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可以給我點報酬嗎
第11章 不可以給我點報酬嗎
榮市下入冬後第一場雪的這天,傅瑞延陪蘇日安去醫院探望了沈秋。
蘇日安沒有在病房待很久,沈秋說想留傅瑞延單獨說話,他便乖乖地出了門,找母親的主治醫生詢問情況。
沈秋的病很複雜,早年落下的病根伴随着腫瘤日趨嚴重,盡管最近一段時間情況得到了控制,但也并非長久之計。
醫生對蘇日安提了幾種治療方案,但大多都因為沈秋的心疾而放棄。沈秋年過半百,身體早已經受不住任何形式的折騰,蘇日安不想讓她過分難捱。醫生想了想,只能告訴蘇日安,自己會盡力,讓他安撫好病人的情緒,不要告知對方真實的身體狀況。
蘇日安從診療室出來的時候,走廊裏,幾名護士正推着病人前往手術室。
移動病床的輪子在地板上滑出咕嚕嚕的悶響,消毒水的味道彌漫在走廊的各個角落。蘇日安的腿又開始酸脹,他沒有很快回病房,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轉頭看向了飄雪的窗外。
興許是悶了很多天的緣故,這場入冬後的第一場雪下得格外密集,住院部樓下的花壇裏已經鋪了很厚的一層銀色,天空很是蒼茫,零星的雪粒飄散在空中,被冷風從窗戶透開的縫隙裏噼啪地沖進室內。
蘇日安看着窗臺上被雪水打濕洇出來的那一塊痕跡,心頭總是惴惴不安。
他猜測着此時此刻母親和傅瑞延之間可能會聊的話題,擔憂像傅瑞延那樣不擅長演戲的性格,會不會不小心漏出什麽。
又想到昨夜李酌出來找他後,傅瑞延沒再多說任何一句便轉身回了包廂。當時蘇日安還沒有跟他約定具體的時間,一直到今天見面,蘇日安都擔心傅瑞延會臨時反悔放他鴿子。
不過好在下午傅瑞延還是到了酒店樓下,只是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看着情緒不高的樣子,以至于在來的路上,蘇日安屢次想和傅瑞延串一下口供,都沒能鼓起勇氣開口。
蘇日安在長椅上坐了十分鐘,手機傳來震動,傅瑞延發信息給他,問他現在在哪兒。
他回了句“馬上回來”,起身時,因為右腿的乏力,稍稍停頓了一下,緩了幾秒,才重新擡腳朝病房走去。
蘇日安和傅瑞延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
下雪的緣故,平常還微亮的天色此刻已經徹底暗了下來。返程時蘇日安還是坐傅瑞延的車,傅瑞延今天沒帶司機,車裏只有互相沉默的兩個人。
從醫院到蘇日安住的酒店大概只有十幾分鐘的車程,雪卻越來越大。車載廣播裏播放着天氣預報,受冷鋒影響,預計今日白天到夜間榮市及周邊地區會有大面積的降雪。
女主播清亮的嗓音在寂靜的車內略顯突兀,蘇日安始終偏着頭,注意力全在街邊連成線的暖黃燈光上。
街邊的積雪已經越來越厚,傅瑞延不得不減緩了車速,這讓這短短十幾分鐘的車程變得異常漫長。
等紅燈的間隙裏,蘇日安實在耐不住這過分沉寂的氛圍,沒話找話地問:“我媽都跟你說什麽了?”
傅瑞延似乎也在出神,聞聲眨了下眼,回答說:“沒什麽,她讓我好好照顧你。”
蘇日安卻不信,這麽簡單的一句話似乎沒有必要把他支開,況且他們在病房裏聊了很久,估計不止傅瑞延說的這麽簡單。
但傅瑞延沒再主動提其他,剛巧前方信號燈顯示通行,一直到酒店門口,蘇日安都沒能再找到機會問出口。
車停在酒店門口的時候剛過晚上六點,大堂門口的燈光将酒店門前的一片空地照得雪亮。
蘇日安推開車門下車,路邊的積雪被臨時清理過一遍了,但踩上去時還是沒過了半只鞋子。
蘇日安站在雪地裏,肩頸和頭發很快落上了涼絲絲的潔白。他彎下身,想對傅瑞延道聲謝,車窗卻在此刻降下,傅瑞延和他遙遙地對視,趕在他開口前說:“雪太大了,回去的路不好走,可以讓我上去坐坐嗎?”
頓了頓,他又道:“等待會兒雪小一點就離開。”
蘇日安沒有立刻說話。
他覺得自己其實是應該拒絕的,畢竟剛剛在車上,天氣預報已經提過,今夜還會有個降雪高峰,短時間內,這雪不太可能會停。
但或許是想到一直以來,傅瑞延從未對自己提過什麽要求,而若不是為了幫自己的忙,興許此刻也不會被困在堆滿雪的馬路邊,蘇日安終究還是沒能把拒絕的話說出口。
他遲疑地說了聲“好”,然後讓開一步,等酒店工作人員過來幫忙泊車,之後便和傅瑞延一道進門,在前臺小姐意外的目光中,一起走進了電梯。
蘇日安住的是套房,一進門最先看到的是簡約風的小型客廳。客廳裏擺放着很少的蘇日安平時會用的東西,整體看着還算整潔,沒什麽居住的痕跡。
蘇日安在玄關處換下沾着雪水和泥污的鞋子,将自己的另一雙拖鞋拿給傅瑞延穿。傅瑞延的腳比他要大一些,硬套上去的時候看着有些滑稽。
但兩人都沒有笑,蘇日安請傅瑞延随意,自己走去一邊給他倒了杯水。
等他端着水杯再回來的時候,傅瑞延還沒有落座。他正站在牆角的儲物櫃前,沉默地注視着上面擺放着的一束玫瑰花。
玫瑰花是當初李酌送給他的,拿回來後,他有問過程喬是否想要,但程喬不拘小節,并不在乎,就這樣一直在他手裏擱置了下來。
玫瑰花已經失去了最初那樣新鮮的色彩,散發着輕微的腐爛的氣息,蘇日安一直忘了丢,此刻在并不很大的起居室裏,被傅瑞延盯得存在感極強。
蘇日安想傅瑞延可能也是聞到了味道,之前他還和傅瑞延住在一起的時候,樓下客廳裏就經常插一束新鮮的花,花瓶裏的花換得頻繁,阿姨總是會保證最适宜的開放程度和最新鮮的味道。
蘇日安一直覺得這與傅瑞延的強迫症分不開關系,也曾經嘗試着親力親為,做一些看上去有些讨好對方的事。但傅瑞延往往不會在意,在這些小事上,傅瑞延要比蘇日安想象中的大度許多。
“喝杯水嗎?”蘇日安放下水杯,杯底發出不輕不重的磕碰聲響。
傅瑞延沒有動,擡手碰了碰花束上已經快要頹敗的一片花瓣,又很快地放下了手。
他沒有回過身來,背對着蘇日安,說:“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你比較喜歡紅玫瑰。”
蘇日安談不上喜不喜歡,事實上,他并不喜歡任何花草,因為打理起來都非常麻煩。他不是很在意地說“還好吧”,見傅瑞延不再說話,想了想,還是決定先道謝。
他說“謝謝你今天幫我”,頓了頓,像是怕傅瑞延覺得麻煩,又補充了一句:“你放心,我會盡快把我們的情況告訴我媽,不會再打擾你了。”
傅瑞延沒有正面回答,他轉過身,如審視一般,打量着蘇日安的表情。
蘇日安摸不準他在想什麽,每次傅瑞延不說話的時候,他都會莫名地覺得緊張。
傅瑞延最終也沒有領情他的貼心,沉默了一會兒,忽而摸不着頭腦地說:“你不是問你母親都跟我說了什麽嗎?”
蘇日安愣了愣,擡眼看他。
傅瑞延繼續道:“她跟我說了很多你以前的事。”
蘇日安一直都很擔心母親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再讓他和傅瑞延的現狀産生什麽新的岔子,如今一聽更是草木皆兵。
但他不知二人談話的具體內容,只能試圖找補說:“哦,她最近身體不太好,比較愛唠叨,你不用——”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然而卻傅瑞延忽視了他此時此刻所感受到的壓力,對他的解釋充耳不聞。他擡步走來,離開了儲物櫃,問蘇日安:“為什麽要離婚?”
“你一直沒有正面回答過我。”傅瑞延最終停在了蘇日安的面前,見蘇日安不說話,靜了片刻,用很緩慢,仿若事不關己,僅僅只是詢問一下的語氣說:“是找到喜歡的人了嗎?”
剛剛在雪地裏待過,蘇日安的衣領處還有些潮濕,他不敢直視傅瑞延的眼睛,更沒有回答。餘光瞥見對方擡手過來,很快,側頸處便感受到了一絲短暫的,幹燥的體溫。
蘇日安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注意力該放在哪兒,張了張唇,有些徒勞地說:“沒有。”
卻聽到傅瑞延反問:“沒有嗎?”
蘇日安說“我們不合适,繼續下去沒有意義”,傅瑞延便沒再追問了。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強勁的北風鼓動着窗子,密集的雪粒铮铮地撞在玻璃上。室內的溫度供得很足,蘇日安還穿着剛從外面回來的那套衣服,此時此刻在傅瑞延的注視下感覺到了點兒熱。
過了一會兒,傅瑞延又開了口,叫他“蘇日安”,語氣與方才不同,讓蘇日安想到了前幾日傅瑞延醉酒,硬要自己去接他那晚。
他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但卻沒有辦法逃離。離婚後,傅瑞延的所有行徑都讓他摸不着頭腦。
他開始後悔帶傅瑞延進門。
蘇日安覺得,可能是自己并沒有把抗拒的情緒很好地傳達給傅瑞延,以至于在二人相互沉默的幾秒鐘後,傅瑞延再次上前一步,越過了蘇日安心裏劃定的安全社交距離。
傅瑞延再次擡起手,然而這次的目标卻與方才不同,似乎是想碰一碰他的臉,卻被蘇日安偏頭,提前躲開了。
傅瑞延好像并不在意,只是很輕地說:“你臉好紅,是太熱了嗎?”
那一刻,蘇日安忽然産生了一種近似于潰敗和惱怒的情緒。離婚後的這段時間,他一直承受着來自于各方的壓力,事事不順,卻從未怨恨過什麽。然而如今卻只因為傅瑞延的只言片語,那些他強忍下的情緒便都一股腦地湧現出來,擰成了一股繩,将他吊在了懸崖邊。
傅瑞延是一個旁觀者,只知道為他的處境推波助瀾。
于是,他也不跟傅瑞延客氣,稍稍冷靜了些,擡頭直視對方的雙眼。
他說:“傅瑞延,你來這裏,鄭小姐知道嗎?”
他原本想戳傅瑞延的短處,哪怕無法讓其難堪,至少眼下無所遁形的人也不再只有他自己。
但傅瑞延比他想象中的要沉着許多,戲谑的語言完全刺傷不了他。
他表情沒有一絲變化,事不關己一般地說:“她今天一早就去了外地,跟她男朋友度假。”
“你覺得她會在乎今晚我跟誰在一起嗎?”
最終,傅瑞延還是碰到了蘇日安的臉頰,但沒有停留太多時間,很快便向下,滑向蘇日安的側頸。
蘇日安的耳垂上有一顆很小的小痣,據說是有福運的象征。傅瑞延的拇指摩挲着那處,不輕不重地施加力道。
行為暧昧,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勝券在握的談判。
“蘇日安,我幫了你的忙,不可以給我點報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