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最後一次
第52章 最後一次
奚斐然敲門的手擡起又放下。
說好了以後和滕時保持距離呢。
就算滕時身體不舒服,剛才滕禹應該也肯定帶他看過醫生了,自己還非要湊上去幹什麽呢。
……還是別敲了吧。
房間內,滕時正趴在馬桶上喘息。
史無前例的難受。
胃裏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捏來捏去,又不斷拉扯着,惡心的感覺一會兒洶湧萬分,一會兒又煙消雲散,翻來覆去地折騰。
滕時的手幾乎戳進上腹裏,按着胃部強忍着。
他額頭上冷汗順着皮膚滑下來,眼前一陣陣發黑,那接連不斷的反胃感簡直能把人逼瘋。
——不能再這樣吐下去了。
滕時咬緊牙關深呼吸,用盡全身力氣咬牙按下沖水鍵,在又一次反胃感來臨之前強迫自己站了起來,撲到水池邊漱了口,然後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臉。
仿佛某種神奇的儀式,強烈的嘔吐感在這一連串的操作下竟然忽的消失了。
“……”
滕時精疲力竭地喘息着擡頭,看向鏡子裏的自己——他額前的碎發都被打濕了,臉色白得吓人,明明是少年的容顏,卻透出一種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升仙的虛弱感。
就算是醫療技術發達的70年代,自己都渾身是毛病,更何況是二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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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輕輕,卻依舊經不住折騰。
這幅身子真的是紙做的。
唯一的好消息是不吐了。
滕時筋疲力竭,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他虛按着胃,拖着自己紙做的身子推開洗手間的門,想回到床上躺着,卻感覺胃裏像是被細密的針組成的球滾了個來回,胃裏一陣不祥地抽動。
眼皮一陣狂跳。
那一連串的操作終于把強烈的嘔吐感壓制了下去,然而這樣做的後果就是胃裏向外反的勢能轉而向內。
下一秒,反胃變成劇痛,滕時甚至沒來得及扶一下什麽,就猛地捂着胃彎下了腰,跪在了地上。
門外,奚斐然深深吸口氣,轉過身。
算了,還是走吧。
減少對滕時的依賴,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減少見面次數,自己還是明天再問他怎麽樣了吧。
奚斐然落寞地轉身離開,朝着樓下走去。
然而走了沒有兩步,他忽的一個猛回頭,跑回滕時門前飛快地敲了三下。
靠!就看一眼能怎樣。
“滕時,你怎麽樣?我能進去嗎?”
回答他的是一片安靜。
睡了嗎?奚斐然心裏有點擔心,小心翼翼的擰開門把手,推開一條縫。
第一眼他看的是床上,卻只看到被子被掀開,下面空空如也。
不在?
然而下一秒,奚斐然聽到了虛弱的喘息聲,那聲音太小了,還帶着顫,如果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
奚斐然心裏猛地一跳,屏住呼吸順着聲音發出的地方快步走過去,果然在洗手間外的地上發現了倒在地上的滕時。
“喂!”奚斐然猛撲過去,臉色都變了,扶起滕時冰涼的身子,“你怎麽了!”
滕時死死按着胃,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眉頭緊鎖着,在疼痛的間隙勉強擡眼看了他一眼,聲音幾乎是氣音:“是你回來了啊……唔……”
疼痛加劇,滕時蜷縮起身體,那是奚斐然第一次在滕時臉上看到“疼到煩”這個情緒。
那是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來得太久而生出來的怨氣,但偏偏他又太虛弱,以至于這種怨憤配合着發紅的眼角,有種說不出的可憐。
滕時雙手攥拳狠狠往胃裏抵了進去。
奚斐然一把攥住他的手:“別這麽用力,會受傷的!”
滕時牙齒緊咬,後背緊繃,手指在胃部用力戳下去,表情看起來快崩潰了,奚斐然見過他幾次胃疼,卻從沒見過他這麽難受過。
“我扶你去床上。”
奚斐然把他的右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把“和滕時保持距離”的決心早就丢到了九霄雲外,一手攬住了他的腰。
掌心下的腰線清瘦單薄,隔着毛衣都能摸出來幾乎沒有一絲多餘的肉。
奚斐然忽的很慶幸自己推門進來了,要不然滕時要在這冰冷的地板上躺多久。
以他那個能忍的性格,估計疼到暈過去也不會叫人。
滕時幾乎栽倒進了床上,然而很快又因為疼痛蜷縮了起來,以一個類似跪姿的姿勢趴在哪裏,雙手抱着腹部微微顫抖着。
奚斐然看着他那樣都覺得心疼,起身就要往外跑:“你等一下,我去叫醫生。”
“回來,”滕時喘息着,頭頂在枕頭上顫聲道,“已經去過醫院了……”
奚斐然焦頭爛額:“可是你這樣……”
滕時跪趴在床上不說話,俊美的眉眼強忍着痛意,冷汗順着下巴往下流:“沒事。”
奚斐然真是看不了他這副忍痛的樣子。
他發現自己對于滕時的其他形态都可以從容應對,但是唯獨滕時生病難受的時候,他真的沒有辦法拒絕他的任何要求。
不去就不去吧,滕時心裏肯定有數,估計沒有嚴重到要去醫院的地步,奚斐然強行安慰着自己,稍微冷靜下來。
“那躺平好不好?你這樣窩着頂着胃不好。”奚斐然輕輕抓住他的胳膊。
滕時虛弱地微微睜開眼,看向奚斐然。
似乎每一次自己難受,這個小家夥都會碰巧出現在身邊。
滕時其實不願意這樣,自尊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怕奚斐然把照顧自己當成一種義務。
以前他還理所應當的受着,因為奚斐然的按揉真的很舒服,比任何方法都能緩解疼痛,但是滕時知道,奚斐然在滕家始終沒有安全感。
他不确定奚斐然為什麽會幫他,如果是懷着“你生病了,我一定要來照顧,才能讨好你”的心思,那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
對一個人的關心,應該是發自內心的,看到對方難受會心疼、會跟着一起擔驚受怕。
如果還沒有到那種地步,他寧願不要。
滕時閉上眼,搖了搖頭。
竟然不聽話……
奚斐然知道窩着雖然感覺上舒服,但是實際上這樣擠壓對胃沒好處。
這樣下去不行,看來還是得揉揉。
“我來幫你。”
奚斐然熟練地把手伸向滕時的胃,卻在即将碰到滕時的一刻微微頓住了。
——我這樣做,真的合适嗎?
之前明明已經想好了,不和滕時過多接觸和牽扯了,怎麽他一難受,自己又湊上來了。
他們注定是要分開的,自己也注定會站在滕家對立面。
說好了把他當成宿管和房東呢,你會幫房東揉肚子嗎?
奚斐然忽的就猶豫了。
自己為什麽總會忘記剛定下的原則?
他看向滕時俊美的側臉,那皮膚如同雪一樣白,眉目絕美如畫,冷汗淋漓蹙眉的時候,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饒是西施捧心估計也比不過此時的滕時,細想,竟然是某種似有若無的魅色。
奚斐然的心跳忽的微微加快。
為什麽滕時每次難受,自己都會碰巧看到?
難道說,他知道自己看不得他難受……是故意的?
擡起的手距離滕時顫抖的身體近在咫尺,卻怎麽也沒法再往前伸一分。
滕時眼前陣陣發黑,覺得自己要被折磨死了。
胃裏翻江倒海似的疼,這種疼并不是那種撕心裂肺的劇痛,而是綿延不絕的絞痛,就像有人用擀面杖在一遍遍地碾壓他的胃。
要命了。
為什麽沒有人研究出來人造胃,把自己這破爛胃換掉。
來個人把自己打暈也好。
“嗯……”一聲發抖的呻-吟終于忍不住從齒縫溢了出來,完全是下意識的,滕時死死抓着腹部的衣服,“疼死了……”
“疼死了……”
奚斐然仿佛忽然驚醒,在滿腦子胡思亂想中清晰聽到這一句。
明明那顫抖沙啞的聲音微不可查,但他的心底仿佛被什麽重重的撞了一下,晃動出一層又一層擴大的心疼的漣漪。
靠……
靠!
奚斐然狠狠咬了牙,忽的翻身上床,把他整個人輕輕向旁邊掀倒,抱在了懷裏。
我可能就是有病,奚斐然想。
滕時脆弱的一面就是能勾起他心底最柔軟的部分,讓他根本沒有辦法袖手旁觀。
姿勢的變化讓滕時嗚咽一聲,還沒來得及掙紮,一雙小手已經按在了他的胃上。
“別動,我幫你揉。”
就這一次。奚斐然想,就算他故意的,我也認了,這是最後一次。
與此同時,滕禹走進市中心最豪華的辦公大樓,樓下的前臺和保安立刻起身向他問好。
滕禹眉頭緊鎖,坐電梯直上頂層,電梯門打開,他大步走向走廊盡頭,在面前獨立辦公室的黑色大門站定,深深吸了口氣。
然後他敲了敲門。
“進來。”
滕禹推開門。
辦公桌後,中年男人擡起頭來。
“父親,您找我。”滕禹微微低頭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