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示弱
第60章 示弱
月光下滕時溫柔地摸着那個男孩的頭,眼角帶着平淡而柔軟的笑,從奚斐然的角度,能看到滕時長得過分的睫毛。
別墅的燈光從他的身後透過來,讓他白皙的皮膚幾乎微微發光,那一刻竟然恍惚有種難以言說的、聖潔的神性。
那個男孩仰頭看着他,目光受寵若驚中帶着崇拜。
奚斐然抱着毯子站在那裏,忽的感覺到了一種濃濃的格格不入。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誤入仙林的凡人,因為機緣巧合和完美的仙子産生了聯系,卻只是萍水相逢。
他不是他的家人,沒有辦法留下,連在他心裏占有一席之地都似乎遙不可及。
滕時給滕玟指了路,看着他小跑着離開,轉過身來,就看到了在前面不遠處愣愣看着他的奚斐然。
這是跑出來接我了嗎?
滕時笑了笑,朝着他走過去:“外面多冷,你怎麽出來了……”
然而他明顯低估了身體裏逐漸上頭的酒精含量,剛一擡腳就覺得眼前的景物都在打轉,整個人都晃了晃。
奚斐然快步走過去,拉住滕時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把人扶穩了,冷冷道:“你都沒成年,喝什麽酒。”
“又不是在外面喝,在家裏喝你還管我。”滕時懶懶的笑起來,一半的重量都靠在了奚斐然身上。
喝完酒的聲音帶着些許低啞,奶糖味和淡淡的酒味融合在一起混合出一種讓人發暈的味道,勾得人心發癢。
奚斐然的喉嚨無聲的吞咽了一下,面無表情地把他的羽絨服領口拉好,又把毯子圍在了他的肩頸上:“敞胸露懷的,你是不是存心想生病?醫院還沒住夠是嗎?”
“這不是有你來接我嗎。”滕時低頭看向奚斐然緊繃的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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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夥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說話夾槍帶棒的。
“晚飯吃了嗎?紅燒肉味道怎麽樣?”
“吃了。”奚斐然繃着臉。
他推開別墅的大門把滕時扶進來,幫他脫掉多餘的衣服,拽着他來到了傳送梯面前,幫他按了上樓鍵。
“你自己上去吧,”奚斐然放開他,“沒幾步路了。”
滕時軟軟地靠在了傳送梯門口,一雙桃花眼看着他低聲道:“你不管我啦?”
他帶着醉意,蒼白的臉頰微微帶着紅暈,好像比平時更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感覺,那語氣聽起竟然有點委屈,讓人不忍心。
奚斐然咬了咬牙狠心屏蔽他的臉,冷硬地轉頭:“我要睡覺去了。”
“嘶……”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抽氣聲。
奚斐然完全是下意識地轉身。
滕時輕輕拉住他,左手捂着胃皺眉,微微彎下腰,眼尾不知是因為喝了酒還是怎的,有點微紅的水意:“我胃疼。”
奚斐然滿肚子被嫉妒堆積起來的怨憤被這輕飄飄的三個字噗嗤一聲戳破,所有小情緒瞬間灰飛煙滅了。
他緊張地立刻把滕時扶到客廳的沙發上,又給他灌了個熱水袋抱着。
“想吐嗎?”奚斐然擔心地問,連語氣都不由自主地放輕了。
“不想。”滕時抱着熱水袋按在胃部,微微後仰地靠在柔軟的沙發裏,脖頸修長而白皙,已經有些長的劉海順着眉眼劃到一邊,虛弱地看着他:“就是疼,疼得要死了。”
奚斐然心髒丢在顫:“你才剛好多久就喝酒!連我個小孩都知道胃不好不能喝酒,你怎麽就……”
“唔……”滕時咬着下唇,按住上腹蜷縮起來。
奚斐然幾乎是立刻就啞了火,慌張地按住滕時的上腹:“是這裏嗎?”
手心下少年的腹部平坦而柔韌,奚斐然熟練地揉上去,心裏嘆氣。
明明上次已經想好了,那是最後一次幫滕時揉胃了,但是再看到滕時難受,他還是沒有辦法袖手旁觀。
滕時微微咬緊的唇松開,虛弱地躺在沙發上看着奚斐然。
他需要我,奚斐然想,沒有我不行的。
心情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平複了許多,怨氣都随着按揉的動作逐漸散去了,奚斐然揉得更賣力了。
“下次這樣你就自己抱着熱水袋挺着,我不會管你了,亂喝酒,不長記性。”奚斐然像個小大人似的教訓滕時。
滕時眼底藏着笑,輕輕嗯了一聲。
上輩子他的性格特別冷硬堅強,幾乎從不向人示弱,也從不服軟,骨子裏的傲氣讓他不喜歡讓別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這種脾氣讓他吃了很多虧。
他越冷傲,別人越想看他彎折。
直到很久之後他才意識到,其實有的時候适當的示弱才是最聰明的。
向別人求助,讓別人産生被你需要的感覺,反而能讓兩人之間更貼近。
“你好厲害啊。”滕時虛弱地輕輕笑着說。
一股紅暈幾乎肉眼可見的從奚斐然的脖子根蔓延到耳朵,他故作若無其事地揉着滕時的上腹:“好點了嗎?”
“嗯,好點了。”滕時點頭。
其實在上次出院後那次劇烈的反胃難受之後,滕時就引起了重視,立刻開始養生。
兩周之內每頓飯都精挑細選,每天都精心調養,硬是把差點又要出問題的胃養了回來。
現在他的胃已經基本恢複了,就算今晚喝了這麽多酒,也只是略微有點惡心而已。
真疼的時候,他不想麻煩奚斐然,怕他是為了讨好自己才幫忙。
不怎麽疼的時候,他卻裝得起勁,看着奚斐然緊張又小心的樣子,忍不住覺得可愛。
“期末考試考得怎麽樣?”滕時輕聲問。
奚斐然的動作頓住,他還以為滕時根本不在意他考試怎麽樣,沒想到他竟然記得。
“考的題目我都會。”奚斐然的心情一點點雀躍起來,故作淡定,“我還幫馬超輔導了外語,他應該也考得不錯。”
滕時側身看着他,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可以。”
知道你可以考的很好,也知道你可以處理好和別人的關系。
我一直相信你。
奚斐然的心跳有點快,趕緊低頭,好像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幫滕時揉胃上。
“今天的晚飯有滕仲雲,我知道你不喜歡他,我也不想讓他和你見面,”滕時又說,“所以這次吃飯我沒有叫你。”
“沒叫我就沒叫我,我又不在意。”奚斐然嘴硬。
滕時淺淺笑了,眸色如深海般柔和:“我知道。我只是想要邀請你,下次咱們兄弟幾個一起吃頓飯怎麽樣,不帶滕仲雲。”
那天晚上奚斐然是笑着睡着的。
“咱們兄弟幾個。”
滕時也把他當弟弟。
他發現得到滕時的肯定遠比他想象的要重要很多,就連滕時有個親弟弟這件事本身都不太讓他郁悶了。
其實也沒什麽,滕時有弟弟又怎麽了,自己還是住在他的別墅裏,他胃難受的時候,只有自己能幫他揉舒服。
他們兩個之間的關系沒有變,滕時也不會因為有了弟弟而忽視他,自己和滕時相處的時間甚至遠比他和他的親弟弟要長。
奚斐然心滿意足,但心底深處好像也有些微微地別扭,覺得自己不該和滕時走得這麽近,更不應該因為滕時的一句話而感到欣喜。
但是最後,喜悅還是漫了上來蓋過了一切其他情緒。
這一晚他睡得無比安穩,連夢裏都帶着奶糖味的甜。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奚斐然就早早起了床,先在莊園裏跑了半小時,洗了個澡之後,趁滕時還沒醒就出了門。
還有一周就是滕時的生日了,他得把生日禮物做出來。
之前在學校裏算是掌握了做巧克力的技能,但是真正做不能用學校裏那些便宜的基礎材料,得去專門的烘焙屋才行。
奚斐然老早就求小陽哥幫他預約好了崇景市區裏最好的烘焙屋,也跟司機打好了招呼,萬事俱備,一點都沒耽擱。
莊園的大門打開,黑色賓利就揚長而去了。
西邊別墅裏。
滕玟光着腳踩在一塵不染的昂貴實木地板上,即便是冬天,地暖依舊讓地面保持着适度的溫暖。
以前在出租屋裏,他是絕對不可能光着腳站在地上的。
那冰冷的溫度能直接從腳心鑽到頭頂,激得他渾身都瑟縮起來。
滕玟抓起自己的睡衣聞了聞,上面散發着清新的高級香味,他整個人身上都沾上了這種味道,仿佛也跟着高級了起來。
他再次打量自己的房間,這裏的一切都裝修得那麽華麗,就連床頭的燈都是定做的,反射着高級的金屬光澤。
這些真的都是我的了嗎?滕玟跑到窗邊,心中升起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這一切實在是太完美,簡直是他夢寐以求,以至于讓他無法一時半會就接受。
欣喜若狂之後是受寵若驚的惶恐,他忽然有些害怕。
總覺得自己一閉眼,這些東西就都會消失,自己又會和母親回到那冰冷的出租屋裏。
忽的,他看到一個人從滕時的別墅跑了出來,上了黑色賓利。
是昨天接滕時回家的那個小孩。
滕玟默默地頂了一會兒,無聲地拉上了窗簾。
林琬宜正在隔壁的房間裏呼呼大睡,忽的在混沌中感覺有人上了自己的床。
即便上一秒還還在宿醉的迷蒙中,下一秒林琬宜就猝然驚醒了。
她沒有睜眼,依舊保持着悠長的呼吸假裝沒醒,身體卻不受控制的繃緊。
是滕仲雲嗎?
這些年,滕仲雲每年來她這裏的次數不固定,有的時候一個月來好幾次,有的時候半年都不來一次。
他來之前從來都不打招呼,來了之後不閑聊也不敘家常,只做那一件事。
起初林琬宜以為滕仲雲是看上了自己的容貌和身材,所以她總是竭盡所能地在床上谄媚。
然而她很快發現,滕仲雲并不喜歡這些,他甚至不希望自己出聲。
為什麽偏偏是我呢?
林琬宜不介意當三兒,她家裏窮,為了錢什麽都能做。
她只是不知道為什麽這種好事能落到她身上。
明明以滕仲雲的財力,找什麽樣的女人都可以,可他偏偏喜歡來自己這,而且十多年了,好像永遠都不會膩。
她當然不會以為滕仲雲真的喜歡自己,他每次都很粗-暴,毫不憐惜地把她弄出一身傷。
“媽。”一聲稚嫩的童音響起。
林琬宜猛地睜開眼睛看向身旁,這才發現爬上她床的是滕玟。
“是你啊。”林琬宜整個人都松懈下來,哭笑不得地摟住自己膽小的兒子,“怎麽起得這麽早。”
“我睡不着了,”滕玟說,“床太軟。”
“傻孩子,這是最好的床墊,一張好幾十萬呢知道嗎。”
滕玟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半晌,有些結巴道:“那……那我能把它賣了換個一般的,剩下的錢自己留着嗎?”
林琬宜哭笑不得又憐愛地揉了揉他的頭:“這別墅裏的一切都是你的,以後每個月你還會有用不完的零花錢。”
滕玟的臉上浮現出欣喜,然而緊接着又浮現出擔憂,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林琬宜側頭:“怎麽了?”
“媽,你不是說滕家只有我們三個孩子嗎?”滕玟猶豫道,“可是我還看到一個。”
林琬宜一愣:“是管家的孩子吧。”
“不是!”滕玟搖頭,用手比劃着,“他大概這麽高,穿的很好,肯定不是下人的孩子,我看見他住在滕時別墅裏,昨天滕時喝多了,也是他出來接的。”
林琬宜一下子坐起來:“你确定?”
滕玟點點頭。
林琬宜的酒全醒了,臉上神色變幻。
怎麽會憑空多出來一個小孩,還和滕時住在一個別墅裏?
一個可怕的想法湧上心頭——該不會這個小孩也是滕仲雲的私生子吧?那豈不是又多了一個分財産的?
林琬宜猛地掀開被子。
滕玟叫了一聲:“媽,你幹什麽去?”
林琬宜神情複雜地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摸了摸他的臉:“我去打探清楚這小子什麽來歷。”
***
“做得不錯啊,是之前學過嗎?”烘培屋的老師彎腰看着奚斐然的操作,由衷發出贊嘆,“我本來想提醒你黃油的量一定不能多,沒想到你控制的這麽精準。”
奚斐然的心情很好,聽到這話有些驕傲地笑了笑:“之前在學校裏練過幾次。”
“有天賦。”老師贊許道,“這麽小就能做得這麽好了,你爸爸媽媽一會兒來接你嗎?我可得跟他們好好表揚表揚你。”
奚斐然正在攪拌的手頓住了。
“老師!我的這個怎麽有點糊了!快幫我看看!”不遠處的一對小情侶驚呼起來,老師連忙過去幫忙。
奚斐然無聲地呼出一口氣,表情淡淡地繼續攪拌着。
烘焙屋裏一共是十來個人,像奚斐然這麽小的只有他一個,大部分都是十幾二十歲左右的男女。
奚斐然把融化好的巧克力倒入模具裏,忽的聽到烘焙屋的門鈴清脆的響了一聲,一個男生走了進來。
“第一次來嗎?”烘焙老師笑着迎上去,“想做什麽款?”
男生看起來十七八歲,學生的樣子,戴着個黑框眼鏡和口罩,斯斯文文的。
奚斐然看了一眼那個男生,隐約覺得好像有點眼熟。
但是這個年紀,長這個樣子的男生實在是太多了。
奚斐然只當是個大衆臉,沒太在意,就又低頭做自己的巧克力。
“做最基礎的款就行。”
男生輕輕咳嗽了一下,環顧了一下四周,視線似有若無的在奚斐然身上落了一下,又飛快的掃到了別處。
如果是有經驗的人,就會看出他的整個肢體動作都很緊張又別扭,然而此時此刻,并沒有人注意到什麽。
烘焙老師登記了一下信息,熱情地示意他進來:“好的董先生,空位随便坐就行,我去給你準備材料。”
“好。”董雨澤輕聲道。
他看着烘焙老師轉身進了材料室,看似視線左右巡視挑選了一下座位,然後徑直朝着奚斐然走了過來,拉開椅子,坐到了他旁邊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