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墜落
第18章 墜落
滕時身子虛,好不容易從眩暈中恢複過來,剛站起來就看到了遠處站的人。
那一剎那他的瞳孔極具緊縮,心髒都停了——那是蔣洲成,上輩子糾纏了他半生的人。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
滕時心念急轉,上輩子他和蔣洲成是在一次酒會上第一次認識的。
他本想着這輩子如果自己不去參加那次酒會,就不會遇到蔣洲成,卻沒想到自己做出的泡溫泉接近覃家少爺的決定,卻改變了他和蔣洲成的命運軌跡,讓它們提前相交在了一起。
絕對不能讓他看見我,滕時心裏只有這麽一個念頭。
奚斐然莫名被一個陌生人捏住下巴,本來心裏就一股怒氣,現在更煩躁了:“我沒見過你!不好意思撞了你!對不起!請你松開!”
蔣洲成卻沒讓他掙脫,捏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了幾分,幾乎讓奚斐然感覺到了痛感。
“你叫什麽名字?”蔣洲成問。
下颌被捏緊,奚斐然在疼痛中心裏忽然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
為什麽我總是被人拿捏?
為什麽所有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控制我?
眼前樹影散亂,泥濘的氣息從記憶深處撲面而來。
他想起自己被殺手死死踩住腦袋按在泥水裏,滔天的恨意在心裏瘋狂嘶吼,卻動彈不得無處發洩。
血液在血管中跳動,奚斐然呼吸急促,心痛如絞,思緒飛旋回到他居住了七年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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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蜿蜒縱橫的血液和牆上四濺的鮮紅仿佛活過來一樣扭曲着爬上牆面,發出刺耳的嘲笑,在牆面上組成兩個鮮紅的大字:無能。
如果我能能殺人就好了,把所有欺負我的人都殺掉,這樣就再也不會有痛苦了。
忽的,有人用力在蔣洲成胸口推了一下,一把拽住奚斐然的胳膊把他扯了出來。
“得饒人處且饒人吧,”祁南槿不由分說将奚斐然攬進懷裏,冷冷看向蔣洲成,“都跟你道歉了,還想怎麽樣。”
哪裏來的眼生的家夥?上來就掐人臉?
祁南槿低頭只見奚斐然白團子一樣的小肉臉都被掐紅了,心裏立刻竄起一股暗火。
這小屁孩只有自己和阿時能教訓!
別人上來就動手動腳算什麽事?
奚斐然的頭撞在祁南槿的胸口,仿佛一下子從夢魇中驚醒了。
“你沒事吧。”祁南槿擡起他的下巴左右轉了轉。
奚斐然躲開他的視線,垂眸藏住眼底的猩紅,沒說話。
“抱歉,是我唐突了,只是覺得他像一個故人的孩子。”蔣洲成笑起來,聳了聳肩。
他長得其實很好看,眼尾微微上挑,透露出某種耐人尋味的銳利,卻又被笑意盈盈的眼神中和,笑起來的時候有兩顆虎牙,竟依稀透出幾分孩子氣的天真,仿佛和其他閑散的二世祖沒什麽區別。
祁南槿基本上認識圈子裏的人,卻沒見過這位。
他有些警惕地點了一下頭,算是揭過這一頁了,正打算問一下這人到底是哪位,蔣洲成卻忽的繞過他向前走了過去。
祁南槿愣了一下,随後心裏忽的警鈴大作:這家夥奔着滕時去的!
滕時背對着這邊,低着頭好像在看手機,絲毫沒有意識到身後的人接近。
他已經披上了浴袍,漂亮的後背被遮住,只露出一小節脖頸,膚色雪白,像是初冬的雪。
蔣洲成一步步向他走進,心裏升起一種獵鷹撲向獵物的緊張和焦灼。
剛才離得遠,他看不太清滕時的容貌,但單看輪廓就已經足以讓他興奮起來,他不知道為什麽,只覺得從未有過的興奮。
甚至已經開始幻想這樣的美人如果屬于自己,在那雪白的皮膚上留下一朵朵淡粉的梅花,将是怎樣一副美景。
祁南槿在他身後大叫一聲追過去:“喂!”
十步、九步……
蔣洲成充耳不聞,就在距離滕時近在咫尺,幾乎可以看清他側面睫毛的弧度的時候,周圍忽然傳來一陣刺耳的警報聲。
“檢測到火情,煙霧報警已啓動!請所有客人迅速撤離!”
蔣洲成的腳步下意識頓了一下,下一秒,經理和幾個服務生從外面沖了進來:“幾位貴客實在不好意思,火警報警器被觸發了,請您立刻随我出去!”
站在最外的蔣洲成的手下最先被請了出去,然後是奚斐然和祁南槿。
經理緊接着跑到蔣洲成旁邊,客氣又不由分說地半攬住他的後背:“先生,麻煩您跟我來。”
“可是那還有人。”蔣洲成擡手一指滕時,他剛動,滕時就站了起來,似乎也準備往外走,蔣洲成站在原地沒有動,看着美人一點點轉過頭來。
然而就在即将看到美人正臉的一瞬間,經理擋在了兩人中間:“不好意思,麻煩您盡快跟我離開!”
安全問題是最嚴重的問題,能來到蘭山溫泉的非富即貴,萬一出了事,經理有一百條命也付不起這個責任,也顧不上什麽客氣,半推半請地把蔣洲成帶了出去。
蔣洲成有些遺憾地舔了一下上牙膛,不過很快心情又愉悅起來,所有人都會在門口集中,到時候還愁見不到美人嗎。
可是等整座山頭的人都被疏散了,火警被解除,蔣洲成卻始終看見美人出來。
經理出來給所有的客人鞠躬:“實在抱歉各位客人,剛才我們管理處有臺電腦忽然燒了,冒了點煙,觸發了火警,給大家添麻煩了,今天的費用全免,另外再給各位送一次體驗券。”
周圍的少爺小姐們都對這個處理結果沒什麽異議,一笑了之之後又各自散去了。
蔣洲成這個時候才發現,就連剛才美人的朋友和那個小崽子也都沒出現過。
他一把扯住剛才在附近的服務生:“剛才靜心池附近那幾個人呢?”
服務生吓了一跳:“他,他們剛才叫服務生把車開到側門,已經走了。”
手下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蔣洲成身上蔓延開,散在深秋的風裏。
他小心翼翼窺探着蔣洲成的神色:“少爺?”
蔣洲成:“去查。”
蘭山溫泉是不可能透露客人信息的,但是在信息時代,沒有不透風的牆。
蔣洲成神色平淡,然而眼底卻透露出某種因為沒有得到而更加感興趣的暗色微光:“三天內,我要知道他們是誰。”
保時捷平穩地行駛在山間公路上,祁南槿有點意猶未盡:“好好的怎麽忽然出了火警,我選了好半天的海鮮都沒來得及吃呢。”
坐在後排的滕時笑笑:“來我家吃吧,我剛才已經讓後廚阿姨準備了。”
剛才真是千鈞一發。
如果不是自己用手機侵入了蘭山溫泉管理處一臺電腦的後臺,植入了病毒,讓系統過載電機出現故障,觸發了火警,差點就要和蔣洲成面對面了。
身子無聲的松了下來,緊張之後滕時感覺到了餓,他從口袋裏摸出一盒新的奶糖,先伸到前面倒給祁南槿一顆,又把盒子遞給奚斐然:“吃嗎?”
奚斐然扭過頭去不理他。
“還生氣呢,”滕時笑了笑,從盒子裏倒出一粒自己吃了,“我跟你道歉。”
奚斐然扭過頭憤然看了他一眼,然後又轉過頭去,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這樣的神情出現在一個小孩身上,其實是很少見的,滕時本以為奚斐然還會和他吵幾句,起碼要表示一下被欺騙的憤慨和抗議,但奚斐然什麽都沒有說,只是閉着眼睛,眉頭緊緊皺着。
奚斐然的腦子裏很亂,父母去世後他感覺自己就像是掉進了宇宙中的黑洞裏,周圍什麽都看不見,而他一直在下墜。
周圍看不到一絲光亮,抓不住任何支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會墜向哪裏,看不清當下,也看不清未來。
他似乎失去了哭的力氣,情緒不太崩潰,不想抑郁,心情甚至稱得上平靜。
然而隐隐的,他卻覺得自己的骨骼血液中似乎積攢了越來越多的憤怒,憤怒又積攢了惡意,從未感受過的惡意把心底的恨無限放大。
他恨傷害他的人,卻也恨比如祁南槿一樣的普通人。
憑什麽他們可以活得好好的,不需要經歷任何痛苦,為什麽痛苦偏偏降臨在我身上?
如果現在面前出現一個按鈕,按下去就能讓全世界的人都死掉,奚斐然甚至懷疑自己會按下去。
這樣的想法讓他感覺害怕,他感覺自己在朝着很危險的方向墜落下去,卻無法阻止下墜的過程。
忽的,他只覺得腦門上微微一涼,有什麽柔軟的東西貼在了他的額頭上。
奚斐然倉皇睜眼,看到了滕時伸過來的手。
滕時呼出一口氣:“表情這麽嚴肅,我還以為你發燒了。”
奚斐然別扭地推開他的手:“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弱。”
從小到大每年都要發幾次燒的滕時心平氣和地接受了他的評價,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卻還凝視在奚斐然身上:“怎麽了?心裏還有什麽事?”
奚斐然被他的敏感驚到了,卻沒有表現出來,冷哼了一聲。
滕時輕輕嘆了口氣:“ 我不知道這樣解釋你會不會聽進去,但是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說的事情,也不完全都是為了安慰你編的。”
祁南槿忍不住從後視鏡看了他倆一眼。
奚斐然不理他。
“當初我和我父親讨價還價,只是權宜之策,為了保住你的命,”滕時輕聲說,“多了我不便說,但是我養你不是為了錢,光是我私下實驗室的出來的汽車改造配件,每個都能買到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多少有錢的公子哥排着隊求我一件東西,我看不上那區區每月十五萬。”
奚斐然終于有些驚愕地看向他。
“所以,”滕時再次把奶糖盒遞給他,“以後咱們要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很久,你如果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說,我不會再騙你了。”
這一次,奚斐然沒說話,猶豫了很久,直到滕時手都有點酸了,才終于把奶糖盒接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