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46-章
第 46-47 章
阿拓在半夜醒來時毛小豆并不在軍帳裏,他匆匆拿起一旁挂着的披風就出了帳篷。好在毛小豆并不難找,他正孤身一人站在之前村裏那群人跪着迎接他的地方,阿拓快步上前将披風披在了毛小豆肩上。
“少将軍,冬日夜寒,您還是快些回帳裏去吧。”
毛小豆沒有接話,他只是擡着頭看着夜空,即使被披風包圍,身體也依舊看起來略顯單薄。雖然阿拓沒法從他的臉上看見絲毫的落寞,卻直覺地覺得這位少将軍在傷感。
“至少他們人還都活着。”阿拓想了半天似乎也只能憋出這麽一句安慰了。
“怎麽?你們的人搶了我們的人,我還要倒過來感謝你們的不殺之恩嗎?!”毛小豆回過頭看着阿拓,眼裏的殺氣毫不掩飾。
“其實……皇帝是不許這種私下的劫掠的。”
“笑話,許不許的他們都已經劫掠了,我難道還能一紙訴狀告去北邊皇帝手裏嗎?”
毛小豆走到村口那棵大樹下,伸出手拂上那樹的軀幹,手指刮擦着幹癟的樹皮,他低下頭,背影看來就像是在對着大樹聊天一樣。
“還有,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個皇帝打的究竟是什麽主意?他不過只是想減少劫掠中的無謂損耗免得耽誤他哪天揮軍南下罷了。”
阿拓沉默着沒有接話,直到毛小豆無法忍受這種沉默而轉身面對他。
“難道我說得不對?你這個兵家的人不是應該比我更清楚嗎?!”毛小豆拉高了聲量,在安靜的夜裏聽起來格外的狠厲。
“是,皇帝已經掃除了短時間內柔然可能會有的後患,又約束黃河沿岸各軍的私下行動。待他安撫完朝中那幾股剩餘的大部落勢力,一年或者兩年內,剩下的目标就唯有南下了。”
“阿拓,鮮卑南下,你要如何自處?”
毛小豆一步步走上前,直到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到他需要微微擡頭仰視阿拓,這并不是一個強勢的角度,于是阿拓被迫低着頭俯視他的少将軍。毛小豆嘴角帶笑,眼神玩味,配上他那張過于漂亮的臉和這深夜的荒野小村就像是某個野地裏成了精的要吸人魂魄的妖精。毛小豆伸出雙手溫柔地替阿拓整理着衣襟,在後者驚吓地想要退後一步時又雙手發力拉着衣襟将人拖了回來,而此時他的眼神仿佛是真的想要吃掉阿拓一般。
“我在問,你要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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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認阿拓僵硬着身體不敢再動後,毛小豆的雙手複又變得溫柔起來,他用手掌慢慢地試圖去壓平自己剛剛弄皺的衣料,用的力道剛好讓阿拓能隔着衣物用胸肌感受到那陣不懷好意的撫弄,而阿拓面色如常地接受了他和這位少将軍之間明顯超過了兵将間身份的接觸。
“你是要幫我這個待你刻薄的異族人呢,還是要幫那些滅了你部族的同胞們?”
“阿拓是虎牢關的兵,虎牢關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
毛小豆仔細地觀察着阿拓的表情,很可惜的是要從表情上解讀一名兵家傳人本身就是妄想。所以毛小豆的雙手漸漸沿着阿拓的衣領攀上他的脖頸,待到他雙手的虎口幾乎可以包圍阿拓的脖子,只需再用力點就能讓對方窒息的時候,阿拓依舊像個沒發現獵人的獵物般面色平靜。
“哼,真是好用的借口……你猜,我會不會用律令術讓你開口再确認一下那是不是你的真心?”
阿拓笑了,從毛小豆的角度甚至能感到溫熱的氣息吹過他的眼睛,他雙手覆上毛小豆的雙手,武藝高強的人即使在冬日裏體溫也高,襯得他手底下毛小豆的手背冰涼。阿拓漸漸用力,壓着其下的毛小豆的雙手勒住了自己的脖頸。
“少将軍想不想用律令術是您的事,您就是現在命我這樣掐死自己,我也會照辦的。”
過于危險的姿勢和過于危險的對話讓毛小豆幾乎狼狽地掙紮着将雙手抽了出來,他欲蓋彌彰般回過身走到大樹面前,而阿拓不依不饒地從身後跟了過來,一種被盯上的感覺讓毛小豆的後背寒毛直豎,他僅僅是為了維持他少将軍的尊嚴才沒繼續逃開。
“少将軍,外面很冷,回去吧。”而阿拓在離毛小豆三步路距離時停住了。
“算了,你都出來了,一起看吧。”
毛小豆沒有要回去的意思,相反的,他一手摸着大樹的樹幹慢慢蹲下身體,另一手輕輕地觸摸着面前的土地。
“但願那群人從這過的時候,所有人的情緒波動能強烈些。”
毛小豆一掌按上地面,眼神緊盯着前方的空地,口中一字一頓地念出了他的律令。
“幻·時·溯。”
阿拓驚訝地看着眼前空地上開始出現的破碎畫面,似乎是以時間倒回的順序映出這裏發生過的事,當然大多數的畫面都散碎地讓人無法辨認,阿拓只認出了他們之前到達時的畫面,恐怕毛小豆說的情緒強烈就是為此,當時那些人集體驚恐的情緒讓這一段尤為清晰。
毛小豆維持着他的姿勢沒有變,阿拓猜他的精神依舊在和這方天地間的規則連通,于是便沒有打擾而是努力地試圖抓住每一個破碎圖景裏所有的細節,終于眼前的景象一路倒回到一群騎兵縱馬從這處空地上疾馳而過的場景。
任何人遇到劫掠這種弄不好就會丢命的事的時候情緒都會強烈,這些村民們也是一樣,所以在一衆散碎的景象裏鮮卑騎兵們進入村子和帶着些財務離開村子的場景都還算清晰,只可惜時間太久了,即使毛小豆再努力,他能還原出的片段也就只有這麽多。确定再沒有什麽可看的時候毛小豆擡起按在地上的那只手,雙腿卻不由自主的由蹲直接變成了跪。
“少将軍。”
毛小豆伸手制止了想來扶他的阿拓:“看出點什麽沒有?”
“如果說有哪裏奇怪的話——”阿拓仔細回想了剛剛看到的,“這裏面有個人,他來時和去時騎的不是同一匹馬。”
47.
自古以來,良将名馬一向都是一起被拿來讨論的組合,有的是戰場上下人和馬之間如何相扶相助的故事,很多人相信能做到名将的大多同樣也是伯樂,他們能一眼從一堆普通馬匹裏認出千裏駒。但是說實在的,毛小豆覺得這條規律不适用于他,他當然能認出自己的馬,但也僅止于認出自己的馬,餘下的部分毛小豆覺得自己就和普通人一樣,能分清白馬和黑馬,但分不清白馬和白馬。
于是當阿拓看了那些不算太清晰的景象一眼後就說出有人換馬了這件事時,毛小豆多少是有點質疑的。
“你确定?”
“少将軍,不要質疑一個鮮卑人看馬的眼光,也不要質疑一個兵家人對于馬的判斷,所以尤其不要質疑一個鮮卑出身的兵家人說的任何關于馬的事。我不但能看出他換了一匹馬,還能看出這兩匹都不是他的馬。”
“都不是他的馬?為什麽?”
“是啊,為什麽。劫掠可不是一點危險都沒有的事,若是被我們的守軍發現,能不能逃掉有時候就是一瞬間的事,駕着自己不熟悉的馬說不定一不留神就逃不掉了。”
“可惜他還是逃掉了,所以我們也沒法知道為什麽了。”
“也許……我們還能問一下。”阿拓的表情多少有點不自信。
“問誰?”
“問馬。”
“什麽?!”毛小豆以為自己聽岔了。
“呃……兵家馴馬術裏有這麽個法門,一般是讓老馬識途或者找水源用的,問的馬越聰明或者和自己越熟越容易成。”阿拓其實也不知道有沒有用,“可惜我那匹馬着實一般,和我也不算熟。”
“那就都問問吧。”
“嗯?”
“明日裏集合我們這次騎來的所有的馬,一起問問。”
第二日一早,得了少将軍命令的士兵們各自牽着自己的馬集中到了村口的空地後就在一旁看着,他們也對傳說中的兵家手段特別好奇。阿拓在一衆期待的目光裏走上前一一和每匹馬打了聲招呼,然後時不時地拍拍這匹又摸摸那匹。衆人見看不出什麽就用一種疑惑的神情看向毛小豆,卻被毛小豆用手勢制止了他們想要出口的發問。就像阿拓看不明白毛小豆的法家傳承一樣,毛小豆當然也看不明白阿拓的,但是他多少能感覺到有股精神力在四周纏繞。
沒多久後阿拓走回毛小豆的身邊:“我也不知道該問它們什麽,就問問它們覺得附近哪裏有什麽特別的。”
“知道了,辛苦了。”
毛小豆平平常常的一句話卻讓阿拓有點驚訝地看着他,然後他意識到這好像是自阿拓當了他的親兵之後他第一次誇獎對方,毛小豆略顯尴尬地低咳一聲。
好在面前的戰馬們緩解了這種尴尬,幾匹馬的表現明顯不如平常,它們先是在四處不停地溜達,複又聚集在一起以毛小豆那匹坐騎為首好像在讨論着什麽。然後以毛小豆那匹馬為首,它們集體朝着村子旁邊的一條小道走去。
“跟上。”
毛小豆他們跟着馬匹們一路走走停停來到了一處開闊地,随後馬匹們就原地蹲下或是吃草開始休息了。
“這裏有什麽特別的?”
毛小豆不解地看着阿拓,而阿拓并沒有回應他而是撥開身前的草叢低頭看着什麽。阿拓開始時搜的很慢,随後他突然像是看見什麽似的蹲下仔細檢查了一番,然後他越搜越快,毛小豆看着他頃刻間就圍着前面一大塊空地轉了一圈。
“大概有幾十匹馬曾在這停過。”确定結論的阿拓回過身看着毛小豆。
“你是說鮮卑騎兵是從這過的?”
“不是,是幾十匹馬,一直停在這裏。不然這裏附近不會攢了那麽多的馬糞,從幹燥程度看前後差了最少幾個時辰。”
“你說鮮卑騎兵駐紮在這裏幾個時辰?不可能,這完全不符合打秋風的規律,那又不是個大鎮,需要駐紮休息打探軍情。”
“沒錯,而且——”阿拓一邊撥開草叢一邊朝着一個方向走,越走越偏,“這些馬并不是沿着來路返回的。”
說完這些的阿拓又走到了那些馬匹中間重複着剛剛的那些動作,不過這次他結束地要快得多。
“好了,我已經告訴它們跟着這些馬的路線前進,我們上馬吧,別牽缰繩讓它們自己走就行。”
覺得很神奇的士兵們得了毛小豆的命令後紛紛上馬,第一次看見自己的馬在沒人指揮下統一朝着一個方向行動。而阿拓也因為剛剛那一手贏得了士兵們的一致尊重。大家終于明白為什麽少将軍上哪都要帶着這個鮮卑人了,虎牢軍有這麽兩位高人坐鎮以後可以大為提高士兵們在戰場上的生還率,所以大家也就決定不再計較阿拓的出身了。
這一群人就這樣被他們的馬一路往南邊帶,直到他們到達了邊界。
“前面就是豫州了。”阿拓說完後看着毛小豆。
為了軍務幾乎跑遍司州各地的毛小豆當然認識前面通往豫州,但這絲毫不能讓他放下心來。
“你是說北軍過來打秋風後,有幾十騎非但不回去,還越過司州境內去了豫州?”毛小豆的聲音可不算平靜,“那為什麽我沒接到過豫州被劫掠的或是有北軍行蹤的軍報,這種軍情不可能瞞住的。”
“或者,我們先看看其餘四處是不是類似?”
接受了阿拓建議的毛小豆帶着手下們連夜奔赴了其餘四處地點,在同樣的一番操作後驚訝地發現每一處被劫掠的地方,其中還包括了兩處位于兖州境內的,都有幾十或者上百匹馬穿過司兖兩州前往了豫州境內。
“你要我相信僅黃河封凍這點時間,就有幾百騎北軍進了豫州?那都是一隊人馬了,他豫州駐軍是都眼瞎了嗎,放任一隊北軍在境內肆無忌憚地來回?你真以為我漢人軍隊無能至此嗎?!”
阿拓并沒有直接回應毛小豆的質問而是低着頭在那沉思,他來回地推敲了一番自己的假設裏種種可能的不合理之處,最後還是決定對着毛小豆說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沒有北軍,只有北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