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8-章
第 48-49 章
“所以你覺得你們此行調查出的北軍有異指的是北邊借着劫掠做掩護往豫州偷運了幾百匹軍馬?”毛将軍與身邊的徐羨之交換了一個眼神,“你知道這可意味着你是在說豫州刺史劉毅有私通北邊的嫌疑。”
在被阿拓的想法說服之後,毛小豆迅速帶人回了虎牢關彙報此行的調查結果,這次他還特意帶上了阿拓一起,卻在進門後發現現在代理兖州軍務的徐羨之也在,這倒是正好,兩邊一起彙報了,也省得他再書面解釋。
聽到将軍提及了這種話題,阿拓知趣地想要告退卻被毛将軍制止了。
“留這聽吧,反正後續還是要你們去查的。”
毛小豆聞言擡起眼以詢問的眼神看着毛将軍和徐參軍:“将軍和參軍也不問問細節就信了?”
“問什麽,你們也沒親眼看見不是嗎,反正我和你徐伯伯從來沒接到過北軍入豫州的軍情,他劉毅就是再只手遮天,也擋不下這樣的情報。但馬就不一樣了,幾十匹上百匹的販馬隊雖然不多見但也不至于稀奇到非要記一筆,何況一般人也根本看不懂驽馬和上等軍馬的區別,小心點自然也就過去了。”
徐參軍等毛将軍說完之後自然地接了下去:“但是德衍啊,我們信了是一回事,可這私通敵國的大事,終歸還是要講證據的。何況豫州在司兖兩州後方,若他只是私買私賣點軍馬什麽的也就算了,但要是他投敵已深,趁着皇帝南下時起兵謀反呢?到時候我們兩州豈不是腹背受敵。”
“明白了,我這就去安排人——”
“你親自去,就你們兩人。”毛将軍打斷了毛小豆的安排,“這等大事交給別人我們不放心,何況你們兩人現在手段也多,我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一定要給我查清楚。”
“可劉毅現在人在姑孰,若要我去查,那這段時間裏司州的軍務——”
“你是不是覺得沒了你,你爹我就當不來司州刺史了?”毛将軍微笑着看向毛小豆。
“屬下不敢。”
“那就快點去準備吧,争取早去早回。”
毛小豆和阿拓向兩位長官行禮後就準備告退,但是徐羨之突然開了口。
“德衍旁邊那位,你叫什麽?”
Advertisement
被叫住的阿拓趕緊回頭行禮:“回參軍,我叫阿拓,是少将軍的親兵。”
“是嗎?那此行德衍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請參軍放心,這本就是我的職責,阿拓定不辱命。”
等毛小豆兩人退出後,毛将軍安靜了一會後轉頭望向徐參軍:“好了,宗文兄,現在正事也忙完了,可以繼續下咱們上次那個死局了吧?”
徐參軍也是被他這個突兀的轉換驚到了:“你不是剛才還在和德衍信誓旦旦的,難不成你就打算這麽當你的司州刺史?”
“這不是今兒個小豆子還在虎牢關嘛,我可以等他明天走了後再當啊,再說你來都來了,有哪次不陪我下棋的。”
徐參軍聽了這番話都恨不得替毛小豆這個兒子教訓一下他老子了,但是當他看見毛将軍那張明明已經四十多歲卻依舊被歲月過分優待,笑起來甚至還帶着一絲少年特有的天真爛漫的臉實在是下不去手,只能嘆了口氣拿出棋盤陪他玩了。
毛将軍這次明顯有備而來,前幾手下得有模有樣的,讓徐參軍也不禁拿起一枚子思考了片刻。
“這次多虧了德衍他們啊,我也不會想到區區一個隊長憑着經驗的猜測居然會引出這種結果,這要是長期放任下去,還不知道會被劉毅弄出多大的窟窿來。”徐參軍的語氣裏有一絲後怕。
“他在拿那兩個選擇給郡公的時候不就藏不住那片狼子野心了嗎,還好道和兄及時制止,否則被他得逞了加上他如今的謀劃可就不知道他下步會走到哪裏去了。”難得一向軟言細語的毛将軍會用這麽狠的語氣說話。
“嗯,所以不管德衍此行是否查出什麽結果來,你我都得按照最壞的情況去準備。否則皇帝南下時我們再被背後捅上一刀那真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你放心,我心裏有數的。”
話題進行到這裏實在是太過沉重,弄得兩人都有點沉默,落子的速度也各自慢了下來,而徐參軍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出剛剛察覺到的令一件事。
“關于德衍身邊那個阿拓——”
“怎麽,用你陰陽家的望氣術看過他了?”毛将軍用肯定的語氣說了個問句。
徐羨之同毛将軍一樣少時也有頗多奇遇,其中之一就是拜進了正統的陰陽家的師門,名門正傳加上他天賦異禀,年輕時就開了陰陽五行眼,一雙眼睛看盡人間貧賤富貴生老病死。然而望氣之術能看命而不能改命,說也無用之下徐羨之學會了看破而不再說破。
徐羨之善于下棋也正是為此,并不是他實際棋力高出其他人多少,而是他一眼望去,棋盤上生死盡知。同樣也因此他才會真心和毛将軍交朋友,因為不論毛将軍表面上看起來多麽不靠譜,在徐羨之的眼裏,他至真而至純,害他第一次見面時差點把毛将軍認成某個聖人。
“我倒是不想看,可他的氣太盛,我沒法裝看不見。”
“怎麽個盛法?”毛将軍笑着落了一子後看着徐參軍,而他面前的徐參軍神色無比凝重。
“我生所罕見,另一個我見過氣這麽盛的人就是郡公了。我們想讓郡公謀哪個位置你也不是不知道。”
“是嗎?這樣啊。”毛将軍的眼睛和話語都避重就輕地自徐參軍面前滑了過去。
“德祖!那個人絕不是池中之物,他不可能一直在你的虎牢關當什麽親兵的,你把他留在德衍身邊會不會害了德衍?”
毛将軍落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他當然不是什麽池中之物,他可是鬼谷秘境選中的當代兵家秘傳。”
“什麽?真有……鬼谷秘境?”徐參軍聞言一愣。
“嗯,我也是聽小豆子說的,我之前一直以為那是典籍裏杜撰的東西。”
“兵家秘傳那可是注定要造殺孽的,你确定德衍壓得住他?”
“當然,我家小豆子可是當代的法家秘傳呢,你瞧我養出來的孩子多出息。”
“你養了嗎?難道不是德衍自己争氣?”
“我當然養了——”毛将軍的話裏透着一股子心虛,“小豆子去鬼谷前的學問都是我教的。”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怎麽養的兒子嗎?一共就教了兩年合着現在都是你的功勞了?”
“那多少也算是給啓蒙了。”
“是,你啓的蒙,還有,這棋你又已經死了。”
“咦?怎麽會又死了,我不管,一定是因為說小豆子的事分心了,這次不算下次再來。”
“你棋力不夠就說棋力不夠,別拉德衍擋刀。”
“宗文兄,宗文,阿文,這次不算行不行?”徐羨之雙手撐着額頭聽着毛将軍在那為了耍賴越叫越肉麻,趕緊揮揮手讓他別再說了。
“行行,答應你了,這次不算你輸下次再來行嗎?”
“那就這麽說定了。”
在徐參軍的眼裏,得逞了的毛将軍笑得仿佛是只剛剛偷到雞的小狐貍。
49.
洛陽郊外北府軍營地裏一次迎來了三位重要的病人,被營裏長官劉襲介紹說是北府冠軍将軍請來的上賓的三位都是被擡進營地的。當日全洛陽最好的醫者都進了營,其中一位甚至是醫聖真傳那一脈的。那位粗看了一眼後就說他們三人身上都繞着濃重的陰煞之氣,定是處理了什麽難纏的陰物才會受的傷。
于是劉襲現在才乘機向衆人說了那個京觀的事,告知大家若沒這三位恐怕過幾日就沒有洛陽了。衆人聽後紛紛感佩三位高人高義,于是醫治的醫者們各個手段盡出十分賣力,而這三位也不負衆望地前後蘇醒了。
但蘇醒終究只是最基本的一步,這三位的受的傷都不一樣,目前的狀态也不同。阿拓是第一個醒的,他的問題是身體上一身的傷,有些甚至都見骨了。好在他的傷醫者們都會治,北府軍和洛陽州府也不吝啬好藥,加上他武藝精深自身底子又好,所以盡管他現在差不多已經被包成了一個粽子,醫者們都不怎麽擔心他。
不過讓醫者們頭痛的是醒來的阿拓很不配合治療,明明自己已經是個粽子了還要去找隔壁的另一位,偏偏習武之人力氣又大,幾個醫者都壓不住他,最後一陣兵荒馬亂裏讓他去隔壁看了眼那人确實沒事,又順便崩開了七八條傷口後才算是消停了。
好在第二天諸葛承就醒了,但他的問題就不屬于醫者們能處理的了。諸葛承這次真正的傷情在于他是在和小魏魂契連通的狀态下自傷了小魏,并且還将其中的一部分塞到屍煞體內自爆了,也就是說諸葛承傷到了自己靈魂。他自己的情況自己也知道,在和醫者讨論了一番後就讓他們各自忙別的去了。諸葛承象征性地要了點養神的藥材自己弄了喝了,剩下的也只能靠慢慢好好休息了。
諸葛承醒後對醫者們最好的消息是他加入了治療阿拓的那一組人裏,他一來後阿拓立即猛虎變病貓,讓喝藥喝藥,讓換藥換藥,多一句的抱怨都不會有。醫者們紛紛感嘆這倆位大概算是一體連心,即使自己生死關頭了腦子裏想的恐怕還是對方的安危。
而杜炅那裏則是由那位醫聖傳人單獨負責,他當時那個事急從權的接引方法讓萬千陰魂自他身體而過,陰氣入體到了一向擅長處理寒症的醫者都覺得棘手的地步。好在這位醫者一手傷寒論已經學到融會貫通觸類旁通的地步,每日對症下藥微調藥方之下,杜炅雖然一直昏昏醒醒,體溫也跟着上上下下,卻總被醫者控制在了不算危險的範圍之內。
諸葛承也去看過杜炅,他診了脈又問醫者請了藥方研讀一番,順帶問了幾句後拜了拜醫者說了句受教就再也沒去過。用他自己向阿拓解釋的話來說就是他水平和那醫者差得太遠,去了也只能跟着學,純粹打攪人家醫者看診,所以才不去了。
就這樣大半個月下來,三人也終于是又各自重回一個人樣了。這番經歷了生死大劫之後三人之間也算是建立了深厚的信任基礎,所以諸葛承帶着阿拓有點不好意思地去找杜炅坦白。
“子恭兄,不是我們倆有意瞞你我們的身份,只是現在還有人在追殺他,我們怕說出來會牽連到你。”
“沒事,你們是葛一葛二也好,是別的名字也罷,我們一起并肩作戰的經歷總不會有假,所以你們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好了。”杜炅大病一場聲音還有點虛,不過眼睛裏倒是很有神采,“話說追殺的事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
“我們想先在洛陽看看找找,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再來找你幫忙。”
“行,我會一直留在洛陽北府軍這幫忙,随你們是來找我也好,找劉襲将軍也行,反正你們是洛陽的大恩人,只要事情不是離譜到什麽謀反作亂之類的,我們都能幫你們的。”
在阿拓他們提出告辭後劉襲也沒太攔他們,本來他們這種百家出世傳人就屬于可遇而不可求的類型。劉襲自知也不是什麽能憑幾句話就說服這種人才為己所用的人,就再度千恩萬謝地謝過兩人出手相助,又給了很多諸葛承他們需要的資材和財物作為謝禮,另外還送了兩人一塊北府軍的令牌,讓他們若有事可以憑着令牌來找北府軍幫忙。
待兩人辭別北府衆人出了大營望着晴朗的天空時竟然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阿拓,謝謝。”望着天空的諸葛承笑得很溫柔。
“嗯?謝什麽?”阿拓只是盯着諸葛承的笑容,覺得這一刻再長些就好了。
“謝謝你保護了這片天空下的百姓們。”諸葛承回過頭看着阿拓,他笑得很美,眼裏卻有淚光閃爍,“還有謝謝你保護了我。”
阿拓望着諸葛承眼裏的一片赤誠,他有點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是他們一起做到的事情,明明諸葛承在整件事裏的作用和犧牲與自己不相上下,他謝謝自己時的眼神卻比那些真的沒什麽貢獻的醫者們還要真誠。
“可是,你不也同樣保護了百姓們,還用小魏保護了我嗎?”
“那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我做了。同樣的,阿拓做了這些,我想謝謝你,所以就謝了。謝謝你在我需要你的時候在我身邊,所以我也想在阿拓需要我的時候在你身邊。”
有那麽一瞬間,阿拓的腦子裏一片空白,有什麽東西從四面八方而來把他包圍在中間。阿拓從來沒有怕過什麽,在剛剛明白父親是什麽意思就得知自己再沒有父親的時候沒怕過,在看着敵人殺進故國都城殺死爺爺的時候沒怕過,在被人設局暗殺的時候沒怕過,在得知有人要拿自己祭天的時候也沒怕過。因為阿拓沒有誰可以求助或者依靠,所以他沒法害怕,害怕只會讓他死得更快。
可是現在有人告訴他想要在自己需要時在他身邊,那些被阿拓強行疊在一起塞在記憶角落裏的恐懼如遲來的驟雨般将他困在原地。沒見過海的孩子不知如何形容巨浪沒頂,卻真切地感受到這種窒息般的恍惚,在已經失焦的世界裏只有諸葛承和他的笑他的淚是清晰的,所以他情不自禁地向着諸葛承伸出了手。
“阿拓?”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諸葛承只是先伸手握住了阿拓的手,而沒見過海卻本能知道如何求生的阿拓抓住了他唯一的浮木,他用力将諸葛承拉進自己懷裏,急切一如那天要替他擋下身後的血雨那樣。
“阿承。”
諸葛承因為第一次聽到阿拓哽咽的聲音而驚訝地想要去确認他到底怎麽了,可阿拓抱得太用力了,用力到諸葛承能從那個擁抱裏清晰地感受到阿拓的恐懼和不安,所以他學着那天阿拓安慰他的樣子伸手輕輕拍打着對方的背部。
“我在,別怕,沒事的。”
連阿拓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什麽不知道已經多少年沒有哭過的自己,那天卻可以抱着諸葛承流了那麽多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