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心理疾病
第19章 心理疾病
那天晚上奚斐然一直沒睡着,窗外的月色擠過窗簾的縫隙,順着落地窗灑進來,照亮了他的睜着的眼睛。
滕時算個好人嗎?
奚斐然不能确定,他和滕時接觸的時間太短了,沒有辦法做出判斷。
雖然這幾日滕時給他的感覺似乎不是一個壞心眼的人,但滕時畢竟出生于滕家。
奚斐然忘不了自己在滕仲雲門口聽到的話。
……
“萬一奚斐然是和奚沛恒一樣的天才呢,你就當養了一條狗,讓他對你死心塌地唯命是從,說不定以後會派上大用場。”
“他的雙親都因為滕家而死,被仇人家養大并同化,這難道不很有趣嗎?”
他是想把我培養成他的狗,才對我這麽好的嗎?
奚斐然攥緊了枕頭,只覺得渾身發冷,把自己蜷縮起來,團成了小小一團。
他在這世上不過七年,還分不清真心和假意。
但他承擔不起判斷錯誤的風險。
自己必須要給父母朋友複仇,絕不能被圈養成一個廢物。
吃了他的糖,不代表就被他收買了。
奚斐然猶豫的心逐漸堅硬起來,翻來覆去一宿之後,終于在黎明時分下定了決心——還是逃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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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在街上流浪,也比墜入溫柔的陷阱,被洗腦控制強。
奚斐然閉上眼睛,試圖從過往的記憶中尋找一點爸爸媽媽的溫暖,化作前行下去的動力,卻發現只要閉上眼,眼前的畫面就是一片血紅,耳畔的尖叫似乎永遠都不會停止。
身子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奚斐然抓住枕頭蒙住耳朵,眼眶發紅,卻發現的眼淚好像幹了,一滴都掉不出來。
心底裏似乎有什麽柔軟的東西在每夜噩夢的折磨下變得幹涸而堅硬,只剩下憤怒和恨意在深不見底的漆黑之中無聲地滋長蔓延。
***
“喂,方老師。”
無論是什麽時候,滕時的音調都是淡然平靜的,不過此刻的清晨,他帶着耳機,桌上的手機顯示正在通話中,語氣似乎比平時更柔軟一些:“打擾您了。”
“你給我打電話不算是打擾。”對面的人笑了笑,“你有些日子沒來了,我一直擔心你,打過很多次電話都沒人接,你最近怎麽樣?”
滕時垂下長長的睫毛:“多虧您,我已經好多了,抱歉這段時間一直在調節,沒來得及回複。”
電話那頭是滕時的心理治療師,w國頂尖學府退下來的老教授方柏,也是陪着滕時度過低谷的人。
可是上輩子滕時在後期實在是太痛苦了,沒有完成整個療程就主動斷了聯系,即便方老師上門來找他都避而不見,後來情緒果然惡化,在生日當天自殺。
滕時确實騙了奚斐然,那天泡在浴室裏拿起小刀的時候,他并沒有釋然,而是切開了自己的手腕,但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他下意識用智能呼叫撥通了方老師的電話。
生命從身體裏一點點消失,終于喚起了一股久違的求生欲,他潛意識中還不想死。
也就是這通電話救了他。
對着話筒喊了半天沒聽到回複的方教授立刻意識到了不對,火速趕往了滕家宅院,把已經昏迷的滕時從浴缸裏撈了出來,或許再完一分鐘滕時就要順着浴池邊緣滑進水裏淹死了。
後來,方柏強行留住滕時進行了幾個月的治療,終于讓滕時終于從抑郁情緒中走了出來。
說起來,方老師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
兩人閑聊幾句,滕時轉入了正題。
“方老師,您手下有沒有對兒童心理比較精通的心理治療師?我遠房表弟最近家裏出了點事,今年七歲,我感覺他的心理需要調節一下。”
“嗯,多謝,您推薦的必然是最好的,越早越好,麻煩您了。”
奚斐然的心理問題需要及時幹預,有了方老師推薦的人,滕時基本可以放心了。
他挂了電話走到咖啡機旁邊,按下按鈕,在咖啡研磨的聲音中若有所思。
關于如何搶在蔣家前面,研究出高壓氣機推進器的核心技術,他心裏已經有了一個人選。
等到熱氣騰騰的現磨咖啡做好,他已經撥通了另一通電話。
“幫我查一個人,”滕時喝了一口加了奶和糖的咖啡,“Hodsone集團的總裁John Hodsone。”
***
與此同時,嶺北市。
一處高科技園區園區中,滕禹聽着一旁廠長的彙報,一邊巡視過自動化生産線。
“換了新的內芯之後機器的工作效率大大提升了,但是故障頻次增多了,還需要完善。”
玻璃窗內各種形狀的機器人正在工作着,機械臂精準夾起一塊零件,轉動後放在電路板上,緊接着另一只機械臂發出細微的電光将兩個部件焊接在一起。
滕禹:“現在的錯誤率是多少?”
廠長額頭上微微出汗:“百分之五。”
這些新機器是從蔣家的凱斯工業進貨的,其實當時和凱斯有同類機器的還有Hodsone集團。
滕禹當時建議采用Hodsone集團的機器,而滕仲雲最終卻選擇了凱斯。
“太高了。”滕禹聲音冰冷,帶着不容拒絕的威嚴,“一周內降到百分之二以下。”
廠長連連點頭,恭送這尊鐵面大佛走出園區生産基地,直到滕禹走出去好遠還不停地鞠躬。
奔馳大G啓動,手下帶着滕禹駛出工廠。
滕禹在後排翻閱着手裏的文件,忽的冷不防問了一句:“滕時最近在幹什麽?”
手下一愣,連忙道:“二少最近很安靜,收養了奚斐然之後,這幾天除了帶着奚斐然跟祁南槿去泡了一次溫泉以外,一直呆在家裏,也沒去研究所。”
“泡溫泉”三個字讓滕禹的眉梢微微擡了一下,然而那實在是非常細小的驚訝,稍縱即逝。
“早該收心了,”他冷聲道,“他那些不務正業的研究就該被一把火燒掉,明年就要高考的人了,心思全都應該用在正地方。滕家用得着他做個生産工?他應該考上商學院,學經商之道,而不是滿手沾着機油給人修車!”
手下偷偷看了一眼後視鏡,只見滕禹神色冷硬得像一塊石頭,嘴角向下,仿佛這輩子都沒開心過似的。
——當初滕老爺要拆二少的研究所,不是您私下攔住的嗎?您不是還跟滕老爺說二少喪母,總得有什麽東西轉移轉移注意力的嗎?
手下早就對滕禹的口是心非有所了解,揣摩着滕禹的心思補充道:“二少爺的學業沒問題的,之前上學的時候,不是次次都是第一嗎。而且學校那邊昨天收到電話,二少跟他們說想要結束休學,從下周起回去上課了。”
滕禹冷哼了一聲,手下聽出了點“這還差不多”的意思,緊接着又聽滕禹道:“那個小崽子聽話嗎?”
手下意識到他在說奚斐然。
“剛來的時候被二少抽了一頓,現在看還好。”
——他還會抽人?
滕禹擺了擺手:“關注着點,如果那小東西影響到滕時,或者有任何對他不利的跡象,立刻處理掉,父親那邊我來說。”
手下暗自心驚,低聲應下。
車子繼續向前行駛,又隔了很久,幾乎快到目的地的時候,滕禹忽的想起了什麽,冷淡地問了一句:“另一個呢。”
在滕禹身邊多年,手下熟悉他的各種語氣,知道滕禹口中這個名字都不配有的人,正是今年剛進入滕家的三少滕玟。
“三少一直老老實實上學住校,成績不突出,有過幾次違紀,但都不是什麽大事。”
“那就是不學無術到處惹麻煩的意思是吧,”滕禹冷聲諷刺,“果然低賤的基因就是生不出什麽好東西。他丢的不是他自己的臉,是我們滕家的臉。”
手下不敢接話。
“告訴他,”滕禹說,“吃我們的,用我們的,就得配得上這個姓。我兩周後回家,在這期間如果讓我聽說他再敢在學校犯一次渾,我回去一定打斷他的腿,說到做到。”
***
滕時的別墅這幾天來了一位新客人。
方教授介紹過來的是他手下最優秀的學生,姑娘姓白,年紀不大,不到三十,卻已經獲得了不少心理學獎項,經驗十分豐富,發表了很多期刊論文,以前在博士班裏一直是數一數二的存在。
白老師第一次出現在滕時別墅的時候,滕時就覺得很滿意。
她穿着一件白絲襯衫,楓葉黃色的厚羊毛風衣,舉手投足間氣質十足,一雙笑眼溫柔似水,談吐間頗有專業性。
不過滕時還是溫馨提示了一下白老師,奚斐然雖然長得可愛,正常情況下都挺乖,但是會咬人,脾氣急了還會踹人,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情況可以随時按鈴叫人。
這番提示讓經驗十足的白老師略微有點緊張,做好了奚斐然渾身帶刺的準備,甚至在衣服裏綁了護腕。
但是沒想實際情況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推開門見的第一面,奚斐然就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眨着大眼睛看着她,系着小領結,頭發軟軟的,禮貌地叫她:“姐姐。”
心理治療還沒開始,白老師自己先被萌化了七八分。
靠着專業性讓自己的理智收回來,白老師開始和奚斐然聊了起來。
然而幾天下來,越聊她越覺得不對,漸漸升起一種心驚的感覺。
“這幾天的治療怎麽樣?”
滕時坐在二層的露天陽臺上,給面前的白老師倒了一杯茶。
到今天為止奚斐然的治療已經是第三天了,應該可以得出一些初步的結果了。
陽臺的四周種着昂貴的花,在秋日中依舊花香袅袅,就像一個微縮的花園。
“我看他還挺喜歡您的。”滕時淺笑。
白老師端起茶杯,猶豫了一下,道:“他很聰明。”
滕時添茶的的動作微微一頓,擡起頭:“出什麽問題了嗎?”
白老師擡眸盯住面前俊美的少年,分析他臉上的神情是真心還是假意,多年的心理研究經驗讓她從滕時的微表情中看到了切實的關切,于是她妝容精致的面容變得嚴肅而坦誠起來:“滕少,奚斐然表現得太好了。”
“這是問題?”滕時略驚訝。
“是,”白老師斟酌了一下措辭,“一個受過重大心理創傷的孩子,不應該在回憶起這些事的時候表現得這麽冷靜。他應該憤怒,應該大哭,甚至滿地打滾都是正常的,但是奚斐然沒有,我問到的時候他只是神色落寞,平靜地向我陳述事實。”
滕時沉吟一下,确實明明幾天前奚斐然還會憤怒到要開槍,還會崩潰大哭,而這幾天卻好像慢慢好了似的。
“會不會他就是接受的比別人快?”滕時問。
“不會這麽快的。”白老師搖頭,“這世上再強大的人,都不能在失去至親後将痛苦很快消化掉。而出現這樣的原因只有兩種,第一種,是他完全不相信父母已經去世了,陷入了自我麻痹。”
滕時的眉頭緊鎖起來:“我覺得不像。”
“那麽第二種,是他在把這些情緒內化。有足夠的痛苦,卻沒有足夠的能力消除這種痛苦,只能把情緒壓制下去。”
白老師吸了口氣:“奚斐然的智商非常高,除了壓制,他還會思考分析自己無能為力的原因,甚至可能在心裏一遍遍重複當時慘案發生時候的場景。”
滕時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緊。
“久而久之,他會怨恨自己的無能,繼而因為找不出為什麽自己遭受這一切的原因而怨恨身邊的一切。這種壓制和負面情緒的淤積會讓他逐漸變得孤僻陰暗,抗拒情感交流,覺得一切美好都會随時破滅,他會把自己隔絕成一座孤島,最終情緒會以一次比一次極端的形式爆發出來。”
茶杯裏的水微微晃蕩,許久,滕時才沙啞道:“一個小孩子,會這麽嚴重嗎?”
“人最重要的就是童年。”白老師放下杯子,“他的童年經歷了父母被殺死在眼前的重大創傷,沒瘋就不錯了。”
滕時久久沒說話。
“另外,”白老師的囑咐滕時,“我懷疑他會有某種PTSD症狀,雖然現在還沒發現具體是什麽,但如果您發現了,請盡快告訴我。”
PTSD,創傷性應激障礙。
滕時微微咬了一下內唇,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白老師跟滕時探讨了一下治療方案,說明天再來,就先告辭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陽臺後,滕時向後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
小孩子的心理問題遠比自己想象得要嚴重,甚至比自己當初要更甚,如果不及時幹預,恐怕會出大事。
但是要怎麽治愈呢?
僅僅只靠心理治療師就可以嗎?
滕時按住太陽穴,重生後第一次感覺到了頭疼。
養孩子,似乎遠比他想象的要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