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慈善家 good morning,g……
第9章 慈善家 good morning,g……
Mia是一根繩,誰起名,誰就是牽繩的人。
靳斯年喚她過來,她便過來,好像牽線木偶,又好像吃了什麽有毒的菌子。
棠妹兒記得,從前家裏後山上,那種菌子很多,吃不死人,但會頭暈,出現幻覺,有人餓極了,為填飽肚子會吃一點。
于是,少年時的棠妹兒總會在詭異的地方見到詭異的人,比如,有人叩拜太陽,又比如,有人在懸崖邊跳舞。
棠妹兒腳步虛浮,一步步走向靳斯年,走向屬于她自己的詭異。
光線剝落,空氣裏埋伏着眼睛,柔軟的地毯裏伸出無處只手,每向前一步,都是搏鬥,棠妹兒使出渾身力氣,跋涉。
“跪下。”
等她來到近前,靳斯年發令,不似往日耐心。
棠妹兒猶猶豫豫,平時果斷已不知蹤影。
她閉上眼,心裏在過電影,龍鳳樓老板的臉,和陳寡嫂的面孔,交替出現,最後畫面定格在陳寡嫂彌留時刻。
“阿妹啊,好好讀書,混出個樣子,不然對不起吃過的苦。”
棠妹兒蹲下來。
叫你失望了,陳寡嫂,我已經很努力了,可終于還是做了這一行。
沙發邊開了一盞小燈,昏黃之下,滿室陳設影影倬倬,全部聚焦只在靳斯年腰間,下一步該怎麽做,她的知識只能護送她這裏。
靳斯年也看出來了,慢慢出聲,“拉鏈在哪你知道吧。”酒精潤澤過的聲線,低啞沉暗,攪動人心。
棠妹兒深吸一口氣,原本以為可以勉強接受的事,可真要去做時,她腦袋裏一片空白。
血液急速奔流,從四肢到心髒,冷冰的指尖碰出布料,她甚至自我鼓勵——至少對方是靳斯年。
他單身,他有錢有勢,他對她有知遇之恩,他……無數優點讓路,最後只剩一條,她喜歡他。
已經出來做,卻還繞不開“喜歡”這種事,棠妹兒在心底苦笑。
拉鏈順滑,一縱到底,窸窣着,那原始行兇者掙脫桎梏,他只露一二,便叫棠妹兒心中巨震。
靳斯年外表是斯文一挂,沒想到衣冠之下,竟然剛勁糾結,截然不同。
她只是咽了咽空氣,喉嚨已經火辣,這東西根本吃不得。
可靳斯年的眸光已經把她按住,他俯視着,慈悲為懷。
“不喜歡做的事,可以不做。”
棠妹兒沒有動,因為她知道靳斯年的話,還有後半句。
“你現在可以離開,也可以繼續,但你知道,我不會再給你第二次機會。”
為什麽是第二次,棠妹兒反應過來,下午的慈善晚宴,已經算作她的第一次忤逆。
有案底,還能被寬恕,棠妹兒應該感激涕零的。
她顫着手,嘴唇挨近,和他做淺淺接觸。
“下次記得要聽話,Mia。”
靳斯年“嗯”了一聲,慢慢仰頭,左搭在扶手,右手擰掉兩顆紐扣。
光影分界,男人在暗,女人在明,兩方世界銜接處,一進一退,顏色發燙,聲音發潮,許是棠妹兒軟弱磨蹭,惹得靳斯年不快,他托棠妹兒的腦後,直接按下。
閉緊眼,深吸氣,盡可能放松,可她還是被刺到飙淚。
棠妹兒不愛哭,眼淚少到可憐,可做這種事,怎能少得了水分,靳斯年有辦法,橫征暴斂,不依不饒。
食物怎樣獲得關注,他便怎樣刺探,不一會兒,棠妹兒只剩聲音反抗,嗚嗚的,媚調帶澤潤,一并淌過下颌。
曲終時分,靳斯年今晚的不如意,大抵都在此刻,不管不顧的暴躁,遷怒棠妹兒。
最後,紅刀子進,白刀子出。
他冷冷遞在她嘴邊,“好的下屬,要會善後。”
……
又逢星期二,風和日麗,靳氏大廈樓頂,棠妹兒和露西相約午飯。
今天吃海鮮炒粉,産自陳記粉檔,剛剛出鍋,便由老板親自速遞過來。
熱騰騰揭蓋,XO醬的味道先飄出來,對蝦鱿魚幹,份量十足,堪稱VIP特供。
露西吃得津津有味,反觀棠妹兒,一雙筷子舉起又放下,滿滿的便當盒,只挖了一個小洞。
露西還以為自己的話被采納,好閨蜜終于不再大口吞飯,改邪歸正肯做淑女,她內心稍感安慰。
“看吧,這樣儀态就上來了嘛,高貴矜持,出去參加晚宴都夠啦!”
回回神,看看飯,棠妹兒知道自己不在狀态,低頭掩蓋眼中空落。
露西忽然想起來,轉身去掏口袋裏的車鑰匙,“給,車子修好了,零件都是原廠原配,包你開起來跟新的一樣。”
棠妹兒沒擡頭,随手接過鑰匙放在一邊,“是你哥找人修的吧。”
“啊?”剛剛還胸有成竹的露西,馬上垮下臉,“這也能被你看出來?!”
棠妹兒沒說話。
“是我做錯……都說好了,不告訴我哥的,最後還叫他把事情攬過去了,我知道錯了……”
露西自知理虧,上去抱着棠妹兒肩膀,“你知道的,這方面我哥熟人多,車剛開進車行,人家看見我的臉,立刻就通知我哥了……不過也有好處,人家賣我哥面子,打了折,還給算了加急,不然車子也不能這麽快就修好,看在我們能占到便宜的份上……”
“糖糖,你別生氣好不好……”
棠妹兒嘆口氣,“我沒生氣,下次別這樣了。”
她是真的沒生氣。
露西捧着頭,去看棠妹兒表情,“那你怎麽了?今天心情不好?”
不止今天,她的壞心情,已經持續一個星期了。
那晚,為靳斯年服務完,他什麽也沒說,起身去洗澡,棠妹兒坐在地上緩了緩,因為太難堪,在男人出來前,她就偷偷跑掉了。
之後幾天,一切安靜無聲。棠妹兒甚至懷疑,那天靳斯年喝多了,已經把那件事給忘記了。
靳斯年不找她,棠妹兒也不敢提,當一切沒發生,繼續踩4寸鞋跟,進出總裁辦,今日同Mandy講good morning,明日同Cindy講good bye。
實際一點也不good。
棠妹兒好似溺在冷水裏,無人問津,也不敢擅自上岸,漫無邊際的無助,幾乎把人憋爆炸。
她忍不住問露西,“靳生是不是真的跟女朋友分手了?”
露西一拍大腿,“你消息好快!這是今日周刊頭條,我還沒來得及和你分享,你已經知道了!”
棠妹兒發怔,她沒看過新聞,之所以會那麽問,是她這麽多天藏在心底的疑問。
她最恐懼、最擔憂的,就是自己成為靳斯年和女友吵架的調劑品。
縱使她不值錢,也不想成為別人愛情裏的笑話。
露西:“……聽說是和平分手呢,兩人同時發聲明,沒有誤會,沒有第三者,只是愛情不再,大家退回朋友身份……最後兩人各自祝好。”
“啧啧,是不是體面得過分了?”
棠妹兒不置一詞。
露西:“這種聲明,看着冠冕堂皇,裏面一定有內情。”
“什麽內情?”
“那我就不知道了,”露西聳聳肩,“不過,聲明裏既然強調了沒有誤會,沒有第三者,這種情況,真相通常相反,搞不好,這裏面一堆誤會、一堆第三者,誰知道內情是什麽呢。”
……
下午,棠妹兒在開會,內容是讨論一個舊樓的改造方案,設計圖紙和政府批文都下來了,現在的問題是居民不同意拆遷。
不用想,分歧的關鍵,是補償款。
法務部把拟好的補償合同遞上來,棠妹兒坐主位,鉛筆勾上數額,陷入沉思。
她是總裁辦的律師,也算是總裁本人的法律顧問,有些事她可以做主,有些事做不了主,補償款就是棠妹兒做不了主的事。
別看小小數字,多一筆少一筆,如果勾錯,成千上萬的合同灑出去,那就是潑天的損失。
棠妹兒叫停會議,抱着文件去找靳斯年。
總裁辦公室大門緊閉,她鼓足勇氣,曲指叩門。
“是棠大狀啊,有事?”來開門的是許冠華。
棠妹兒松一口氣的同時,問,靳生呢。
“今天市政頒獎,全港十大慈善家,靳生榜上有名,現在應該正在領獎了。”許冠華看見棠妹兒手裏的文件,算了算時間,“正好我給靳生送東西,你搭我車一塊兒過去?”
“我……”
“走吧,再磨蹭一會兒就堵車了。”
許冠華大步流星往前走,棠妹兒一陣尴尬,但也無法,她只能跟着過去。
抵達市政禮堂時,頒獎環節已經結束。
現在是媒體采訪時間。
靳斯年被圍在正中,閃光燈不斷閃爍,他臉上始終挂着不變的微笑,和記者交談時,那種來自骨子裏的從容優雅,叫人總能聯想起家鄉的月亮。
她從未夠到過月亮,但月亮從不缺席任何一個窮鄉僻壤。
相似地,靳斯年的高貴,來自于他肯附身遷就這個庸俗的世界。
人群裏,靳斯年光風霁月、友善謙遜,和暗夜裏抵她咽喉的模樣,截然不同。
棠妹兒站在一旁,安靜等候的同時,不自覺出神想起那一晚。
“記住這個味道。”
靳斯年在最後的最後,暴力一縱。
棠妹兒口不能言,眼裏蓄着生理性的淚水,一臉懵懂。
靳斯年抹在她唇邊,好心告知:“是主人的味道。”
“……作為愛心屋的新主人,靳生,未來有什麽打算呢?”
叮,鐘敲頭頂,棠妹兒面紅耳赤回過神。
原來是記者發問。
靳斯年含笑回答:“愛心屋成立的初衷,就是為流離失所的婦女兒童,提供庇護場所,作為這一屆愛心屋的守護人,我當然會盡綿薄之力。”
“在未來,靳氏将設立多個基金,保障愛心屋的運作,同時,我們也将為有需要的人士,提供免費的法律援助,力圖在從根本上,解決弱勢群體的生存困境。”
“大善人,幫幫我老太婆!”
采訪進行中,不知從哪裏出來求救聲。
燈光鏡頭一轉,靳斯年劈手,記者圈自動開出一條路,一位老婆婆顫巍巍走過來,“我的兒子媳婦不孝順,占了我的房子,把我趕出家門,大善人幫我做主!”
八點檔倫理劇上映,靳斯年是這一集特約嘉賓,他當衆詢問前因後果,然後安撫老人家,別着急。
“你的問題,一定可以妥善解決,我現在就幫你找律師過來……”靳斯年視線放遠。
棠妹兒心下打了個顫,果然人被靳斯年捉到。
“Mia。”
棠妹兒上前,不敢去看他的眼,只是垂手叫了聲,靳生。
“老婆婆遇到麻煩,你務必幫她處理好。”
“是。”
聚光燈移開,記者們簇擁着靳斯年離開後,棠妹兒帶着老婆婆在觀衆席落座,空蕩的禮堂,稍顯落寞。
棠妹兒問老婆婆,家住哪裏,都有幾口人。
老婆婆先是哭,然後陳年舊事講了一籮筐。
先說早年生病,死了老公,又說公婆歹毒,把她趕出家門,獨自撫養兒子,哪知他長大丢掉良心,竟娶狐貍精過門。
半小時傾訴,人人都有錯,只有她最可憐。
棠妹兒忍不住打斷她:“房契寫誰名就是誰的,兒子媳婦霸占你的房子,只要到法院申告,都可以判他們侵占的。”
“告他們啊!”老婆婆忽然緊張起來,“請你做律師,費用很貴吧?”
“這點不用擔心,靳生既然說幫你,自然是不收費的,我可以聯系家事法庭,為你按公益案件處理,這樣流程上也快一點。”
老婆婆使勁搖頭,話鋒又變了。
“畢竟是親生的兒子和兒媳,我要是真的告他們,左右街坊都要笑話的,到時候,我這張老臉往哪放?”
“那我找他們小兩口談一談,叫他們對你好一點?”
“不要不要,他們工作很忙的,哪有時間和你談。”
棠妹兒已經無奈,最後她留下名片,“老婆婆如果你改變主意,可以随時聯系我,我會免費為你提供法律援助。”
“今天我還有事,先走了。”
老婆婆接過名片,笑得燦爛,“好,好,下次還找你聊天。”
棠妹兒搖頭失笑,原來老婆婆需要的只是聽衆。
她腳步已經邁出,腦中念頭一閃而過,突然反應過來:這裏安保嚴格,連她都是許冠華領進來的,那個老婆婆怎能闖到靳斯年跟前?
禮堂富麗,紅色絲絨包裹的牆壁,錦繡成團,完美地隐藏了鋼鐵水泥的冰冷堅硬。
數年後,棠妹兒回憶這個場景,總忍不住懊悔,明明已經察覺靳斯年真面目,卻仍舊一頭栽進去,沉淪在他創造的歡愉幻境裏,永無轉生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