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克扣
第65章 克扣
仿佛這世間存在着某種詛咒,當你周圍的一切都一帆風順的時候,總會在某個時間點爆發出一個意外的炸-雷。
“我今天下午來你家,準備幫你布置生日Party現場……”祁南槿跟滕時低聲說。
這些事情滕時向來不怎麽上心,以前每年都是靳阿姨布置的,今年靳阿姨不在,祁南槿就主動接起了重任。
“進來的時候不是路過游泳池嗎,我離得老遠就聽到有人喊救命,我趕緊沖進去,就看到奚斐然抓着滕玟趴在分水線上,”祁南槿現在想想都後怕,“他倆眼看就要支撐不住沉底了,我趕緊把他們都撈了上來,再晚一點這倆小家夥都得涼涼。”
滕時的表情明明沒有什麽明顯變化,但是所有人都察覺到他周身的氣壓冷了下來。
從進入滕家到現在,滕玟還沒見過滕時這樣的表情。
直到這時,滕玟才意識到這件事可能遠比他想象的要嚴重。
滕時先是按了一下祁南槿的肩膀,兄弟之間無需多言感謝,然後他朝着滕玟走過去,彎腰輕聲詢問:“你怎麽樣?”
被那深入潭水的平靜眼眸看着,滕玟下意識搖了搖頭:“我沒事了……”
“沒什麽事!我們家玟玟差點就淹死了!”林琬宜在一旁大呼小叫,指着奚斐然的鼻子怒罵:
“這個小崽子居心叵測!他就是看不慣我們忽然出現在滕家,所以才下毒手!……”
滕時打斷她問滕玟:“你說是奚斐然推你的?”
滕玟臉上本來就不剩多少的血色一點點退去,死死攥着毛巾的一角。
奚斐然是推了他一下,但是真正游到深水區是他自己的決定。
如果不是奚斐然,自己現在已經死了。
Advertisement
奚斐然救自己的時候甚至沒有猶豫,明明自己剛剛辱罵過他。
奚斐然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小孩。
但就是因為太好了,滕玟才覺得害怕。
他怕滕時對自己的溫柔會轉移到奚斐然身上。
當身旁有一個亮到晃眼的光源時,自身那點微光就會被徹底吞沒,顯得微不足道。
滕玟看着奚斐然,仿佛能預見自己被他搶走的人生。
他看到奚斐然得到滕時的寵愛,繼而得到滕仲雲的寵愛。
再之後他還會管理滕家産業,到時候自己只能在夾縫中活着。
好不容易擁有的東西都會失去,自己又會回到那個平庸而卑微的角落裏。
脊梁骨上緩慢地爬上一股戰栗的惡寒,滕玟原本被折磨的良心和怯懦的猶豫忽的就都冷了下來,下定了決心。
一旁的林琬宜還以為他猶豫,悄悄怼了怼他的胳膊。
像是得到了雙重動力,滕玟擡起頭看向滕時篤定道:“是他推的我。”
滕時面色不變:“那為什麽阿瑾進去的時候,他托着你浮在水面?”
“估計是他到了最後時候害怕了,知道如果我真出事他逃不了,所以才補救。”
滕玟心髒狂跳,沒想到自己竟然可以說謊說得這麽順暢。
滕時轉頭看向奚斐然,輕聲問:“是真的嗎?”
他沒有任何責怪或者審視的語氣,只是單純的詢問。
其實滕時根本不信奚斐然會主動加害滕玟,一起生活了幾個月,他早就知道奚斐然是什麽樣的孩子。
就算是經歷了重大變故,奚斐然的心理也不可能扭曲到主動對身邊人下死手,滕時從第一天就找來最好了心理醫生,對奚斐然進行每周輔導,确保了這一點。
奚斐然的本質就是善良純真的,就算有的時候有點執拗,也完全不會出格。
除非被嚴重刺激到。
比如上次看到那盤生肉,那是完全控制不了的ptsd反應。
游泳池裏不會出現生肉這種東西,所以多半是滕玟在撒謊,事情另有隐情。
滕時只想聽奚斐然的解釋,一方面是想知道真相,另一方面,也想看看奚斐然會怎麽處理這種事情。
奚斐然被林琬宜罵了一下午,指責他是殺人犯、小王八蛋,他本以為自己都麻木了,可聽到滕時輕聲的詢問,他滿肚子的委屈忽的洶湧地湧了上來。
滕時并沒有懷疑他,他卻難受得像是被刀子戳了一樣。
如果滕玟不存在,他現在應該正和滕時安安靜靜地吃晚飯。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噩夢,奚斐然忽的意識到,以後會可能經常這樣了。
他和滕時安逸的二人世界一去不複返,滕玟會隔三差五找麻煩,這種誤會還會再度出現。
一次兩次還行,如果是十次八次呢,滕時的耐心總有耗盡的時候。
自己是他收養的小累贅,而滕玟是他的親弟弟,到了後面,他會更偏向誰呢。
奚斐然忽然感覺到疲憊,到了最後幾乎有點自暴自棄。
罷了,反正早晚要離開,被放棄又怎麽樣呢。
“是,我推了他。”奚斐然冷硬地仰起頭看向滕時,存了破罐子破摔的絕望心情。
他甚至可能希望滕時誤會他。
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丢掉自己曾經的似有若無的幻想,把自己緊緊包裹起來,和滕時逐漸疏遠,直到徹底站在他的對立面上。
“然後呢?阿玟就溺水了?”滕時問。
奚斐然倔強地注視着滕時眼眸,不說話。
滕時嘆了口氣,站了起來:“我真是有點失望。”
奚斐然像是被從頭澆了一盆涼水,他本來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卻沒想到真聽到滕時說出這種話的時候,他還是難受得鼻子立刻就酸了。
然而下一秒,他感覺自己的腦袋被滕時按住,無奈的嘆息從頭頂傳來:“為什麽你不為自己辯解呢,是不相信我嗎?”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奚斐然詫異地擡眼,滕玟目瞪口呆。
“他……他有什麽好辯解的!就是他推的!”林琬宜憤怒地咆哮,“滕時你難道要胳膊肘往外拐去幫一個外人!因為他是你養的我才來找你,沒想到你竟然偏心,你信不信我直接去找老爺!”
滕時:“你去啊。”
林琬宜噎住,他不知道滕時為什麽這麽有底氣。
“啊,忘了告訴大家,”滕時淡淡掃視屋內的所有人,舉起手機,“我大概在幾周前就在游泳館裏安了攝像頭,如果需要的話,大概兩分鐘內安保部就可以把錄像給我發過來。”
“明明我第一次去的時候還沒有裝。”奚斐然震驚道。
他怕滕時是詐滕玟,其實并沒有證據。
“你以為我會真的放任你沒有救生員自己游泳嗎?”滕時把嘆息着把奚斐然直愣愣的呆毛揉亂,感覺到了又一股無奈,“你一個七歲的小屁孩,萬一出點事怎麽辦。”
為了保證奚斐然的自尊心,他還特意把攝像頭裝在了隐蔽的位置,這些日子一直沒讓奚斐然發現。
“可……可是為什麽我們溺水的時候沒有人來救?”滕玟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了。
“那個……”祁南槿如夢初醒,內疚地撓了撓頭,“可能是因為我。我帶着裝飾隊伍來的時候人手不夠,你們知道,拉環啊、布景啊那些又多又雜,所以就叫了安保的大哥們來幫忙。”
滕玟面無人色地瞥向客廳角落擺了一地的裝飾材料,最後一道心理防線終于崩潰,嗷地一聲哭了出來。
之後大概花了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滕時終于在滕玟斷斷續續的哭泣中和奚斐然擠豆子似的僵硬闡述中明白了事情發展的全部經過。
果然是這樣。
和自己想得八九不離十。
林琬宜已經尴尬地開始腳趾摳地了,拽住滕玟的胳膊讨好地看向滕時:“那個……他哥,小孩子不懂事,說起話來不靠譜,我也不知道是這樣啊,如果知道,肯定不讓他來你這胡鬧。叫你胡鬧叫你胡鬧!”
林琬宜象征性地在滕玟屁股上打了兩下。
滕時知道她是怕自己找滕仲雲告狀,殊不知這種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滕玟苦着個臉扁了扁嘴,他原本就長得眼尾有點下垂,現在淚眼婆娑的樣子就像個大寫的囧字。
奚斐然冷哼了一聲。
林琬宜一看就知道這孩子不好糊弄,滕時也不會幫他做主,趕緊又把滕玟推到奚斐然面前:
“哎,玟玟,你去和小然握個手,就算和好了。這次多虧了小然,如果不是他你這孩子得吃大虧。”
奚斐然本不想搭理滕玟,可他忽的又瞥到了滕時無聲注視着他的目光。
奚斐然知道,滕時肯定不會強迫他原諒滕玟。
他總是讓自己遵從本心。
其實奚斐然也沒有那麽生氣,和當初馬超一樣,滕玟在他眼裏也是個傻子。
基本上在他眼裏,除了滕時,周圍所有人都是傻子。
看到滕玟怯生生伸過來的手,奚斐然原本想扭頭就走,可在這一刻,他忽然在滕時的注視中,無師自通地悟了什麽。
之前他擔心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得多了,滕時會不會煩。
但如果每次自己都處理得很好,懂事一點,會不會久而久之,滕時的天平就會傾向自己多一點?
就在滕玟的手都舉麻了,又要忍不住哭出來的時候,奚斐然伸出手,點到為止地和他握了握:“原諒你了。”
一屋子的人都驚了。
祁南槿瞪大了眼睛,沒忍住一句:“卧槽,大度啊。”
“小孩子面前說什麽呢。”滕時拍了他一下。
其實滕時也沒想到奚斐然這次竟然真的放過了滕玟,他還以為兩個小孩這次肯定要結仇,還得靠自己之後調解。
這一下,滕時的心裏卸去了一樁事情,頓時感覺輕松了不少。
奚斐然還挺懂事的。
奚斐然偷窺到滕時微微松下來的身子,頓時覺得自己的選擇無比正确,心裏僅剩的那點不甘瞬間就煙消雲散了。
林琬宜松了一大口氣,沒想到解決得這麽順利,這讓她的心裏一閃而過沒準兩個孩子能友好相處的感覺,不過那僅僅是一瞬。
下一秒她就意識到,奚斐然越優秀,越襯把托得滕玟差勁。
從這種思路上來說,不得不說母子倆完全是一致的。
林琬宜頓時就又不輕松了,勉強笑了笑,拉起滕玟站起來:“那我們今天就不打擾了,你們早點睡。”
“等等。”滕時忽的叫住了他們。
林琬宜和滕玟同時心裏一顫,感覺到了某種不詳的預兆。
滕時坐到了沙發上。
他拿眼一掃,滕玟和林琬宜頓時覺得剛才那股冰寒又回來了。
有那麽一瞬間,林琬宜甚至被那氣場震得微微畏懼了一下,仿佛面前的不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孩,而是一個強大的上位者。
“這件事不能當成簡單的孩子玩鬧,”滕時淡淡看向滕玟,“如果阿槿沒有聽到奚斐然的呼救,或者奚斐然力氣不夠沒有拉住你,你們兩個現在至少有一個就不能站在這裏了。”
“哥!我錯了!……”滕玟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我真錯了……”
滕時擡起一根手指,那是一個不由分說的,噤聲的手勢:“性命攸關的事情,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決的。”
滕玟強行憋住哽咽,只敢小聲地抽,身子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林琬宜比他更敏感,立刻問:“要怎麽懲罰?”
滕時看着他們母子二人,一字一頓道:“滕仲雲每個月給你們的零花錢,每個月扣掉七成。”
仿佛晴天霹靂,林琬宜臉上的血色瞬間沒了,這種打擊簡直堪比……沒有什麽比得上這種打擊!
滕玟幾乎癱倒在他媽媽懷裏。
“你憑什麽做主!”林琬宜連和善的僞裝都不顧了,聲嘶力竭地沖滕時喊,“老爺不會同意的。”
滕時勾起唇角:“試試看?”
他太了解滕仲雲了,只要是能激起兄弟之前紛争的事情,他樂此不疲,根本不會管。
“你想私吞那七成的錢!”要不是祁南槿抓着,林琬宜差點撲上來,“你休想!……”
“那筆錢滕仲雲會照常發,但是會先過我的賬戶。我分給你們三成,剩下的七成開個單獨的賬戶幫你們存着,我一分都不會用。”滕時的雙手搭在翹起的那只腿的膝蓋上,語氣平和卻不容置疑,“等到滕玟上了大學,這筆錢我會逐步還給你們。”
“二哥,你為什麽……”滕玟的眼淚成串的往下掉。
雖然三成對于他以前的生活已經不少,但是比起十成那簡直是天差地別,他看着滕時的眼中充滿了不解和不甘,深處甚至翻湧起了怨憤。
憑什麽啊。
我才擁有的奢靡生活,你憑什麽拿走啊。
他不明白滕時為什麽要對自己這麽狠,如果不是和滕仲雲做過親子鑒定,他幾乎以為自己不是滕時的親弟弟,奚斐然才是。
滕時迎上他的目光,一雙深黑的眸子如同幽遠的深海。
上輩子滕玟一下子從平民變成了富人,就像是從沒吃過糖的孩子被放到了全是糖的糖果屋裏,以至于換上了貪食症,沉迷于紙醉金迷之中,變得揮霍成性,揮霍完了又想擁有更多,活活把自己養廢了。
這輩子如果要救他,就得從按住他的金錢來源開始,讓他一點點适應,然後再逐步放開。
今天的事情一個絕佳的機會,錯過了,就不知道下次是什麽時候了。
滕時抓住了這個機會。
但是對于視金錢如命的滕玟母子來說,自己的這個舉動肯定會激怒他們。
他也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
但是綜合考量之下,這的确是最優的一條路。
比起讓滕玟一開始就走歪,然後再艱難糾正,讓他們誤會自己然後修複關系,造成的負面影響會更小。
自己和滕玟的關系,好像又回到上輩子那樣了……
這樣的想法在滕時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又被他壓制了回去。
“這件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滕時站起來,對着二人冷聲道,“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