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絕食
第3章 絕食
對于死亡,滕時其實并沒有太多抵觸。
在中毒的那一瞬間,他也有過不甘,覺得自己這些年也做過一些錯事,但罪不至死,可是後來在救護車裏他忽然就想開了。
他這一輩子想要得到的都得到了,沒有得到的估計也得不到,死了也沒有什麽遺憾的。
人活一世,所圖無非是有所體驗,不辜負這段旅程罷了。
要說唯一的遺憾,可能就是沒有來得及好好談個對象……
滕時甚至懶得追究是誰殺的他,他的敵人太多了,政界、商界、甚至家族裏,利益之争下人人都有害他的理由。
既然死都死了,他只想快點投個胎什麽的,投不了就永遠睡下去也挺好,總之不想再摻合這些破事。
然而兩個小時後,滕時的腦門上開始冒汗。
不對啊。
怎麽無論嘗試用什麽方式破解,都找不到任何bug和突破口?
滕時重重地擦了一把汗,不信邪地繼續飛快敲擊起來。
夜晚的窗外風呼呼地吹着,方圓十裏寂靜無聲,月光傾瀉,與地面唯一的一盞光點交相呼應,那是屋子還亮着的燈。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滕時的臉色終于變了。
他發現這臺電腦,似乎真的只是一臺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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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出口,不通往任何地方。
當一切可能性都被排除,唯一的不可能,就變成了可能。
滕時的臉色從不解變成震驚,又從震驚化作全然的空白。
怎麽會?
難道我真的……重生穿越了。
一輩子的唯物主意思想,在這一刻遭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可無論滕時怎麽絞盡腦汁尋找理由,卻發現自己無法找出任何一種合理化的可能。
2070年人類的科技水平根本無法做到穿越時空或者靈魂遷移,唯一的解釋,只有天意使然。
滕時緩緩放下電腦,向後面的大床倒去。
落地窗外是一望無垠的星河,廣袤的宇宙中星辰日月平穩運行着,太陽系的盡頭外,千億顆恒星和大量的星雲以及各種類型的星際氣體組成的銀河系,正以不變的速度和既定的軌道旋轉着。
一切都那麽安然而平常。
只有塵埃一樣的滕時跳出了時間的流逝,成為了這個宇宙中唯一的例外。
滕時伸出手舉到面前,水晶吊頂的背景下,自己手指柔軟稚嫩,卻已經有了修長的雛形。
十五六歲的少年身體太輕盈,還沒有經受過歲月的洗禮,即便是再虛弱的狀态,依舊有種蓬勃的生機。
滕時沉默了好久好久,直到天色都微亮起來,才輕輕地對着虛空說:“既然回來了,為什麽不能再早半年呢。”
太陽從東邊升起,金黃的顏色沿着地平線延展開,将秋色中的莊園籠上暖意,正中的噴泉裏聖母雕塑慈祥地微笑着,手中托舉的嬰兒沐浴着陽光的金輝。
清晨一早,屋外就傳來了侍從怯生生的聲音:“二少爺,吃飯了。”
侍從又敲了幾下門,見裏面沒有回應,知道屋裏的人八成今天又要繼續絕食,他習以為常地嘆了口氣,把食物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正要轉身離開,卻忽然聽到屋內一聲淡淡的:“開門吧。”
侍從猛的一個激靈,連忙回身把門打開:“二少爺!”
滕時蒼白俊美的容顏出現在門口,抓着頭發打着哈欠,看上去剛洗漱完:“好餓。”
侍從聽到這兩個就仿佛同時聽到了月球要撞地球,和T國總統要當衆跳脫衣舞,震驚萬分中連忙把餐盤端上前去:“二少爺,今天的早飯是龍蝦粥,水晶南瓜蒸糕,清炖燕窩,還有新鮮水果盤!”
滕時接了過來,看上去很滿意地勾了勾唇:“謝謝,去忙吧。”
侍從微微有些愣了神,陽光從滕時身後投過來,打在他白皙如玉的皮膚上,幾乎有一種透明的錯覺,他真的很漂亮,那種漂亮有種超脫世俗的美,烏黑的眼神平靜寧和,仿佛對什麽都關心,卻又只是蜻蜓點水般。
然而只有短短的半秒,等侍從回過神來,大門已經在他面前輕輕關上了。
食物檀木的餐盤裏,水晶南瓜鮮嫩多汁,上面撒着的楓糖散發着清甜的香氣,碗裏的龍蝦粥每一粒米都飽滿圓潤,龍蝦肉更是彈嫩到了極點。
滕時端着早餐回到房間裏,在窗前的桌子坐下,插起一粒葡萄吃了。
一個晚上已經足夠他想清楚很多事情——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既然重來一次,那就好好活。
就比如最簡單的,上輩子他因為不好好吃飯,很早就胃病纏身,這愚蠢的錯誤他可不會犯第二次。
養生,從這輩子開始。
他舀起一勺粥,不緊不慢地喝了起來。
與此同時,隔壁別墅的書房中,滕禹的視線從桌上的文件上擡起:“他吃飯了?”
來通風報信的小侍從恭順地答:“是,大少。”
滕禹的眸子又垂下,冷峻如冰山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就知道他堅持不了多久。”
小侍從有點不知道怎麽接話,他聽不出滕禹是什麽情緒,開心還是不開心。
滕禹的母親姜氏是滕老爺的發妻,在滕老爺還沒發家的時候就在一起,生下了大少,可惜後來因為車禍早逝。
滕老爺沒過多久就娶了第二任妻子,也就是崇景市高-官的女兒靳清。
結婚的當年,靳清就生下了二少滕時,那時候大少才六歲。
印象中,大少和二少的關系一直不親近。
也是,前妻屍骨未寒就立刻另娶他人,雖然滕老爺是在前妻去世之後才遇到的二夫人,但在大少的眼裏,二夫人和二少一定是搶走他家庭的敵人吧。
所以剛才大少的态度是鄙夷?還是事不關己?
可是……侍從想不明白,既然讨厭,為什麽大少在二少被關禁閉的每一天,都讓人随時彙報二少的情況,還特意叮囑後廚,無論二少吃不吃都要預備着飯菜呢?
該不會是想給二少下毒吧。小侍從一哆嗦。
與此同時,滕時別墅裏,上到管家下到打掃衛生的阿姨都知道了滕時絕食失敗的消息,後廚的幾個人圍在一起小聲聊了起來。
“吃了就好吃了就好,”侍女撫了撫胸口,“二少爺從小就體弱多病,要是再餓下去真要餓壞了身子呢。”
“可不是嗎?那麽金貴的人,可受不了這罪。”擀面的阿姨也在一旁唏噓,“二少爺出生的時候就是早産,這些年一直好好地調理着,這次是真的氣壞了。”
配菜的小夥子好奇地小聲問:“二少爺這次絕食還是因為那個事情?半年前二夫人去世的事情?”
“是啊。”
議論的聲音壓低了不少。
“滕老爺也真是的,二夫人那麽好,他還在外面找小三,發現的時候那個私生子滕玟都十幾歲了!瞞了二夫人十幾年!雖說像他那麽有錢的男人,這種事情免不了,但二夫人畢竟當初幫了他那麽多。”
“說的是。當年他倆結婚的時候,雖說滕老爺已經非常有錢,但二夫人嫁給他時還是下嫁。無論多有錢的商人都很難進政治圈子,都是二夫人手把手帶着他的呀!”
一片咂舌聲,如果不是受雇于人,下人們只怕要義憤填膺地說出“忘恩負義”這四個字了。
“咱們二夫人那脾性,哪受得了這種委屈,一氣之下就病了,病了多久身子就扛不住去了。真是可憐了二少爺……”
“哎。”
“害……”
二夫人在時對下人都很好,所有人都為二夫人感到憤怒和不值。
有膽子大的忍不住又發表憤慨:“之前大夫人去世的時候就是,屍骨未寒就另娶,這次又是!二夫人去世沒多久,就把那個女人連同私生子一起接回了家,還給他們母子倆一套別墅,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怎麽能這樣呢!”
“就是的,瞧把我們二少爺氣的!”
“還有大少,這次二少終于經歷了和他一樣的事,他指不定怎麽幸災樂禍呢。”
“是啊!關二少禁閉什麽都是大少主張的!本來他兄弟倆關系就不好,這下落井下石,趁着二少叛逆,可算找到理由折滕他了!”
“我們二少真是太可憐了!”
房間裏。
吃飽喝足的滕時正盤腿坐在床上,眸色如同深海,嘴裏含着一顆即将化完的奶糖,在新建的文檔裏噼裏啪啦地打字,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已經寫了幾頁。
文檔的标題是《夢》,但實際上,這篇文檔裏的內容都是上輩子滕時親身經歷的現實。
重生之後的第一件事,他要把時間線和重要事件都梳理一遍。
對于現在這個時期,滕時記得還算清楚。
這時候母親剛過世不到半年,自己根本容不下無中生有的繼母和弟弟,他逃學,頂撞,賣他爸的股票……然後被他大哥反鎖在了家裏反思,最後以他絕食四天後低血糖暈倒,被緊急送到醫院告終。
咔噠。
敲下一個句號,滕時揚起頭捏了捏脖頸。
深究到最根本,他竟然是想要以傷害自己,來表達心中的憤怒和不滿,想讓他那不具備正常情感的父親內疚。
“太傻了。”滕時輕輕搖頭。
嘴裏的奶糖徹底消失了,滕時從床上下來,随手打開電視随便調到新聞臺。
新聞開始播放最新的財經新聞,他站起來走到窗戶邊,伸了個懶腰。
窗外,寧靜的山莊坐落在山腳下,面前是開闊的花園,天空中奶白色的雲緩慢的飄動着。
好久沒有看到這麽純粹的藍天了。
天上沒有紛繁複雜的飛車線路網,周圍沒有随處可點的智能化物聯網設備,太陽穴上沒有随時對話的AI貼片。
電視裏播放着T國大選的消息,T國首都莫卡還沒有被原子彈夷為平地;世界格局還沒有改寫;石油價格還沒有暴跌;大哥滕禹還沒有因為摯愛死于非命而徹底恨上自己;弟弟滕玟也沒有遠走他鄉;二十年後人盡皆知的影帝影後和偶像們,現在還都是和自己一樣的小屁孩……
滕時雙手揣在睡衣口袋裏,眯起眼睛看向很遠的地方。
不得不說昨晚剛剛确認自己穿越的時候,他的心情還挺複雜的。
二十年辛苦打下來的江山,一想到要那些勾心鬥角的麻煩事要從頭再來一遍,他就恨不得一頭撞死。
但是現在看着白紙一樣的世界,心底深處卻翻攪起某種無法言說的悸動。
重來一次還事先知道劇本的機會,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上輩子他活得太累,這輩子,他可以用另一種方式活完這一生,一種躺贏的、平靜安然的方式。
路上的陷阱可以提前避開,不該結交的人可以盡早斷絕關系,他可以像開了挂似的,輕而易舉繞過那些曾經把他坑慘的坎坷坑洞。
只要他不出頭、不冒險,不給自己找麻煩,那剩下的路,盡是坦途。
舒服啊……
滕時的嘴角輕輕揚了一下。
而此時距離首都一千多公裏的江臨市,H國的第二大經濟中心,城郊的豪華別墅裏,歡快的音樂聲正順着窗戶飄出來,似乎是在準備慶祝什麽。
叮咚,門鈴聲響起。
美麗的女人踩着音符的節奏興奮地從屋裏跑出來,打開門迎接門外到訪的一家三口進來:
“Jenny!你今天好漂亮!”“哎呀!老劉好久不見。”“小阿澤又長大了不少,又帥了!”
門外年輕貴婦撲上來和她親熱地擁抱,又探頭看向屋子裏驚嘆道:“阿玉你這布置得也太漂亮了!請的哪家公司?等我家這小子過生日的時候我也這麽搞!”
貴婦身旁的小男孩也看着屋裏發出驚嘆的聲音:“哇哦!太帥了!”
“是我自己布置的。”任玉捂嘴笑得不停,揉了揉小男孩的頭。
她看起來非常年輕,今天雖然因為慶祝她穿得隆重了些,但是無論是她毫無細紋的眼角和年輕的體态,都透出一種鮮活的靈動感。
氣球和彩帶挂了滿屋,歡快的歌聲循環播放,整個房間都洋溢着幸福的氛圍,最中間的二樓扶手上挂着長長的條幅“Happy Birthday Fei!”,餐廳裏的長桌正中擺着精致的三層蛋糕。
貴婦搖頭感嘆:“你也太全能了吧!會做手工、會設計、還會布置生日派對!”
任玉小聲湊到她耳邊:“老奚也幫忙了。”
貴婦的表情從驚訝變成羨慕,然後嗔怪着錘了自家老公一下:“你瞧瞧人家老奚!”
老劉笑着:“是是……你們倆真的是模範夫妻了,結婚這麽多年還能這麽甜蜜。我記得老奚手上這麽多年一直戴着你大學時候給他做的尖晶石戒指,我想要看看他都藏着,小氣得很!”
衆人笑成一團。
任玉的臉上透出紅色,像一朵嬌豔的玫瑰。
“玉阿姨!斐然呢?”貴婦旁邊的小男孩急切地向屋裏張望。
他話音剛落,一個打着精致領結的漂亮小男孩已經從裏屋興奮地跑了出來:“阿澤!”
兩個小男孩開心地抱在了一起,貴婦笑得合不攏嘴:“哎呀慢着點,別把身上的新衣服弄皺了。”
任玉在一旁笑:“你看他倆今天都穿的藍色,看起來像哥倆呢。”
貴婦也笑:“可不是嘛!長得也有點像。”
“Jenny阿姨你們好久沒來了,我都想你們了。”奚斐然又一頭紮進貴婦懷裏,仰起頭來時一雙明亮的眼睛和他媽媽如出一轍。
論誰都抵擋不住會撒嬌的乖巧小孩子,更何況奚斐然長得就像是童模一樣漂亮,白白嫩嫩的臉蛋幾乎能掐出水來,除了個子比同齡孩子矮了些,幾乎挑不出缺點。
貴婦眼睛都笑沒了,喜歡得不得了,拎起一旁的袋子:“七歲生日快樂斐然,瞧阿姨給你帶了什麽禮物?”
奚斐然激動的睜大了眼睛:“是Friago的賽車!”
阿澤挺起胸脯:“喜歡吧!是我給你挑的!”
老劉在一旁補充:“最新款。”
“去玩吧。”貴婦笑着捏了一把奚斐然的小臉,又對自己兒子道,“照顧好弟弟。”
奚斐然抱着賽車開心得眼睛都笑沒了,跟叔叔阿姨道謝之後立刻拉着小夥伴沖進了裏屋玩去了。
“Jenny這也太貴重了吧。”任玉輕輕撞了閨蜜一下,小孩子不懂,但是她一眼就看出這賽車是X國最高端玩具品牌的限量版,全國都沒幾輛。
貴婦親昵的圈住她的胳膊:“有什麽的,老劉不心疼。”
老劉在一旁憨笑着點頭。
任玉知道這對他們這種家庭确實算不上什麽,而且以他們兩家之間的關系,太過客氣又根本沒必要,于是感謝地一笑:“先嘗嘗我做的布丁吧,晚飯還得等一會兒。”
“怎麽沒看見老奚?”老劉跟着兩位太太進去,左右環顧着問。
任玉擡眼看了一下二樓:“他剛才接了個電話。”
也不知道是什麽電話,怎麽聊這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