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好月色 到底什麽叫跟,你懂不懂……
第8章 好月色 到底什麽叫跟,你懂不懂……
棠妹兒沒說謊,今晚她真的有事。
陳記三十年粉檔,重整旗鼓,全新開張,誰敢說不是大事。
鞭炮噼裏啪啦,務必通知整條夜市,這邊起明火,開竈翻炒,另一頭,棠妹兒站中間,像模像樣學人剪彩。
左右街坊一陣掌聲中,陳芝俊抱拳出列,“陳記洗新門頭,今日開業大酬賓,粉面小菜,一律五折,小本生意,承蒙大家照顧,感謝感謝!”
煙火飄香,行人如織,今晚南京街,好月色,照前程。
陳芝俊一邊忙着招呼客人,一邊頻頻回頭去看棠妹兒,見她幫忙招呼客人,嘴角忍不住往上翹。
中間得空,他找過來搭讪。
“你穿這麽漂亮,不要幫忙了,小心弄髒衣服。”
棠妹兒輕車熟路,把打好的飲料,一杯一杯碼在櫃上。
“我也沒做什麽,不用管我,你忙你的。”
陳芝俊沒走,反而撓撓頭:“你看這個攤子,有點當年的影子吧?”
棠妹兒含笑鼓勵,“比當年還好。”
陳芝俊一張闊臉漲得通紅,想說什麽,這時,又有客到,打斷了他的雄心壯志。
陳芝俊大嗓門應了一聲,來了!
他囑咐棠妹兒:“我先過去,你找地方坐,”走了幾步又回來,“外面煙大,別熏到你,你去裏面坐,阿媽也在。”
棠妹兒:“嗯,我正好給伯母上柱香。”
小店後廚旁有間儲物室,面積不大,一邊存放米面油,一邊供香案。
露西剛剛打掃出來,見棠妹兒進來,沖她笑笑。
流程不知走了多少比遍。
燃香,舉高,棠妹兒誠心三拜,然後插入灰爐。
這一次,露西與棠妹兒再次相視而笑,兩人多少有些難言的情緒。
棠妹兒:“我剛到紅港,差點被人拐進龍鳳樓,幸好遇見伯母。”
露西失笑:“我阿媽好勇,揚着炒勺,追那群老鸨馬仔,足足打了一條街,我和我哥都看呆了。”
也是從那時候起,棠妹兒留在了陳家,和陳家母子湊成一家人。
她夜晚幫忙出攤,白天讀書複習,在棠妹兒颠沛人生裏,這一年堪稱最溫暖最踏實的時光。
露西感慨:“可惜阿媽死得早,連你考上港中文,她都沒看到,如果活到現在,她知道你賺大錢,簡直要開心死了。”
恩情無從報答,出人頭地無人分享,孤獨在此刻放大、放大,悲傷忽然而至。
小小暗室裏,呼吸聲默默,兩個女孩子好像回到了陳寡嬸臨死前的那個下午。
停掉了所有儀器的病房裏,死神化身醫生,沖她們搖搖頭。
“沒錢就沒得治咯。”
“最廉價的煙也敢一包接一包的抽,阿媽不得肺癌誰得肺癌。”露西用抹布擦了擦香案上的照片,嘆上一口氣。
棠妹兒安慰她,“粉檔重開,以後生活就上正軌了,伯母在天有靈,看到也算安慰。”
露西:“這話不像你說的,你從來只信自己,什麽時候改信鬼神了?”
“就剛剛。”
露西一哼,随後兩人一起笑起來,陰霾散去。
老店重開,客人慕名而來,生意出奇的好,棠妹兒和露西幫着陳芝俊一起打理,一直忙到半夜打烊。
陳家兄妹堅持送棠妹兒回家,但無奈還有第二天的食材要準備,棠妹兒與他們道別,一個人從南京街出來。
夜間巴士還有最後一班。
棠妹兒等上二層車頂,空空如也的座位,她随便選了一個位置坐下來。
這一路,闌珊燈火,一個接一個的閃過,黑的天抵不過紅的夜,高樓大廈夾面過,前路無盡光明。
夏夜海風,灌得她頭腦從未如此清醒。
露西不理解,但她卻明白。
陳寡嫂是個好女人也是個好母親。
年輕喪夫,一個女人拉扯兩個孩子,受盡辛苦,唯一愛好就是抽煙,抽一口爽一口,哪顧得上其他,誰知道就連唯一寄托也要她搭上性命。
好人無用,不坑人不害友,勤勞本分一輩子,不是一樣沒有好結果?
棠妹兒不想學陳寡嫂,活成紅塵一粒沙。她要做最硬的石頭,砌在這座繁華城中,見證日複一日輝煌。
叮鈴鈴,各位游客請注意,巴士正在穿過鬧市區,心有所想,這一站正好叫維多利亞港。
棠妹兒從車上下來。
今晚倦怠,但睡意寥寥,她沿着空蕩蕩的海灣,做一次夜游女鬼,可偏偏人間總有意外。
不遠處,燈火暗影裏,靳斯年坐在長椅上,面朝黑色海面,一直靜默。
靳斯年這樣的人,全港也數不出幾個,那份疏離與沉靜,如同隔絕世俗的屏障,教她不會錯認。
棠妹兒放輕腳步,但咚咚咚的心跳,震耳欲聾,她自己都騙不過自己。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這麽在意靳斯年的存在,好像已經越過了他老板的身份,她格外渴望他的肯定,就算知道他心愛的人,可還是忍不住在界限邊緣徘徊。
就像此刻,她本來已經扭頭就走的,但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一直站在原地。
是期待他能回頭看自己一眼,然後說句“這麽巧”?
好可笑的願望,棠妹兒自嘲一笑,人卻沒有走開。
她站在原地,望着那道海風勾勒過的背影,五分鐘、十分鐘——
“靳生?”
棠妹兒察覺不對勁,一個人怎麽可能坐在那一動不動?
她小心翼翼走過去繞道他正面,這才看清,一身濃烈酒氣的男人閉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棠妹兒松一口氣,在長椅另一頭輕輕坐下,她盯着靳斯年的側臉,盯到棠妹兒自己都想笑。
這算不算是醉漢中的天花板?
服帖的西裝,筆挺的腰板,連休憩時,都不打折扣的下颌線,這位靳生是怎麽做到連露宿街頭都可以如此體面?
夜風徐徐,海上觀光船路過,有音樂緩緩。
多少旖旎風光,多少少女柔情,一字一頓,似乎說中誰的心事。
“一瞬間太多東西要講,可惜即将在各一方,只好深深把這刻盡凝望……”
棠妹兒再一次偷偷靠近一點點,放肆只在頃刻間,海妖般吟唱,已經走遠。
千千厥歌,總有一句動人處,連位高權重靳斯年也被驚動。
他忽然睜眼,唬得棠妹兒急忙站起來。
“你醒了?”
男人眼眸不甚清明,但也醉意不多,他認出棠妹兒也不驚訝,而是問,“我睡了多久?”
棠妹兒搖搖頭,“我也是剛巧路過。”
靳斯年低頭,似是找回睡前回憶,但找不找的又能怎樣,他起身摸出車鑰匙,揚手一指,不遠處車燈一亮。
原來他是自己開車過來的。
“喝過酒,開車不安全。”、棠妹兒一時說脫口,事後,她也覺得自己有些多事。
靳斯年原本都邁步出去了,這下定身,扭頭睨她,冷淡反問,“要不你來開?”
今晚有人發癔症,明知多事,人家已經不快,但她還要湊上去。
棠妹兒接過鑰匙,坐上司機位置,往日開賓士,已經覺得富貴無邊,沒想到靳斯年這輛車,更是刷新認知。
她熟悉了一下,發動車子,透過後視鏡,能看到靳斯年疲憊地在揉眉心。
“靳生,送你去哪?”
“山頂。”
“什麽?”
差點忘了她不是司機,但靳斯年也懶得解釋,直接說,算了。
“送我回公司。”
“哦。”
瞎子也看出來了,靳斯年心情不好,不然一向溫和的人,怎麽如此不耐煩。
大概是和女朋友吵架的緣故吧。
棠妹兒保持安靜,不再說話,等到車子開回公司,她跟在靳斯年身後上樓。
男人應該喝了不少酒,但不妨礙他走直線,靳斯年在前,棠妹兒在後,兩人穿過燈火通明的大廈,平時人來人往的寫字樓,仿佛鬼片裏的空城,讓人覺得詭異。
一路走進總裁休息室。
棠妹兒借用過這裏,知道裏面是生活區,床褥俱全,此刻夜已深沉,不宜久留。
她舉步在門口,不肯再跟。
“靳生,要是沒事,我先回去了。”裏面沒有動靜,棠妹兒把車鑰匙放在辦公桌上,人剛要離開,內室傳來老板新旨意。
“給我倒杯水。”
棠妹兒猶豫片刻,在吧臺取了一瓶水送進去。
彼時,靳斯年已經脫掉西服領帶,正将袖口挽高,聽見動靜,他轉身看了棠妹兒一眼,然後低頭摘掉腕表。
蚝殼勞力士,黑色限量款,随手搭在桌邊,他朝棠妹兒伸出手。
男人的手穩穩停在空氣裏,修長的手指微張,幾分慵懶幾分催促,空氣裏淡淡的酒氣,加重了這個動作的蠱惑力。
棠妹兒忽覺不能再停留了,快速遞上水瓶。
“靳生,我先回去了。”棠妹兒轉身便走。
靳斯年擰開瓶蓋,飲過一口水,“為什麽不肯跟我去拍賣會?”
腳下一頓。
已經轉身的棠妹兒,她不知道靳斯年表情如何,也不敢回頭。
“靳生有女友,我總要避嫌。”
身後再次沒了聲音,棠妹兒想趁機逃跑,這時,房間裏的傳真機響了。
突兀尖銳的鈴音,幾乎穿破整棟樓,如鬼似魅,叫得人鼓膜發緊。
棠妹兒距離最近,匆忙按掉,哪知下一秒機器吐出紙頁,上面第一行字,就那麽橫沖直撞闖入眼前——
《這是一封不算分手的分手信》
分手信?
靳斯年半夜收到分手信,這念頭一旦形成,就有移山填海的震撼。
棠妹兒僵在傳真機前,直到男人貼上她後背的溫熱吓醒了她。
“那現在呢?”靳斯年一手撐在棠妹兒身旁,一手拎着紙頁,在棠妹兒面前晃了一下,看都沒看,丢在紙簍裏。
“我現在單身了,你還有什麽疑慮?”
棠妹兒僵在原地,“我不懂靳生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身後壓力驟然一松,靳斯年離開,耳邊的聲音漸漸飄遠。
“意思是,既然想上位,就要有個想上位的樣子,瞻前顧後,處處避嫌,看起來有道德有底線,但其實,什麽都得不到。”
“這應該不是你的個性吧。”
棠妹兒轉身,站在陰影裏,擡眸去看。
靳斯年坐進沙發,回以慵懶目光。
“你說‘跟我’,到底什麽叫跟,你真的不懂?”
“靳生我——”
“Mia。”靳斯年大馬金刀□□,視線先向下,再看她,“過來,做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