風吹過,卻未發現什麽異常。
楚煜鳶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這才慢吞吞地吩咐蘇姜傳膳。
蘇姜暗嘆一聲,順勢出門,交代小太監把江一晨愛吃的幾個菜去掉,這才回到裏面伺候。
好在自從楚煜鳶登基後,吃食都是紫宸宮內的小廚房自己做,免了他還要跟禦膳房遮掩的麻煩。
江一晨沒多久就到了玉京城內的松鶴樓。
這有“天下第一樓”之稱,東家不知從何處找到的能工巧匠,硬生生建出了兩棟寬闊的七層高樓,中間以飛廊相連,雕樓畫棟,精美非常,清晨雲霧一起,彷佛仙境。
此樓高本有逾制之嫌,然而東家手眼通天,竟然得到了太宗的嘉許,至此“天下第一樓”的稱號便背到了身上。
至今已有一甲子。
江一晨跟着小二上了五樓,進了一間裝扮雅致的房間。
屋內已有一容貌清秀,身形嬌小的女子正在等待。
他走近幾步,抱拳道:“大師姐。”
江一念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昨日你在何處?”
江一晨張口就要來。
江一念直接打斷他:“昨日黑炭是從宮內飛出來的。”
江一晨啞然:“合着您昨日就到了啊?”
那為何還要飛鴿傳書?!
江一念依然面無表情:“若不是我昨日就已經到了,如何得知你腦子進水已然無藥可救?”
江一晨無奈:“您說話可不能這麽難聽……”
“實話而已。”江一念道,“若非腦子進水,你如何在那人令你萬箭穿心之後仍要回去?莫非你也想學老三告訴我,是情之所至身不由己?”
江一晨咳了一聲,嘀嘀咕咕:“我可不像三師兄,那位姑娘入幕之賓都可住滿這松鶴樓了,偏他不離不棄的。”
江一念看他一眼,眼中似有嘲諷:“一,他二人一無婚約二未定情,那位姑娘無需為老三守貞,二,那位姑娘也不曾想要老三的命。若論腦子不清不楚,還是你更厲害些。”
江一晨噎住。
江一念繼續說:“師父欠下好大人情,才請得神農谷孫神醫出山,救回你的性命。你不願取楚煜鳶項上人頭報仇,我亦不強求,然而如此卻還要不計前嫌地貼上去,我天一劍閣沒有這種孬種弟子。”
江一晨勉強一笑:“師姐,女孩子不好說這些粗話的。”
他試圖插科打诨,然而江一念行事如仗劍,從來直指要害:“老九,你曾立誓,只從楚煜鳶處求得當年為何要殺你的答案,此後便遠離廟堂,如今還作數嗎?”
江一晨沉默。
作數嗎?
想來是作數的。
然而,從昨日到現在,他有無數時間可以開口直接問,但每每面對楚煜鳶有些逃避的眼神,他就猶豫了。
扪心自問,他真的一定要這個答案不可嗎?
若是楚煜鳶說,他是被迫的呢?
他們互有情愫,沐皇後勢必不會允許他們在一起,與其他無關,僅只是皇後想要獨攬大權,那傀儡身邊就不能有一個動辄可在重重保護中取她首級的護衛。
楚煜鳶想要登基,想要活着,就得對他出手……
江一念突然道:“是不是只要小皇帝随便假言兩句委屈,就能把你哄回去?”
江一晨手腕一抖。
手中長劍的劍穗亦是随風搖動。
一如此時動搖之極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