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依偎
第25章 依偎
“我看見了一盤生肉。”奚斐然說。
話一說出來他就低下了頭,因為一盤肉而發狂發瘋,甚至想要把人捅死,奚斐然在心裏想,我是瘋了嗎?
瘋了的這個念頭一旦出來就像是野草一樣野蠻生長,奚斐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是瘋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甚至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麽。
以後會好嗎?還是會一直這樣?自己除了捅人,還會做出什麽更惡劣的事?
“別胡思亂想。”滕時忽然開口,奚斐然猛地擡頭,像是即将墜入泥沼又被一只手拎了出來。
“這世界上受到重大挫折的人多了,如果人人都發瘋,那孤兒院裏的嬰兒都是小瘋子,這個世界上也就沒剩多少正常人了。”
奚斐然嘴唇微微發抖。
滕時擡起沒受傷的右手,想要隔空在他身上點一點,但是實在太累了,于是又垂了下去,靠在枕頭上看着他。
“人其實和車差不多,都是由無數的零件構成的,車的核心是發動機,人的核心是這裏。”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腦,輕聲說:“如果出了問題,修就好了,沒有必要直接認定報廢。”
奚斐然心裏亂成一鍋粥,呼吸急促,滕時在他心裏的形象似乎是撕裂的,仿佛一個雙面人,一會兒欺負自己,一會又安慰自己,把他幼小的思維攪得暈頭轉向。
小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可他卻覺得滕時腳踩在界限上,左右亂晃。
“要怎麽修?”奚斐然掙紮着問。
滕時心說,車靠修,人靠養,如果能讓小家夥生活在有愛的環境裏,放下過去經歷的創傷,才能真正的走出來。
一盤生肉而已啊……
小屁孩的心理問題遠比想象的要嚴重,再放任下去就要成反社會了,得盡快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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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解決?
奚斐然這麽讨厭自己,在自己身邊肯定感受不到“有愛”。
趙阿姨是奚斐然的同鄉,從她切入,應該會比較容易。
“趙阿姨這些天對你怎麽樣?”滕時問,“同鄉之間是不是還親切的?”
靠着克扣我夥食建立親切感嗎?
奚斐然沒想到他會忽然提起趙阿姨,看着滕時淡然的樣子,他越發迷茫,甚至覺得滕時是在陰陽怪氣。
心裏的內疚和感激被壓下去,怒火又燒起來,奚斐然的臉陰沉下來:“是啊,可親切了。”
“那就好,以後你和趙阿姨多聊聊天……”滕時順着思路說下去,卻忽然注意到了奚斐然鐵青的臉色。
滕時眉頭一蹙:“怎麽了?”
奚斐然拳頭攥緊,拼命克制才沒讓自己吼出來,咬牙道:“你難道不知道趙阿姨……”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滕時床頭的手機卻忽的亮了一下,滕時下意識低頭一瞥,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他裝在手機上的安全系統,別墅裏一旦有人進來就會顯示門口的監控畫面——此時滕禹正站在一層的玄關處換鞋,看上去風塵仆仆的樣子,像是剛從飛機上下來,換完鞋之後徑直走向了通往二層的傳送梯!
“快走!”滕時忽的擡頭對奚斐然道。
奚斐然吓了一跳:“啊?幹什麽?”
“我大哥回來了,”滕時急的腦門上都出了汗,“我最近發現他對我保護欲有點旺盛,如果你不想被他吊在鐘樓上屁股被揍開花,就趕緊回你自己的房間鎖上門。”
奚斐然毛骨悚然:“你們哥倆怎麽都是這個愛好!”
他二話不說竄起來就往門口撲,然而此時外面已經傳來了輕微的傳送梯播報聲。
“來不及了!”奚斐然的手剛抓住門把手就聽身後滕時道,“你現在出去會和他撞個正着!”
奚斐然猛回頭:“那怎麽辦!”
滕時:“鑽我床底下!”
此時奚斐然已經聽到了外面滕禹緩緩逼近的腳步聲,顧不上多想,猛地往滕時床下一撲!
咔噠。
大門打開了一條縫,一縷微光從門口的傳了進來。
滕禹高大的身影在門口靜靜立了片刻,仿佛一座沉默的高山,幾秒後,放輕腳步走了進來。
清冷的月光柔和的透射到大床上,白色的絲綢枕頭上滕時安靜地躺着,長長的睫毛仿佛兩道濃密的扇子,絕美的容顏平靜安然,看起來已經睡的很熟了。
“我知道你醒着,”滕禹沒開燈,就着月光和走廊的微光,在滕時的床沿上坐了下來,“你的呼吸太快了。”
他坐下來的一瞬間床底立刻向下彎曲了兩厘米,差點碰到奚斐然頭上的的呆毛,奚斐然捂住嘴縮了縮,大氣不敢出一個。
滕時緩緩睜開眼,第一句話就是一聲嘆息:“哥,我錯了。”
“錯哪了?”滕禹面無表情地在黑暗中注視着他的臉。
“我不該裝病跑到江臨去,擅自帶個小孩回來。”可能是因為剛才一直閉着眼,乍一睜開,滕時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閃着濕潤的水光,帶着點罕見的柔軟,“哥,我們下周要體育測試,打斷我腿的事能不能稍微緩緩。”
奚斐然心中唏噓,他還沒見過滕時這麽老實溫順的樣子。
不過滕時帶自己回來竟然是擅作主張?他還以為是滕仲雲命令他的。
等等,那他為什麽會知道自己家要出事?
“你還知道你應該被打斷腿?”滕禹的聲音依舊冷冷的,哼了一聲,“我以為你厲害得要上天了呢,爸都不放在眼裏,還怕我?”
滕時的聲音更低了:“你跟爸不一樣。”
這幾個字不知道怎麽觸動了滕禹,他眼底的神色動了動,什麽都沒說,但是奚斐然卻明明感覺空氣中的壓力散了一些。
“看你以後表現,這次攢着,再次再犯,兩條腿一起打斷。”滕禹說。
滕時乖巧地點頭。
滕禹移開目光,好像有點不自在似的撓了撓臉,然後摸向懷裏:“對了,這次出差看到點小玩意,你平時就愛搗鼓這些,看看喜歡不,不喜歡就扔了。”
他從懷裏摸出的是一個手指長的小筒,打開蓋子遞給滕時,滕時伸出左手接過來,倒出裏面紙條一樣的東西展開一看,頓時愣住:“這是……福特當年制造第一臺汽車時的簡易手稿!”
“放在他們公司展示櫃裏的,我要來的。”滕禹若無其事地看向別處。
滕時的眼睛都亮了,這東西在他們這種機械狂眼裏就像是聖經一樣的存在。
上輩子他根本沒有收到過滕禹這樣的禮物,可能是因為上輩子他這段時間裏還在一直叛逆,厭惡和排斥所有人。
滕禹就算是帶回來了,面對自己的冷臉,也沒有機會開口。
“謝謝哥。”滕時的心裏有點百感交集。
滕禹咳了一聲站起來:“睡吧,這麽晚還不睡,該不長個了。”
床底瞬間上移兩厘米,已經趴麻了的奚斐然無聲地松了口氣。
滕時點了點頭,攥住手中的小筒,下意識要雙手一起把手稿收回去擰上蓋子,一動之下卻忽的牽動了傷口,整個人頓時僵住了。
站在床邊的滕禹頓時眉頭一蹙,剛才他就覺得滕時的臉色就算是相比平時也過于蒼白了一些,他還以為是門口走廊透進來的白光照的。
“怎麽了?”滕禹立刻彎下腰按住滕時肩頭,“哪裏不舒服嗎?”
好巧不巧,滕禹的手幾乎正抓在滕時左肩的傷口上!
“唔!”滕時整個人猛地向左蜷縮了起來,滕禹驚慌之下立刻松手,然後神色一凝立刻開燈!
啪。
刺目的燈光讓滕時瞬間眯起眼睛,同時燈光也照亮了他額頭上細碎的冷汗,還有毫無血色的唇。
“你受傷了!?”滕禹猛地掀開被子,不由分說伸手就去解滕時的睡衣。
“哥,我沒事……”滕時掙紮着想要避開,然而疼痛讓他根本沒有力氣,整個人被滕禹按住,一把扯開了睡衣的扣子。
啪啦……
掉落的扣子彈落到床下的奚斐然面前,他的心髒狂跳,只聽上面安靜了足足幾秒,然後滕禹的聲音壓抑着暴怒低低響起:“這是怎麽弄的?”
“……”
下一秒音調徒然拔高!
“好好的怎麽會受傷!是不是那個姓奚的小孩搞的!”
滕時喘息着搖頭:“是我自己不小心。”
然而滕禹在看到那繃帶下滲出的一點鮮紅後整個人已經炸了:“奚斐然他人呢!”
“我把他送到祁南槿家暫住了,哥,我真的沒事,皮外傷而已……”
“老子扒掉他的皮!!”
奚斐然在床下被震得耳朵嗡嗡響,後背上的汗毛都驚恐地炸了起來,怪不得滕時怕他,滕家大哥發起火來也太可怕了!
如果自己被抓住,只怕要被當場紅燒了!
“哥!”
滕時一個病號根本攔不住發飙的滕禹,滕禹像是一陣暴怒的龍卷風似的挂了出去,幾秒鐘之後只聽院子裏車輪與地面摩擦的銳響,黑色瑪莎拉蒂已經轟鳴着沖向了祁南槿家。
對不起了兄弟……
滕時閉上眼,不忍心想睡得呼嚕震天的祁南槿被滕禹從被子裏拎出來時的懵逼場景。
——為了小屁孩的生命安全,只能暫時委屈你一下了。
房間裏終于重新安靜了下來,床下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奚斐然蹑手蹑腳地爬了出來。
滕時精疲力盡地看了他一眼,揚了一下頭,示意他把門關上。
奚斐然難得的聽話,把門關上,上了鎖,又走了回來。
關上門,屋子裏就只剩下月光,奚斐然站在滕時床邊,想要說什麽,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滕時閉着眼睛休息了幾秒,失血的眩暈感才過去,結果一睜開眼就看見奚斐然目光幽幽的站在自己床頭,不由得吓了一哆嗦。
“你不要大半夜小鬼勾魂似的站在我床頭行嗎。”滕時哭笑不得,“索命似的。”
他的聲音比之前還要虛弱幾分,幾乎只剩下氣音,聽起來有種說不出的柔軟。
奚斐然用力捏着自己的指尖,掐出了一道深深的印子:“那我去哪?”
滕時忍着疼動了動,換了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在黑暗中看着他:“右轉,直走。”
奚斐然:“?”
雖然不明白滕時什麽意思,但是奚斐然知道自己又欠了他一筆,于是乖乖的順着他的指示往前走。
該不會是讓我去跳窗吧?
“再左拐走兩步,好了,停吧。”
奚斐然按照指示停下。
“拉開面前的門。”
奚斐然在黑暗中伸手,然後,他碰到了一扇微涼的門,抓住把手的一剎那,他忽的意識到了那是什麽。
“門”緩緩拉開,出現在他面前的是整齊擺放的零食。
滕時讓他打開的是房裏的小冰箱。
“不是餓了嗎,挑你喜歡的吃吧,”滕時累得眼睛都睜不開,側向右邊縮進被子裏,悶聲悶氣地把自己蒙了起來,“吃完記得刷牙,洗手間有新的牙具。”
奚斐然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零食,鼻子忽然湧上一股洶湧的酸澀。
“對了,”滕時的聲音從被子下傳來,“吃完別回你房間了,省的一會兒滕禹去找你,今晚睡我這,我的床夠大……上來的時候小心點,碰着我肩膀跟你急。”
那一刻奚斐然的眼前忽的就萌上了一層水霧,他忽然很想哭,想要嚎啕大哭,所有的情緒呼啦啦的湧上來,讓他委屈又迷茫,幾乎招架不住。
他倉皇的從冰箱裏挑出一塊蛋糕塞進嘴裏,把喉頭的哽咽堵了下去,吃完後他聽話地用新牙刷刷了牙,然後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滕時的床。
滕時已經睡熟了,呼吸真正的均勻了下來。
奚斐然用最輕的動作在他身邊躺下,不敢用力,只捏住被子一角,輕輕蓋在了自己肚子上。
床确實很大,兩人中間隔着一人的距離,依舊不覺得擠,奚斐然側身躺着,在黑中注視着滕時的背影。
月光勾勒出滕時脖頸優美的弧度,在皮膚邊緣甚至能透出微光,幾乎給人一種聖潔的感覺。
深秋的房間裏即便開着恒溫也不太暖和,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腳凍得冰涼,奚斐然無聲的吞咽了一下,屏住呼吸往滕時身邊靠了靠。
滕時的呼吸依舊均勻,并沒有被驚擾到。
房間裏安靜了一會兒,又響起輕微的聲響——奚斐然一點點貼近滕時的後背,直到距離滕時只有一拳的距離。
溫暖的困意席卷上來,四肢都被被子包裹住,奚斐然蜷縮在滕時後背的影子裏,像一只依靠在母親身旁的雛鳥,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