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楚憐生到的時候,遠遠的就看到了盧荀身影。
他站在一棵茂密的樹下,陽光透過枝丫變得斑駁。見着楚憐生來了,揮了揮手,笑得很是開朗。
随着楚憐生走近,他的笑容反倒越來越收斂,最後只是淺淺一抹挂在嘴角。臉有些紅,分不清是曬的羞的。
“你來啦,累不累?”
楚憐生搖頭,淺笑:“你怎麽站在這兒,多熱。”
“不熱不熱,他們這會兒在清水潭那邊玩水,你去不去?”
“我沒帶泳衣。”楚憐生跟着盧荀往上走,一路沒什麽人。
“還沒開業?”楚憐生問。
“是,還沒完工。但我們玩一玩是夠的了。山莊別館裏泳衣、浴衣都有,要不要先用點餐?”
楚憐生搖頭:“不餓。”
她站穩腳步,有些走不動了。盧荀想牽着她走,楚憐生下意識避開。
她望着四周,綠,鋪天蓋地的綠,突然就有些喘不過氣來。
“憐生,你還好嗎?”
面對盧荀的問詢,楚憐生勉強笑了笑。出門前的雄心壯志在真實的人面前漸漸潰散。
她不喜歡盧荀,被觸碰會覺得反感,站在他身邊也覺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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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眼裏的情意不肯隐藏起來,全落在她身上,稱不上淫.穢,算不得隐晦,泥點一樣灑下,無形地弄髒了楚憐生的臉。
她突然好想跑回家,跑回大哥安置她的別墅。大哥像蛇一樣,黑色的鱗片冰冷,會讓她高潮中窒息,毒液弄髒她,浸到骨子裏,把她變作盤中餐。被吞到蛇腹,她漸漸腐蝕融化,可仍覺得溫暖,連死亡也安心。
她原本的計劃不是這樣子的。
她該靠着這淺薄的美麗,勾搭上盧荀,做他女朋友,跟着他一起出國。盧家的錢不算多卻也不少,資助她上學不過毛毛雨。
她甚至不用付出身體的代價,只要哄着他,等過幾年自己畢業了,能夠自立,就與盧荀說goodbye。
可她突然發覺……她辦不到。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勉強接觸只會覺得惡心。
大哥畢竟是不一樣的,畢竟做了十八年的家人,不算外人。
楚青晚有很多小脾氣,可他很幹淨。生得也好。像湖面的薄冰,易碎、冰冷、惹人踐踏。
楚憐生驀然發現,原來生長在楚家對她不是沒有影響。
父親的劣根性除了基因遺傳,也通過言行傳染到了她身上。
大哥想要馴服她,她也想要踐踏大哥。
要讓大哥的冰層碎裂,露出澄澈的湖水來,任她把玩、嬉戲、游覽。
她不想毀滅自己,便想毀滅在意之人。
可她心知,自己做不到。不是不願,而是心性之堅比不過楚青晚。
所以她不能回頭,若選擇回去,或許最後只能嗚呼哀哉地死去。被人遺忘。毫無價值。
但當盧荀再一次試圖靠近她時,楚憐生的堅定潰不成軍,融了一地。
她退後一步,笑道:“我沒事。”
緩了會兒,楚憐生搖搖頭:“不,我确實有些不舒服。我想回家了盧荀,抱歉。”
盧荀想挽留,楚憐生離他一米開外,抗拒的模樣較為明顯。
盧荀有些沮喪,仍然打起精神來:“那我送你。”
楚憐生不想斬斷所有退路,主動上前一步,憔悴地笑了笑:“盧荀,還沒當面恭喜你拿到了H校offer。”
“我很羨慕。”她落寞地瞧向別處。盧荀望着她,心裏的難堪散了,全化為憐惜湧動。
“憐生你呢,會選擇複課參加高考還是準備材料申請大學?”
楚憐生搖搖頭:“盧荀,你不明白,我沒有選擇了。”
她将目光移到盧荀面上,溫柔笑笑:“謝謝你,不過我得回去了。不必送,我記得來時的路。”
說罷,不管盧荀反應,轉身往山下走去。
盧荀想說什麽,話卻塞住了嗓子。他看着楚憐生的背影,竟覺得很難過。
出了山莊,楚憐生沒有打車,只是沿着道路慢慢往前走。這一大片地荒涼無人煙,偶有風吹過,整個山林都響起來。
還有蟬在叫,不可語冰之夏蟲,趁着熱烈鬧一場。楚憐生扶住一棵樹,微微喘息。
許多年以前,在另一個山莊,楚家一家人也曾聚在一起歡笑。
記憶中的天很藍,藍得想要落到人眼裏,而山莊的綠蔓延,浸透清香的空氣她可以大口大口呼吸,誇張的動作惹得媽媽偷笑,而父親竟也眼神柔和。
她還是個小娃娃,大哥早成了翩翩少年,和她看的動畫電影裏的少年一樣,幹淨、簡單,像夏天的一陣風,冬天梅上初雪。
她許願說想跟爸爸媽媽一起過暑假,大哥聯系了父母,兩人抽出時間竟真的陪了她幾天。
她說想和爸爸媽媽哥哥一起做風筝放,他們竟也耐心地陪她做了。
可是風好小,那幾天風好小,她跑啊跑啊,怎麽也飛不高。
風筝很快就摔落了。
就如同現在的她。
餐廳裏。
楚憐生正吃着小蛋糕,卻見着一對璧人走了進來。
她連忙偏過頭去,不想被兩人發現。趙東堂卻足夠眼尖,帶着身旁的女孩走了過來。
“憐生,好久不見。”趙東堂神色自若地打着招呼。
楚憐生蹙起眉,只想逃開。
他身旁的女孩不見外地走到楚憐生對面,拉開椅子坐下,安靜地望着她,過了片刻才開口問:“蛋糕好吃嗎?”
楚憐生無法裝死,卻不敢瞧她,微低着頭說:“太甜了,有些膩。”
楚淡月回過頭去,微笑着讓趙東堂先離開:“東堂,我在忒彌斯定制的項鏈應該做好了,你能去店裏幫我拿一下嗎?”
趙東堂望向楚憐生,楚憐生用餐巾擦了擦嘴:“你去吧。”
見兩人都想支開自己,趙東堂挑了下眉,利落地離開了。
楚憐生這才望向楚淡月,卻發現她的目光很奇怪。
楚淡月仔細地凝視着楚憐生,目光柔而深,不像在看仇人,倒像在看故人。
楚淡月淺笑着解答了她的疑惑:“你是叫憐生對吧,你和媽媽真像。”
媽媽?
楚憐生皺起眉頭,她跟媽媽一點都不像。迎着楚淡月目光,楚憐生驀然懂得,這個“媽媽”指代的不是柳焉。
媽媽?她的親生母親嗎?
過去這許多日子,她好像從來沒想過自己親生父母是什麽模樣,也不想見到楚淡月,只願遠遠地避開他們。
楚淡月站起來,走近她。楚憐生警惕地望着這個鈴蘭般的女孩,擔心她甩自己幾巴掌,或是将咖啡端起來潑到自己臉上。
咖啡很熱的,她怕疼,也怕髒,更怕羞。餐廳裏鬧起來,多難看啊。
誰知楚淡月竟只是拿過她的勺子,舀了一勺蛋糕。
那勺子她才用過,楚淡月也不嫌髒。
“不甜。我只嫌不夠甜。”
楚淡月将勺子舔得很幹淨,落在楚憐生身上的目光,怪怪的。
楚憐生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想站起來離開,卻又被楚淡月按回了座位。
“我不會傷害你的,憐生。你和媽媽好像,我不會傷害你的。”楚淡月松開她肩膀,重新坐回了對面。
“你就不好奇,你的親生母親是誰,境遇如何,什麽模樣什麽性格?”
楚憐生蹙着眉望她,踯躅而不安。
楚淡月沒賣關子,笑了笑:“她死了。死得很早。”
又舀了一勺蛋糕,甜倒了口腔,楚淡月笑得柔暖:“憐生,你高興嗎?”
楚憐生忽的站起來:“我先走了,楚小姐。”
她說不清此刻的情緒,只想離楚淡月遠遠的。鈴蘭全株有毒,楚淡月不遑多讓。
“你怕我?”楚淡月放下銀匙,無名指抹了下唇角,一點奶油沾住了,“是覺得虧欠,還是讨厭?”
“我很早就想見見你了,可是青晚哥不讓。他藏着你,我不好闖進去。今天偶遇,憐生,我很高興。你果然長得很像媽媽。”
楚淡月越說越奇怪,她倆并無交情。楚淡月恨她,楚憐生能理解,但現在這副模樣,楚憐生只覺得瘆得慌。
“楚小姐,我有事,真的得走了。”
楚淡月柔柔地用紙巾擦幹淨手指,擦完了才擡起頭望她:“憐生,叫我小月亮吧。媽媽就這麽叫我。”
楚憐生提起包,想不管不顧地走掉,卻敗在了楚淡月的目光裏。
那雙眼含着淚,不明顯,卻滾燙得燒紅了眼眶。
“楚小姐,我很抱歉。這十八年的颠倒人生,我……我如今已被除名,財産也都還給了你。其他的……我一無所有,無能為力。”
楚淡月捂住右眼,輕緩地擦了擦:“別怕,我只是想起了媽媽,一時有些難過。你走吧,我不為難你。”
楚憐生心頭糾成一團,掏出包裏的濕紙巾,猶豫着遞了過去:“抱歉。”
楚淡月眼裏還帶淚,柔笑着接過,碰着了楚憐生的指尖。
她撕開包裝袋,低下頭道了聲:“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