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傷疤
第54章 傷疤
天色有些陰沉,深青色的黑雲從遠方壓下來,籠罩在崇景的上空,空氣中都能聞到雨水醞釀的氣息。
七歲的小男孩坐在沙坑裏,用手裏的鏟子一點點拍平剛堆起來的土堆頂部,努力做出一個屋頂的形狀。
“棒……棒!”一旁的只有兩歲的漂亮小男孩穿着絨白色的毛衣,興奮又笨拙地拍着小手。
他們兩個長得很像,但是氣質天差地別。
七歲的孩子冷峻嚴肅,兩歲的寶寶天真可愛。
沙坑裏擺滿了小桶小鏟子一類的東西,足夠兩個孩子們玩上大半天。
保姆在不遠處打電話,不知在聊什麽,情緒有些激動。
滕禹忍不住看了保姆一眼,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保姆背過身往遠處走了幾步。
滕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小土堆上,用小鏟子拍了拍側壁:“這有什麽棒的,這才是城堡的地基,整個都壘起來之後那才叫棒呢。”
小滕時看着他笑,白白嫩嫩的小臉蛋紅撲撲的,抓起一旁的小星星玩具獻寶似的遞給他。
“現在不要這個,”小滕禹搖頭,“等城堡蓋好了,再把星星放到最頂上。”
小滕時放下小星星,晃悠着爬了兩步,又拿起一個小棍子遞給滕禹。
“這個也不要,”小滕禹有些煩了,停下手中動作看向滕時,“你能不能不要搗亂。”
小滕時大大的眼睛有些委屈地眨了眨,乖乖地坐在滕禹旁邊不動了。
一直以來滕禹對他的态度都是這樣不冷不熱的,小滕時雖然才兩歲,但是已經懂得了察言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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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禹看着他那樣子,眸色情緒翻湧不知在想什麽,許久,終于抿了抿嘴,遞給滕時一個小鏟子:“你可以幫我把周圍都拍平。”
小滕時的眼睛瞬間亮了,笑出了兩個小酒窩,開心地抓住小鏟子揮舞着:“幫哥哥。”
“小心點,別給我碰壞了。”
對于自己這個小弟弟,滕禹的感情一直很複雜。
一方面,他讨厭那個取代了自己母親成為父親妻子的女人,也讨厭這個毫無預兆多出來的小崽子。
他完全是被迫接受了兩個新的“家人”。
沒有人問過他的意見,甚至自從那個女人來了之後,再沒有人再提過他的母親。
但是另一方面,他卻又狠不下心來恨他們。
那個姓靳的女人對他溫柔似水,會給他買新衣服,認真的給他過生日,會笑眯眯的和他說話。
而這個叫滕時的小弟弟,長得無比可愛,聰明又懂事,會奶聲奶氣地叫他哥哥,像個尾巴一樣跟着他到處跑,眼睛像是黑色的星星一樣明亮。
但是滕禹不敢喜歡他們。
他總覺得,如果自己對他們好,就像是背叛了自己的母親。
“滕禹,你沒點危機感嗎?”
班裏平時一起打球的同學碰見他和靳清滕時一起去公園,拽着他說悄悄話:“你家原來就你一個,現在變成倆了,這就意味着你爸至少有一半的注意力會放在那個小崽子身上,別心那麽大!”
他的家人,本來就只剩下父親一人了,如果父親再将一半的愛分出去……如果那叫愛的話。
自己還剩下什麽?
同學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所以我一直不同意我爸媽要二胎,他們提出這個想法我就哭,吵的他們不得安寧。你這都這樣了,也沒得選……哎,反正我就提醒到這了,你自己長點心。”
一聲微小的驚呼,小滕時手中的鏟子一個脫手,不小心直接戳在了地基的右上角,整個小土堆瞬間坍塌了下去。
滕禹猛然回神:“你幹什麽!”
面前的小土堆已經看不出一點剛才的樣子,完全沒有了修複的可能性,只能從頭再來。
滕禹心裏忽的說不出的憤怒和煩躁,猛地把手裏的鏟子一摔!
“你自己玩吧!”
“哥哥……”小滕時跌跌撞撞的撲過去想要抱住他,慌張地用口齒不清的發音道歉,“對不起……”
滕禹煩躁地甩開他,一屁股坐到了沙坑的邊緣上。
他現在不想搭理滕時。
小滕時內疚的向着他走了兩步,卻被他渾身散發的冰冷吓到了,正在猶豫要不要繼續過去,忽的身後一個陰影籠罩了下來。
保姆不知道從哪出現,一把抱起了小滕時:“二少爺,我們去換尿不濕吧。大少您在這裏等我一下好嗎?……”
保姆征詢地看向滕禹。
滕禹看也沒看地擺了擺手冷冷道:“去吧。”
保姆略微一低頭,立刻抱着滕時快步向遠處走去。
也不知道是因為心情不愉,還是因為其他,滕禹的心髒忽然跳的有點厲害,下意識往保姆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一看,他忽的皺起了眉頭。
保姆的雙腿似乎在微微發抖,快步行走的動作也有些僵硬。
“喂,”滕禹疑惑地站了起來,“別墅在另一邊,你要去哪?”
這一句話說出來可不好,保姆忽然發瘋似的猛地跑了起來,沖向莊園的後方角落!
他懷裏的滕時被吓的哭了起來:“哥哥!”
是人販子!?
這一瞬間滕禹的腦海裏閃過最近看到過的新聞,說有的人專門來有錢人家做保姆,等到時機成熟就把家裏的孩子偷走,勒索或者直接賣掉。
最近這種事情特別多,沒想到竟然也會發生在滕家!
電光火石之間一切都串聯了起來,剛才保姆那通電話就是和同夥的最後确認,肯定有人在別墅外接應。
他們早就做好了準備,就是趁着今天都父親和靳阿姨一起出門參加酒會的時候下手!
“站住!”
滕禹拔腿就追了過去。
保姆慌張的身影在前方狂跑,成年人的步速很難追上,滕禹只覺得胸口快要炸裂了似的。
“你家原來就你一個,現在變成倆了!”
“這就意味着你爸至少有一半的注意力會放在那個小崽子身上。”
“別心那麽大……”
腳步不受控制地慢了下來,保姆的身影在視野中越來越小。
滕禹劇烈喘息着,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變成了慢動作。
——如果讓他們把滕時偷走,那滕家就又只剩我一個了,我就又是唯一的滕少爺了。
他眼睜睜看着保姆跑到了圍欄的角落,氣喘籲籲地把滕時舉過頭頂。
對面果然有人接應,那人粗暴地拎住滕時的一只胳膊,把人用力一拽!
“哥哥!……”小滕時爆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叫,死死抱住圍欄,對着滕禹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哥哥!救命……”
尖銳凄厲的嗓音沖入耳膜,眼前仿佛又浮現起那小小的聲音抱着自己撒嬌,把奶糖分給自己時稚嫩又開心的笑聲:“最喜歡哥哥了……”
仿佛從夢中驚醒,滕禹一聲暴喝:“給我放下!”
他飛快的按下了電子手表上的呼救按鈕,然後猛地沖了過去!
“快點!動作快!!”圍欄外面的彪形大漢見他追來,立刻對院子裏面的保姆大叫,“快把這個小的給我遞過來!”
保姆用力摳開滕時緊緊抓着欄杆的手,指甲都掐進了滕時手背的肉裏。
滕時大聲哭叫掙紮,壯漢見狀幹脆用打了迷藥的手帕往滕時的臉上用力一捂。
小滕時在迷藥的作用下立刻陷入了昏迷,掙紮了一下就不動了,毫無知覺地被拽了過去。
保姆緊跟着翻過圍欄。
“快!把車子啓動!”
壯漢和保姆帶着滕時沖向早就停在不遠處的面包車,壯漢卻忽的感覺背後腳步聲狂奔而來。
“放開我弟弟!”滕禹撲上來一把抓住了他的上衣,壯漢大罵一聲猛地甩脫他,滕禹卻又一個飛撲抱住了他的大腿。
“他們在這!人販子在這!!”滕禹用盡全身力氣讀者莊園裏大喊,“快來人!”
壯漢拖着他跑了幾步,發現根本跑不動,滕禹死死抱着他,任憑他在地上拖拽也不松手。
“他媽的小崽子你不想活了!”壯漢直接一腳踹在滕禹的肚子上,“松手!”
這一腳真的重,滕禹感覺自己的腸子都要被踹斷了,手卻抓得更緊。
“松開!松開!”壯漢一腳接着一腳地猛踹。
“老公!要不把他一起帶走吧!來不及了!”保姆心急如焚。
她話音未落,滕禹已經像一只兇狠的小獸一樣猛地竄了起來,狠狠一口咬向壯漢抱着滕時的那只胳膊。
“啊!”壯漢痛叫一聲。
瘋了!他從沒見過有哪個七歲的小崽子有種發瘋的狠戾。
這哪裏像是個富家小少爺,倒像是某種野獸的幼崽!好像不知道疼似的!
壯漢用盡力氣一腳踹在滕禹的胸口上,滕禹悶哼一聲,壯漢幾乎肯定自己踹斷了他的肋骨,然而滕禹依舊沒有放手。
莊園裏警鈴大作,保安和警衛隊全部出動,管家帶着一衆人沖向了這邊,壯漢已經能聽到他們的大聲叫喊腳步聲。
保姆哭叫:“來不及了老公!把孩子扔下咱們跑吧!”
怎麽可能!籌謀了半年多就為了今天這一次出手,怎麽可能前功盡棄!
壯漢雙眼血紅,忽的從袖口中滑出一把刀。
他就不信這個小崽子死都能不松手!
下一秒,鋒利的刀劍猛地刺入了滕禹的腹部!鮮紅的顏色鋪天蓋地的蔓延開來!
那一刻其實是感覺不到疼的,滕禹還以為自己沒事,然而幾秒之後他就發現自己的手開始使不上力氣,力量似乎從腹部的傷口中飛快地流走。
狗叫聲、人的呼喊聲、警鈴聲……無數的聲音混合成一首稀奇古怪的曲目,男人的腿從他的手中抽走。
滕禹掙紮着翻過身,只看見壯漢抱着昏迷的滕時,和保姆一起沖向面包車。
放下!……不許帶他走……
史無前例的恐慌淹沒了滕禹,他掙紮着想要往前爬,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那個被自己冷淡對待的弟弟對他有多重要。
那是我的兄弟。
比血緣紐帶更強烈的羁絆是彼此之間的感情,這世間再不會有人會像滕時一樣依賴他,對他百分百信任。
“哥哥……我好喜歡你呀……”
那一刻,他終于意識到,或許滕時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了。
紅色浸染了全身,黑暗淹沒了視野,只剩下一片寂靜。
丁零零——
辦公室裏的電話鈴聲響起,滕禹猛然驚醒,這才發現自己在沙發裏睡着了。
他下意識按了一下自己腹部傷疤的位置,那裏已經愈合了很多年,完全看不出當時的兇險了。
滕禹按着眉心接起電話,嗓音裏帶着剛醒的沙啞:“喂。”
“哥。”回憶裏稚嫩的嗓音和如今清亮磁性的少年音重合,電話裏滕時輕輕笑着問:“有空嗎,一會兒想請你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