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誤會
第71章 誤會
當初建立研究廠的時候,滕時原本只是想要一座純白色的廠房,裏面配上最高精尖的設備,用最專業的地方做最專業的事。
但是後來他來研究廠的時間越來越長,經常在這裏過夜,于是為了不打地鋪,他在這裏搭了床。
滕時真是無比慶幸當時的決定。
如果沒有這張床,他現在可能會狼狽地躺在地上。
滕時強撐着坐起來,後背靠在了白牆上。
他仰着頭喘息着,冷汗淋漓的脖頸因為過分白皙,而顯得有種脆弱的感覺,右手緊按着腹部,力道太大甚至指尖都在輕微發抖。
蔣洲成已經走了,但是他的“眼睛”還在,廠房裏的隐蔽處肯定藏着他的攝像頭,這個變态不會錯過觀察“作品”呈現的機會。
廠房AI的報警系統功能也被禁用了,手機也打不出去。
滕時閉上眼,蔣洲成就是要等着奚斐然來,躲在暗處親眼看這出好戲。
“媽媽,這個世界上為什麽會有壞人呢?”小男孩好奇的坐在秋千上晃蕩。
“因為不是所有人都過得幸福。”母親溫柔地看着他。
“他們的爸爸媽媽不會保護他們嗎?”
母親輕輕嘆了口氣,揉了揉他的頭:“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無法控制的事情。幸福是一種奢侈,不是人人都有的,我們能做的,就是珍惜當下的幸福。”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那如果我遇到了壞人怎麽辦呢,我可以把我的幸福分給他嗎?”
母親愣怔了一瞬,然後眼底就帶上了擔憂:“幸福沒有辦法共享,阿時,不要嘗試治愈壞人,如果遇到了壞人,我希望你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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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印象中母親少見的用嚴肅的語氣說話。
小男孩思索了一下,用很小的聲音提出疑問:“如果避不開呢?”
……
忽的,疼痛突然下移,劇烈的絞痛猝不及防,仿佛如同腸子被繩索猛的捆死勒緊。
滕時的手指猛的攥住了小腹的衣服,痛苦地彎下了腰,整個人幾乎趴在了床上,只用一個手肘支撐住身體的重量。
“嗯……”
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再發出一個聲音,俊美的眉眼緊蹙着,然而汗水還是順着尖尖的下巴滴落到床單上。
監控視頻那頭的蔣州成簡直血脈噴張。
青筋幾乎一路從滕時鎖骨蔓延至頸側,他修長的指尖在床單上拼命收緊,幾乎把拳頭碾進腹腔深處,顯現出一種極度痛苦又克制的感覺。
沒有人能懂這一幕對于蔣洲成的致命吸引力。
滕時的痛苦是他造成的,他因為自己而痛不欲生,一袋小小的藥就讓無所不能的、高嶺之花一般的美人被折磨到幾乎破碎,這樣的心理快-感沒有任何一種快樂能比拟。
如果說蔣洲成剛才還是只興奮而已,現在就是狂熱到如同火山爆發,簡直恨不得現在立刻沖回去親自欣賞這幅美景。
“叫啊,叫出來啊。”他癡迷地對着屏幕低聲喃喃。
然而他終究是克制住了,并沒有其他動作,只是默默等待着。
更刺激的還在後面,蔣洲成的嘴角勾了起來,他等着。
*
高速路上,出租車踩着限速在夜色中疾馳而過。
“師傅!麻煩再開快點!大半夜的路上都沒人!您超個速也沒事!”奚斐然坐在後排抓着前座司機的椅子。
“哎呦小朋友你說得倒輕巧,看到監控了嗎,拍到一次扣兩百,還要扣分呢!”
啪,一沓鮮紅的百元大鈔拍在了副駕駛的凳子上。
“這裏有一千。”奚斐然急道,“十分鐘內到,再給一千。”
空曠的高速路上,出租車瞬間化作黃綠色閃電,一騎絕塵地撲向了夜色深處。
八分鐘後,奚斐然把自己攢了兩個多月的零用錢,還有從滕時抽屜裏抓來的大幾百,全都給了出租車司機,然後沖下了車。
他聽說過滕時的這座廠房,但是從來沒有來過。
純白的廠房就像一只來自外星球的巨大箱子,又像是諾亞的方舟,非常有存在感地伫立在夜色中,造型極具現代化特點,簡單卻足夠吸睛,很符合滕時本人的風格。
廠房前面有一輛空車,奚斐然認出來那是滕家的車,司機正倒在車前面的空地上,應該是被打暈了。
奚斐然顧不上停留,一路狂奔進研究廠,平日裏需要密碼開啓的大門,此時輕而易舉就在他面前打開。
奚斐然邊跑邊叫:“滕時!!”
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廠房裏,回音中仿佛有什麽異響,細聽竟是人的喘息。
順着聲音發出的方向,奚斐然一眼就看到了捂着肚子倒在床上的滕時,那一刻他心跳都停了,猛地撲過去扶住滕時的身子:“你怎麽樣!”
滕時倒在床上左右輾轉,汗水遍布全身,看見他,虛弱地搖了搖頭。
他漂亮的容顏全是痛色,雙手死死掐着小腹,甚至疼得說不出來一句話。
奚斐然也不知道那是“沒事”還是“不行了”,立刻從口袋裏摸出剛才拿到的解藥。
“那個蔣洲成的變态給我寄了個小盒子,裏面有解藥,我拿到了!”
解藥在小瓶子的瓶口打轉,倒了半天卻怎麽也不下來,奚斐然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
情緒随着腎上腺素的消散,後知後覺地蔓延了上來。
奚斐然發現自己最先上來的情緒是害怕。
他看着滕時蒼白如雪的面容,只覺得被莫大的恐懼裹挾,怕得幾乎喘不上氣來。
如果不是切身經歷,旁人永遠不會明白,失去父母造成的安全感缺失有多巨大。
有父母的時候,你可放心大膽地做任何事情,哪怕是犯錯也無所謂,因為你知道你的身後有無條件支持你的父母。
就算你捅了天大的簍子,再狼狽,只要轉身跑回家,喊一聲“媽”,叫一聲“爸”,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但從父母死去的那一天起,奚斐然的後盾消失了,他成為了這世界上孑然一身的獨立個體。
沒有人再接住他,他失去了所有的底氣,做錯任何事都有可能萬劫不複,只能如履薄冰地活着。
而就是這個時候,奚斐然看清了滕時的真心,這簡直是救命的燈火,滕時的關照彌補了父母離開留下的空缺,即便不可能完全一樣,但奚斐然知道,有人會接住他了。
這種信念帶來的安全感,是他每夜可以安睡的唯一原因。
滕時不只是房東、飼養員,他是另一種不可磨滅的特殊存在,是安全感的來源。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離不開滕時了。
他根本無法想象如果滕時出事他要怎麽辦。
“蔣洲成給了我兩個選項,我選擇了解藥,我這就給你……”奚斐然急促地呼吸着,拼命地往手心裏晃,情緒幾乎崩潰,“靠!為什麽倒不出來!”
忽的,一只冰涼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狂躁的內心仿佛被那溫度一下子降了溫,奚斐然雙眼發紅地看向滕時,後者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沒事的……”滕時虛弱地顫聲道,“慢慢來……”
狂跳的心髒奇跡般地安靜了下來,下一秒,藍色的小膠囊終于滾到了手心裏。
奚斐然立刻抓來一瓶礦泉水:“解藥來了,張嘴!”
他扶起滕時,本以為滕時會立刻吃掉,卻沒想到滕時停住了,看着他手心的小膠囊,許久都沒有動作。
“快吃啊滕時,吃了就好了!”奚斐然心急如焚,還以為他沒聽清這是什麽,“這是解藥!”
滕時虛弱地擡眼看向他,那一瞬間,奚斐然似乎覺得那凝望着他的漆黑眼底閃過一抹非常複雜的神色,然而那只是一瞬,下一秒,滕時一低頭,吃掉了他掌心的解藥。
奚斐然猛地松了口氣。
滕時躺回床上,不動了。
“好些了嗎?”奚斐然輕輕地問。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吃下藥片的瞬間,奚斐然就感覺滕時的臉上肉眼可見的恢複了血色。
滕時微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他看起來太虛弱了,睫毛輕輕顫抖着,仿佛來自外部的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把他吹散似的。
奚斐然想要去按他的小腹幫他揉,然而擡起手時卻頓住了,滕時腹部的衣服已經被扯得看不出原來的樣子,掀起的衣服下面隐約能看到被按得青紫的皮膚。
奚斐然的心髒都在顫抖,久久不敢落手,總覺得自己稍稍一碰,就會給滕時帶來更大的痛苦。
然而就在這時,滕時卻忽的動了。他喘息着,身子先是微小地移動了方向,然後緩緩地,靠在了奚斐然的腿上。
奚斐然整個人都僵住了。
滕時很輕,身上帶着淡淡的奶糖味道,他像是一只精疲力竭的貓,在最虛弱的時候終于展露出矜持的親近,柔軟得讓人心疼。
奚斐然心裏絲絲縷縷地痛起來,許久,終于輕輕擡起手,把滕時摟進了懷裏,掌心伸入衣服下面,按在了那平坦的小腹上。
“謝謝。”他聽到滕時低聲說。
是在感謝自己選擇了解藥嗎?
奚斐然垂眸揉着:“如果是我中毒了,你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的,不用謝。”
他吸了吸鼻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讓你中毒的……是我的巧克力嗎?”
滕時濕漉漉的睫毛輕微一顫。
“你晚上沒怎麽吃別的,就吃了兩塊巧克力,肯定是。我當初做巧克力的時候在外面遇到過一個瑞斯利安的同學,當時我就覺得他有點奇怪……”奚斐然努力保持冷靜,然而聲音卻越來越緊,到後面幾乎說不下去了,情緒再次游向崩潰的邊緣,“如果不是我非要給你做巧克力,你也不會……”
滕時:“如果你不做巧克力……蔣洲成也會用其他方式通過你來害我……”
他的嗓音似乎真的比剛才恢複了一些氣力,挺起來有種虛弱的磁性。
“不用自責,變态的是他,又不是你……”
他永遠那麽理智,好像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似乎永遠都不用擔心被他誤會,即便是在他最痛的時候。
奚斐然忽的有點想哭,繼而又感覺到了憤怒。
他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想要害滕時,滕時這麽好的人,應該被所有人愛護和珍惜。
奚斐然:“我們報警吧,他就是個瘋子!讓警察來抓他!”
滕時輕輕搖了搖頭:“找不到證據的。”
“那難道就讓他逍遙法外!?”
“以後他會付出代價的。”滕時輕聲說,視線凝望在奚斐然身上。
奚斐然對上那視線,心裏忽的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總覺得滕時的眼神裏有種像是惋惜的情緒,好像有什麽即将失去,再也回不來的感覺。
奚斐然:“怎麽了嗎?”
“沒什麽,”滕時虛弱地笑了,“我只是,忽然有點想吃冰淇淋,天冷了之後,就再也沒吃過了……”
奚斐然不理解他為什麽大冬天的忽然想吃冰淇淋,卻還是點了點頭:“回去我讓後廚準備,不過你得先調養好身子。你的手機在哪,我去叫人來接咱們,這個蔣洲成真是有病,莫名其妙給你下毒,又莫名其妙讓我做出選擇給我添堵,他到底什麽目的啊……”
奚斐然話音未落,卻忽的聽到懷中一聲痛苦的呻-吟。
“呃!”
滕時忽然猛地雙手交疊壓進小腹,整個人蜷縮起來,用力到後背蝴蝶骨都繃出了輪廓。
“怎麽回事!”奚斐然魂飛魄散,撲過去按住滕時的肩膀,“又肚子疼?不是吃了解藥了嗎!”
小腹裏忽然升起史無前例的劇痛,仿佛被利刃生生剖開了腸髒,然後又開始用鋒利的刀片淩遲!
滕時瞬間臉上就沒了血色,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就滾落了下來,捂着小腹痛苦的挺起腰,腰腹的線條緊繃到極致,又重重的落下:“呃啊……好疼……”
奚斐然:“滕時!!”
毒素被加倍催化,腸子瞬間劇烈痙攣,帶來生不如死的劇痛,滕時雙手死死掐着小腹翻滾向左邊,又輾轉向右,痛的俊美的容顏都扭曲了,修長的雙腿蜷縮又蹬直:“呃!……啊……”
奚斐然急得臉色都變了:“滕時你到底怎麽了!滕時!!”
顫抖的呻-吟從喉中溢了出來,劇烈的疼痛正在小腹中天翻地覆地炸開,如同萬箭齊發,滕時用盡全力壓住腹部,幾乎能摸到腸子劇烈痙攣的凸起。
“解藥……有問題……”
滕時一把緊抓住奚斐然的領口,聲音劇顫:“你選了錄音筆……給我的解藥,是假的……”
下一秒,滅頂的疼痛終于徹底爆發。
很久很久以後,奚斐然依舊記得這慘烈的一幕,在他幼小的心靈裏留下了多深的陰影,以至于之後只要滕時一肚子疼,他都緊張得幾乎要同步心肌梗。
“呃!——”
滕時在床上劇烈的翻滾掙紮起來,痛的把腹部的衣衫徹底撕裂,雙腿拼命地在床上亂蹬。
“疼死我了……肚子……唔呃!”’
“怎麽可能是假的呢!我明明選的是解藥啊!!”
那是奚斐然第一次聽到滕時慘叫,那是痛苦到極致無法控制的慘叫,奚斐然撲上床想要按住他,卻被劇痛中的滕時直接掀翻。
床鋪都幾乎被踹爛,滕時捂着肚子左右輾轉,拼命撕扯着自己的腹部和床單,痛到極致的時候甚至抓起一旁的擺件想要往肚子裏捅。
奚斐然拼死奪了下來,然而下一秒滕時痛得直接從床上滾了下來,整個人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可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依舊只按着肚子,力道之大幾乎把整只手都抓進小腹,像是要穿透皮膚把腸子掏出來。
“滕時!!”
奚斐然根本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麽撥通的救護車的電話的。
他記得自己打了很多通,前面的二十多通無論怎麽打都打不過去,直到不知多久之後,滕時痛的連慘叫聲都弱了下去,電話忽然通了。
嘀唔嘀唔——
救護車疾馳向醫院,奚斐然渾渾噩噩地坐在救護車裏,看着救護人員緊急給擔架上的滕時戴上各種儀器,注射各種液體。
“你是病人家屬嗎?”
“振作一點小朋友!你是家屬嗎!”
“病人的情況很不樂觀,你家大人呢!”
都怪我……都怪我……
解藥怎麽會是假的呢?我明明都沒有要錄音筆啊,為什麽會是假的……
如果不是我非要給滕時做巧克力,如果不是我擅自去外面做,又怎麽會被人下毒,滕時又怎麽會經歷現在的痛苦……
“我不是家屬……”奚斐然面如土色地搖頭,心髒仿佛被刀捅刺進去,挖掉了一大塊血淋淋的肉,痛得血肉模糊,“我……我給他的家屬打個電話……”
他顫抖地翻找剛才用過的手機,卻忽的被擔架上的人抓住了手腕。
奚斐然像是被電打了似的,震驚的看向病床上的滕時。
比起之前的抓手腕,這次的抓幾乎只能算是搭,滕時的掌心沒有一點力氣,嘴唇上全是被咬出來的血痕。
他的聲音已經非常微弱了,幾乎是撐着最後力氣和他說話:“奚斐然……”
被叫名字的一瞬間,奚斐然的淚一下子就下來了,一把抱住了滕時的脖子:“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不……不是……”滕時幾乎氣息都要斷掉,醫務人員想要阻止他說話,卻被滕時搖頭阻止了,他在奚斐然的耳邊,艱難地一字一字說,“我從一開始……就知道解藥是假的……”
奚斐然不可置信猛地擡頭:“什麽!”
“我吃下去,是為了做給蔣洲成看……誤會你,也是做給他看……”滕時虛弱地笑了,仿佛雪地上綻放開的清冷沉靜的花,“現在遠離了攝像頭……我終于可以告訴你了……我早知道,你選的就是解藥……”
奚斐然瘋狂搖頭:“我不明白!”滕時的呼吸都很艱難:“以我對蔣洲成的了解……他一定不會把真解藥給你……他的快-感,就來自于讓我和我身邊親近的人反目,産生誤會……所以所謂的解藥,一定是假的……”
奚斐然:“你既然知道為什麽不點破,為什麽還要順着他玩下去!”
“因為我了解他……”滕時的臉上痛苦的表情閃過,事實上,他已經在昏迷的邊緣,連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如果這次直接識破……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還會再另找機會坑害你……與其将來措手不及,不如這次将計就計……”
這次是蔣洲成對于他讓滕禹揍他的報複。
滕時真的太了解蔣洲成了,報複不成對于蔣洲成的挫敗感是致命的,會讓他的陰狠成倍增長。
如果這次陷害奚斐然失敗,那他下次的招數絕不可能還是小打小鬧的下毒,很有可能會直接是殺招,蔣洲成舍不得殺自己,那他的暴戾和嫉妒只能發洩在奚斐然身上。
壞人避不開怎麽辦,那就迎上去。
摸清對方的底牌,擇機反撲。
奚斐然哭得止不住:“可是……可是你的身體……”
蔣洲成說了傷害是不可逆的!滕時的胃腸道都會被永久損傷!
滕時想要摸摸他,卻擡不起手:“沒事的……”上輩子已經習慣了。
只是可惜,還想吃一次冰淇淋了,以後這腸胃,怕是沒機會了……
“叫滕禹來……”滕時強撐着囑咐,“就說是食物中毒,別提蔣洲成……”
他其實還想說些其他,然而眼前忽然天旋地轉,下一秒,終于陷入了徹底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