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大腦很會騙人,不光對別人編造謊言,對自己也愛撒謊。”
蘇塔聽見有人這麽說。他似乎聽過很多遍這句話了,又好像只聽過一遍。
是誰在騙我呢……蘇塔心想,還是我在騙我自己?
這次的夢境是白色的,一片空茫茫的白,蘇塔卻覺得很熟悉,這仿佛才應該是最本來的樣子。
他往前走,視線推移,每走一步,都仿佛有清脆的回響。
他在白色之中看見了林零。
他發現自己走進了一個游樂園,林零一手拿着爆米花,一手牽着個米奇老鼠的氣球,遞給他,對着他笑。
蘇塔想起來,他們在一起後,似乎來過這個游樂園。林零不僅給他遞過氣球,還有冰欺淩,奶茶,和游戲機。
他伸手過去接,氣球卻倏然消失,林零牽住他的手,周圍場景驟變,像褪色水彩畫般隐去,變為家中。
他和林零一同坐在沙發上,兩人頭上連接着一些數據線,末端連接着電腦。
林零一手将虛拟屏幕拖出來,指着那上面不斷更新的的曲線圖道:“看,這是我們的腦電波,當我說話的時候,它會比安靜時活躍一倍。”
“這太有意思了。”蘇塔聽見自己說:“我們需要多少數據?”
“需要記錄一年。”
是了,蘇塔想起來,他們曾經有過這段對話。
眼前的畫面消融,蘇塔繼續向前,發現自己正懸浮于一座城市的上空,而城市正在分崩離析,大地碎裂,城市倒塌,潰敗之處有一串串代碼浮空,又消失不見。
蘇塔低着頭,他感覺不到情緒,只定定地看着城市逐漸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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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景象,似乎也見過很多次了……
蘇塔醒來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是天花板,第二眼見到的是林零的手,修長,骨節分明,正在幫他抹去眼角溢出的淚水。
随着意識蘇醒,夢中的片段變得模糊,關節處傳來隐約的鈍痛。
“……這是哪裏?”
“醫院。”
蘇塔掙紮着想要坐起來,林零見狀連忙扶着他,在蘇塔身後墊了一個枕頭:“慢點……”
蘇塔想起來,自己是在給林零慶祝生日來着,他這麽一暈,估計早就過了,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我睡了多久了?”
“兩天,現在是下午。”林零伸手撫了撫他的頭發,他的眼中多了些血絲,仿佛一夜沒睡好。
蘇塔看着林零,心中的罪惡感更甚,只得牽着林零的手道:“對不起,本來想給你過個開開心心的生日,沒想到變成這樣……可能是這陣子代碼寫太猛了……等我們回去,重新弄個火鍋吃。”
林零點點頭,出去買了碗白粥回來,喂給他喝,像喂小孩似的。蘇塔不是很有胃口,但為了讓他放心,還是一勺勺喝完了。
蘇塔雖說睡了兩天,但躺在床上,還是覺得又累又乏,即将睡着時,骨頭裏泛出的痛感又把瞌睡蟲趕走,如此翻來覆去,只能朝林零訴苦:“林零,我骨頭疼……你說我是不是得風濕了?”
林零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不忍。蘇塔看見了,忽然覺得不對,向林零問道:“……我怎麽了,是不是得病了?”
适時醫生拿着病歷單進來,蘇塔便問醫生。不料醫生也不說話,只猶豫地看着林零。
蘇塔心裏湧出一種不好的感覺,朝林零正經道:“實話告訴我……我到底怎麽了?”
蘇塔踉跄着從床上下來,去奪病歷單,林零趕忙來扶着他。
蘇塔拿着病歷單,目光一瞬便捕捉到兩個字:
骨癌。
一瞬間,整個房間都靜了,醫生不知何時已經出去,蘇塔反複看那兩個字,清清楚楚,寫的是骨癌。
蘇塔盯着病歷單,又轉頭看了看林零,一時沒反應過來。
林零将病歷單從蘇塔手裏拿過來,一手環住蘇塔,讓他坐回床上。那力度很堅定,又很克制。骨癌患者到了晚期,全身骨頭十分脆弱,極易骨折,難以行走。
蘇塔深呼吸了幾下,回抱住林零的腰,眼圈紅了,聲音極力壓制但還是帶着一絲顫抖:“那我……是不是快死了?”
“別害怕,蘇塔,你會好起來的。”林零撫摸着他的脊背,低聲道:“醫生說要是能找到相應的骨髓,還是會有康複的幾率……別害怕……”
蘇塔沒說話,腦袋埋在林零的毛衣與大衣之間,肩膀微微顫抖。冬日的下午,太陽快落山了,窗外只有血紅色的晚霞,光照不到的室內,顯得陰冷。
林零輕輕嘆息一聲,低頭吻他的發絲,道:“我會一直陪着你。”
這幾天,林零請了假,像個全職保姆,蘇塔的食物和是他喂的,走路是他扶的,甚至連洗澡他都隔一會在門外問問情況。
蘇塔哭笑不得:“沒想到有生之年我還能享受幾天皇帝的待遇哪?”
這幾天,蘇塔從最初的震驚和恐慌轉變成了安然。他當然怕死,每天入睡前他都要緊緊抓住林零的手,生怕這次閉眼,就再也睜不開了。蘇塔的父母很早就離異并且各自組成了家庭,只過來看了一眼,帶了些水果,知道兩人在一起後就把包袱丢給了林零,走個過場罷了。
可即使如此,蘇塔還是有很多留戀的東西,他的代碼,他的生活,他還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想吃的東西,他還想和林零永遠永遠在一起,一直到兩鬓霜白的那一天。
他想,林零雖然一直安慰自己,但他知道,找到合适骨髓的幾率很小,手術成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他蘇塔一生的運氣都用來和林零重逢了,實在不敢奢求能有康複的那一天。只是如果他死了,林零今後就要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了,那樣他該有多痛苦,多寂寞啊。他死後很久,林零都将會生活在巨大的悲傷之中,想到那種畫面,蘇塔心裏就悶悶地疼。他不懷疑林零會孑然一身,孤獨到老,但他希望林零可以找到一個和他更般配、更了解他的人,過上幸福的生活。
可一旦想到林零會牽着另一個人的手,和另一個人接吻,他心中就會泛起一股強烈地酸楚和不甘,他一點也不想将林零拱手讓人,他朝思暮想了六年的人,憑什麽要讓給別人呢……
蘇塔每天懷着這樣的想法入睡,第二天又盡量表現出高興的樣子,林零也不提病情,只盡量逗他開心。有時蘇塔想,他們兩個人私底下明明都難過,但表面上卻要貼出笑臉來,挺變态的。但人就是這樣變态的生物。
過了幾個星期,骨髓杳無音信,蘇塔開始慢慢地接受化療了。他的頭發一睡掉一把,本來也不胖,還瘦了二十斤,那天蘇塔一照鏡子,還以為看見了個骷髅骨。他每天睡前都要吃幾粒止痛藥,不然晚上會被疼醒。
公司同事倒是比他父母厚道一些,來看過幾次。其中呂默來的次數最多,但蘇塔估計,醉翁之意在林零。畢竟他負責的是游戲的關鍵部分,一時難以找到接手的人,于是他來第二次的時候,就順便把游戲程序代碼給帶了過來。蘇塔心想這人也是個除工作外沒什麽能撼動他心緒的人,其他同事來都挺舍不得他的模樣,唯獨這呂默沒什麽反應,司空見慣的樣子,看着他的眼神也意味深長。
但托他的福,林零照顧他的閑暇之餘,也有事可做,可以寫兩行代碼。
就這樣過了兩個月,正當蘇塔覺得他就要在這安靜的時光中一點點死去時,忽然,在某個尋常的早晨,醫院的走廊中響起了槍|聲。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