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要娶她為妻
第20章 第 20 章 我要娶她為妻
越崚非神色頓變, 當即疾步往那處去,對旁邊觀望的諸多下人撂下句話:“你們找陸源來讓人好好診治她,若大夫不行, 拿我名帖去請太醫。”
潔珠緩緩閉上眼,想微笑,嘴角已經沒法揚起。
她就知道, 自己來這一趟的決定是對的。
春溪園旁的那個院子極少人去。越崚非也是疾步而去的路上快速回憶了下, 方記起它的位置。沒有繞彎路, 徑直沖了過去。
到那院子門口時, 正見姓潘的和個丫鬟從一間屋子往外走。她們像是要關房門,在兩人轉身的空擋隐約可見裏面情形, 似是露出的肌膚模樣。
越崚非呼吸幾乎停住。那瑩潤白皙的膚色,赫然是……
他幾步上前一腳踹飛那剛要驚恐尖叫的丫鬟, 揪着潘雪凝衣領提起後猛地往地上用力一掼。
潔玉被踹得吐了血,莫說尖叫了,連個啞聲都發不出。潘雪凝肩膀和側臉重重着地摔懵過去。
地上散落幾顆牙齒和一灘血跡, 分不清是誰的。
兩人瞬間暈了過去。
越崚非進屋, 呼吸猝然一滞。長久無人打理的房間,撲鼻而來的破敗氣息粉塵漫天, 窗戶依然灰撲撲透不進多少光亮。
借了半敞屋門透過來的光, 可見髒到看不清本色的榻上躺了兩個人。男人赤着上身, 少女衣服扒開可以看到白色銀絲纏枝紋錦緞肚兜, 瑩潤的胸前斜着根挂繩, 上挂一個玉牌和個小鑰匙。
那玉牌是他曾經用過的。
眼前景象刺痛了越崚非的眼眸,他怒不可遏,轉回院子朝潘雪凝胸口再次踹了過去,噗的下鮮血從嘴巴崩出, 昏迷的她腦袋耷拉着暈得更深了。
正打算轉回屋子帶清語離開,越崚非耳力甚好,聽到多個人在說着話由遠及近朝着這邊走來,隐約辨出字句,陡然意識到是府上幾位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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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顯然,有做粗使的婆子先前收了表小姐的銀子,待到老太爺和老夫人他們一進門,就引着往這個院子來。
越崚非來不及做過多的收場。
他這次前來只想着從二夫人手裏帶清語走,沒想其他,畢竟二夫人說到底還是心善心軟的,便是陶雷那時候出事,被娘家人再三追問,都未曾向逸昶堂開口求助過半個字,更不會為難清語這個小姑娘。
故而越崚非沒有帶随行之人,身旁連個貼身伺候可信得過的小厮都無。
院門大開,先前闖入後并未關閉上。
他已經可以看到祖父和老夫人衣裳出現在視野了。
得做點什麽,不然遲上片刻都能讓她陷于萬劫不複。若和老五那混賬牽扯不清,她的一輩子就完了。
電光石火間,越崚非揪起地上的潘雪凝拖進屋裏,把清語單手抱緊後,提起來向榻上一丢。潘雪凝拉拽間衣裳被撕開,恰橫落在五爺越辰棟的身上。
越辰棟不知是否被下了藥,睡得死沉,喃喃着翻個身摟她入懷。
與此同時,越崚非邊走邊拽下身上披風裹在清語懷裏,快步出屋關上房門,腳步一轉去到了臨近的別個屋子。那屋子他也是頭回來,環顧後才發現沒有床沒有榻,只一張錦杌和個桌子。
越崚非索性坐在錦杌上把清語抱在懷裏,擡手将披風掩了掩。
她太輕了。本來身子骨就細弱,偏又瘦得厲害,最近養得好些卻還是很輕。
就這樣一個女孩兒貼在他的懷裏,所有的倚靠和依仗全是他,再無第二人可以出手相幫。
越崚非環緊手臂,讓她安靠在他胸前。
下一刻,眼看着人群到來,眼看着他們進到院子。
有婆子尖聲叫喊,丫鬟上前去查看躺地上的潔玉,老侯爺和老夫人厲聲質問怎麽回事,說這邊剛收拾好讓他們來玩,怎的還出現吐血的人了。
潘氏眼尖,看到了開着的屋門裏有人,和世子越德康進屋後,驚訝發現居然是三爺摟着衣衫不整的小俞。
小俞似是睡着了,眼眸緊閉,巴掌大的小臉縮在三爺寬厚的披風內,隐約可見肩膀上沒有衣裳。
越德康愣住片刻,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擠出來句:“你若是喜歡,在逸昶堂即可。何必來這烏漆嘛黑的髒地方。”
越崚非端坐着抱緊清語,道:“世子爺和夫人倒不如去隔壁看看。興許還有好戲。”
潘氏想到剛才院子裏的吐血昏迷丫鬟是潔玉,是侄女的人,隐約覺得不太對勁。再想這次有人特意引了她們往這邊來,雖說當時是好奇,現在卻覺詭異。忙說“慢着”想先攔一下。
不料老侯爺聽聞老三那麽說,當即讓老夫人身邊的楊媽媽推門去看。本也是虛掩着的,不需用力就敞開來。
見到裏面情形,饒是鎮定老成如楊媽媽,也忍不住叫出了聲。又急急把叫聲咽了回去。
卻也晚了。
其他人見她如此駭然都跟着過來看,結果瞧見了衣衫不整的潘雪凝和越辰棟摟抱一起。
屋裏彌漫着極濃的酒味,混雜在粉塵嗆人的味道裏,吸入肺腑,引得每個人心裏都暗暗發寒,都無人顧及潘雪凝腦袋上的血了。
“潑醒她。”隔壁突然傳來狠戾男聲,透着陰郁和憤怒。
是越三爺。
這間屋的人瞬間從震驚中清醒,越老夫人和潘氏身邊的大丫鬟對視一眼即刻去了院門口守着,不準任何人進來。
郭媽媽取來一盆水,剛從井裏打的寒涼徹骨,囫囵朝着地上潔玉潑了過去。
潔玉仿佛噩夢中驚醒哎呀高聲叫喊,哆嗦着迷迷瞪瞪醒來。全身疼得厲害好似骨頭散架,腦海猶還不清楚沒記起先前是怎麽回事。
抹一把眼上水珠子,看清楚圍了一圈的主子們,她有點茫然。正要環視看清楚周遭情形,腹上被人猛力踹過來。
她這才想到剛才的疼也是被踹的,又疼又後怕,嗚咽出聲,想要翻身跪起,痛得稍稍挪動就不行了,沒能跪下只好躺着哭泣,“侯爺饒命,侯爺饒命。”
常寧侯七竅生煙,身為武将往年不知拷打過多少戰俘,如今看到自家出了這樣的混賬事自然腳下不可能留情,把那丫鬟踢得翻滾兩圈,眼看着再下腳就沒命了方才被越老夫人拉住。
“你說說看是怎麽回事。”越老夫人如看蝼蟻般盯着那丫鬟,“說清楚了,留你狗命。說不清楚,兩刻鐘後就是侯府後街的一條死屍。”
潔玉嚎啕大哭,看潘氏在,想說聲夫人救我。視線模糊間發現潘氏看她如死屍,終是怕了,磕巴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都是小姐吩咐的,潔珠可以作證。
潘氏細觀公公婆婆表情,對潔玉冷哼,“雪凝就在裏間屋裏與五爺躺在一起,你敢說你什麽都不知道?都是她吩咐的?”
潔玉愣住,好半晌問:“那小俞呢?”
恰在此時越崚非抱着清語從屋子出來。
此刻的他已經脫去了外袍只着內衫,用鬥篷和外袍将懷中人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寒氣吹不到裏面,旁人也看不到她半點。
兩方相遇,越崚非眼眸冷淡地掃視,最終落在地上潔玉。
饒是身為旁觀者的潘氏都被他那眸中透着的凜冽狠色吓得驚懼,後退幾步。事關潘家,只能硬着頭皮顫聲問:“她、她可還好?”
越崚非垂眸望向懷裏,眼神閃過瞬間的柔和,再擡眸冷厲更甚,并不落在某一人身上而是望向遙遠天際。
“我會負責。”語氣堅定,“對她。”
又問潔玉:“姓潘的是哪個手取出的迷藥。”
常寧侯皺眉,“什麽迷藥。”
越崚非不答只盯着狼狽不堪的潔玉,眸光冷然。
潔玉敢在旁人跟前蒙混過關,在三爺面前不敢。她是見過三爺手段的,對着小姐都敢起殺心,她不過是個小小婢女而已,于三爺來說宛若地上揚起的無用粉塵,碾死都不需他親自動手。
“我、奴婢不知道什麽迷藥。”潔玉結結巴巴幾字後,見三爺朝她這邊側身半分,吓得魂都沒了,語速加快,“奴婢真不知道什麽迷藥。只見小姐把從家帶來的一個珠釵,擰開了上面的珠子——那、那自然不是真珠子,奴婢也是那時候才中間能擰開的,倒出來一些粉末,半數放進糕點半數放進一個帕子。”
“哪只手擰的。”
“什、什麽?”
越崚非舉步朝她走來。
潔玉的身下瞬間濡濕一片,顯然吓得失禁。她頭拼命搖着哭都不敢擡大聲,“奴婢想起來了,是左手,左手!小姐……潘雪凝她最近繡活做太多右手指尖有些疼,左手擰的珠釵。”
越崚非沒再言語。
他單手抱着懷中少女,摸向腰後,長腿一邁大跨着步子朝有榻的房間走去。
常寧侯喊都喊不住他暗道不好,忙跟過去。
卻已經晚了。
等他走到屋內的時候,響起潘雪凝暈厥中被痛醒的喊叫聲。
越崚非已經收手,握着的匕首還滴着新鮮赤紅。而潘雪凝的手腕汩汩冒出鮮血,想必已經廢了。
卻不是潔玉所說的擰珠子的左手,而是慣用的右手。
他緩步行出踏着白雪,留下一路滴濺豔紅決然而去,手臂始終穩穩抱着懷中少女。
院子裏的人目送越三爺離去後,僵直的身子才稍稍能夠挪動。察覺不對,越老夫人想進屋看看,就聽潘氏質問潔玉,聲音很低:“她本想暗算的是小俞和老五,對不對?”
潔玉不敢遲疑飛快答了句“是”。
“這個混賬東西!”潘氏罵了一聲,甩開世子夫君拉她的手,沖進屋子裏,也懶得去看鮮血了,揚手朝着潘雪凝的臉狠狠扇了一巴掌,“我們潘家就教出來你這麽個毒蠍!枉費了我潘家米糧!”
潘雪凝方才痛極腦袋猶還鈍着,甚至懵懵的沒反應過來為什麽會痛哪裏在痛。現被一巴掌扇醒覺得身下觸覺軟溫,視線慢慢清晰恍然警覺是在越老五的身上。
她啊的尖叫。
臉上又是重重一巴掌。剛止住流血的口鼻傷處崩裂開來,再次冒出鮮血。
潘氏揚手正要打第三下,被郭媽媽用力往後拉着。“夫人莫要氣壞了身子。”郭媽媽哽咽着勸,“她們不檢點是她們的事,可不能氣壞了您自己的身子。”
火冒三丈的潘氏冷靜下來,突然覺得,這樣也不錯。她揪緊胸口衣裳,深深呼吸幾下,一把抓住身旁郭媽媽。
郭媽媽看到主子狂熱的眼神後突然心慌,想勸,忙說:“夫人,您——”
潘氏咽了下口水,努力讓語氣聽着平靜一點,依然抖得厲害,“既然雪凝做出這樣不堪的事情,那,那她和老五這輩子算綁在一起了。”
如此便再不能禍害她親生的老二。
潘雪凝大叫,什麽也顧不上了,“我不要和老五,我不要和他。他就是個扶不起的,尋花問柳吃喝嫖賭他哪樣缺了?我不要!”
楊媽媽随手拿過旁邊一個破布塞住了她的嘴。
她繼續掙紮,郭媽媽也不管她手腕快斷了還在流血,直接和楊媽媽合力半扒下她外衫将她雙臂在身後綁了。
越辰棟終是被驚到迷迷糊糊要醒來。
世子越德康察覺,慌亂中抄起旁邊瓷枕對着越辰棟後頸敲過去。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旁人能說什麽。
越辰棟還沒來得及醒徹底就又昏了過去。
常寧侯看着潘雪凝歇斯底裏掙紮的樣子,冷嗤,“這種惡毒女人,我侯府不要!”
潘氏卻不打算簡單放過潘雪凝。
總不能直接殺了她。若真讓她回到潘家,後患無窮,倒不如留在身邊看着。左右老五已經那樣了,往後也不會是個成器的,為留下潘雪凝而把他親事交出去,值得。
潘氏順勢噗通跪下,眼淚劃過面龐,“還請侯爺看在我嫁來多年,辛勤持家的份上,求侯爺給孩子們留個體面。潘家女兒對不起侯府,往後她嫁來,我定然悉心教導,定不讓她再有任何的差池。”
常寧侯不肯,“絕對不行。”
“侯爺。”越老夫人殷殷勸着,語氣緩慢而又不容置疑,“老大家的是潘家小姐的親姑母,也是老五的嫡母。她不會害自家侄女更不會害侯府庶子。她既是說,潘家小姐和老五,那就是和老五。”
潘氏看到希望,松了口氣,“謝婆母。”
“那也不能是正妻,只能是妾!”常寧侯憤然說道。
潘氏呼吸停滞了一瞬,“可我潘家女兒——”
若嫡親侄女潘雪凝做妾事,還是個庶子的妾室,讓她這個世子夫人如何在娘家擡得起頭來。
往來的公卿夫人們知道後也會瞧不起她。
“這毒婦手都廢了,你指望我侯府嫡妻是個廢人?”常寧侯铿然道:“此事就這麽定了,只能是妾!”朝向潘氏,“你給老五尋個合适的人家,家境差一點沒關系,身家要清白,四肢健全,給他做嫡妻。”
潘雪凝初時都沒發現自己手腕疼,被人一說手腕斷了這才發現自己那裏疼得頭皮發麻。
怎麽剛才沒留意到?
她的手!
潘雪凝掙紮更狠的同時手斷處愈發痛不欲生。
潘氏咬緊後牙槽,恨極了老三。
若不是他那一匕首下去廢了雪凝的右手,本可以讓雪凝給老五做妻,裏子面子都全,往後她的日子也順遂。
都怪老三多事的那一刀子!
春溪園離得最近,潘氏遮遮掩掩的讓心腹們把三人帶走後安頓在後罩房的最裏間,喊了粗壯的灑掃婆子守在後罩房通往前面的所有路,閑雜人等一律不準進入。
老夫人身邊的楊媽媽中途離開一會兒,再回來時依然獨自一人,沒有旁人跟在側邊。
不等越老夫人開口,潘氏忙不疊的問:“媽媽不是去尋其他見到的家仆了?人呢?”
“據說三爺來時垂花門那邊有幾個丫鬟婆子看到。”楊媽媽為難地艱難開口,“可等我去問的時候,旁人都說剛才逸昶堂來了好些護衛,把那些有關的人俱都帶走,一個未留。”
“這老三!”越老夫人沉聲低喝,與潘氏道:“你去把人從他那裏要回來!”
越德康忙勸,“母親,他為了自己名聲和小俞名聲考慮,也得把人拘着。既是有他在處理,我們不管也可以。”
潘氏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夫君一眼,“你懂什麽。他那手段血腥,八成會把人全都殺了丢出去!”
越老夫人道:“若真如此倒還好了,起碼家中醜事不會外傳。怕就怕他不下這個狠手,反而用那些人來要挾我們。”
潘氏頓時坐立難安。
楊媽媽又道:“三爺抓人的時候略晚了點,垂花門旁的那幾人曾經和旁人說起過,見表小姐身邊的一個丫鬟向三爺報信,三爺讓人拿了名帖請太醫診治。人如今在逸昶堂旁邊的小院子裏,被三爺的侍衛把守着誰也不準進入,那丫鬟死生不知。”
潘氏努力緩了口氣不讓自己氣得憋住,“八成是潔珠。”
這個吃裏扒外的,有事不想着找她,竟然找老三!
不對那時候她還沒回到侯府。
找老三也算對的,畢竟真讓老五和那小俞搞一起了,再被雪凝那死丫頭給“看到”,要挾着非要嫁給老二怎麽辦。
老二可不能娶這種毒女人。
潘氏便不再計較潔珠的事,“罷了,既是她有功,我這邊不會追究她過錯,老三願留願打發都是他的事。”
越老夫人問起潔玉,“另一個丫鬟你打算——”
潘氏微笑,“她今兒不是被雪凝打得起不來身,出血而亡了嗎?既是雪凝做的,又是她的丫鬟,自然厚葬,給她家裏人一筆銀子便罷。”
越老夫人颔首,“如此甚好。”
恰在這時郭媽媽走了進來,神色焦急,到潘氏身邊附耳幾句。潘氏頓時坐立難安,看幾眼門口又不時觑一眼越老夫人。
越老夫人想要知道的事已經差不多,再待也暫時無甚要問的,便道乏了,讓楊媽媽攙着回了安寧苑。
待到老夫人離開春溪園許久,潘氏急匆匆到了院子裏的柴房。還沒開門,隐約血氣傳出,熏得她忍不住犯惡心。
用帕子遮住口鼻,潘氏嫌惡地擰眉示意把門打開。
入目便是淩亂不堪的內景,原本放置妥當的東西都已經散亂各處。地上有個不住扭動的身軀,渾身是血,正痛苦呻.吟着用殘存的力氣在地上亂滾,借了地面的冰涼觸感來減削身體上的苦楚。
昏暗的屋內乍一亮起,潔玉眼睛有點不适應,眯縫着已經腫脹的眼皮朝亮光處看過去,認準來人後,有些驚喜,更多的是害怕,“夫、夫人。”
潘氏讓人把門虛掩,于門旁站着居高臨下質問:“你說有重要的事情禀與我?”
“是。”
潘氏用帕子揮舞兩下,驅趕不斷朝她周身蔓延的味道。大冷天的,按理說那些傷口應該不會那麽快就爛才對,怎的這屋裏如此難聞。
她不耐煩地皺眉,“怎麽還不快說?”急着走呢。
這味道。
潔玉全身都在叫嚣疼痛,竭盡全力才嘶啞着問出一句:“我若說的有用,姑太太可留我一命?”
潘氏眼睛瞥向一旁,“看有沒有用吧。”
潔玉很緩慢地擡起疼痛流血也不知道骨頭裂沒裂的手臂,指着那個發生事件的屋子方向,慢吞吞說:“那屋裏有個小門,是麽?”
潘氏心中突地一跳。
那兒是她趁着春溪園修葺的時候,特讓匠人改造偷偷留的個小門。那匠人她特意從外地請來,事後塞了銀子立刻離京。便是身邊人都沒幾個人知道。
雪凝身邊丫鬟……
不,雪凝是如何得知的。
潔玉額頭上的血伴随着翻滾四處留着,滲入眼睛,本就腫得睜不太開的眼睛更是什麽都看不到,只能些微察覺到光亮,沒能望見世子夫人微變的表情,繼續道:“小姐就是從那兒把小俞帶出屋的。”
潘氏颔首。
這下子事情徹底明朗。方才就奇怪着,聽聞屋外廊下候着兩個逸昶堂的小厮,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雪凝究竟怎麽把人給帶出去的。
可那倆小厮發現事情不對已經離開了春溪園,壓根無法詢問。
如今終于明白。
潘氏心中清朗許多,覺得味道也不似方才那麽難以忍受了,緩緩放下帕子:“剛才你為甚不答!若你早點說,指不定還能少挨幾個板子。”
潔玉想苦笑,可嘴角腫得連彎都彎不起了,“我以為小姐多少會幫我說幾句話,至少幫忙求個情。”
然而什麽都沒等來。
就像是上次潔珠被罰,潘雪凝永遠都會置身事外,一個字也不往自己身上沾。
其實潔玉也想過,曾向大夫人投誠,大夫人或許會留她個命。可如今看眼前的情形,也是她天真了。
怎麽可能呢。
她們的命本來就不值錢。
剛才的一番問答已經耗盡了潔玉所有的氣力,她的身體被抽空般軟倒在地上,意識漸漸模糊。
潘氏快步走出屋子。
郭媽媽緊走幾步迎上來,“夫人——”
“沒說什麽有用的。”潘氏拿帕子擦了擦額角的細汗,“照着原來的意思,打死給她家人銀子吧。”壓低聲音叮囑:“盡快。”
郭媽媽低頭稱是。
潘氏深吸口外面清涼舒爽的空氣,緩步朝着正屋方向行去。
早在垂花門那些人争先恐後去逸昶堂找陸總管,七嘴八舌将三爺的命令傳達後,陸源便把事兒擔了起來。
見那丫鬟是舊傷未愈崩開來,看着氣若游絲生怕活不了,已經讓人遞三爺名帖去請太醫了,把人安頓在離逸昶堂不遠的一個小院子裏,命七八名侍衛把守着,沒三爺和他命令誰也進不去。
安排好一切陸源走出小院回到逸昶堂,沒一會兒見三爺抱着什麽疾步回來,好似是個人,忙迎上去。
他心下好奇為甚三爺的外袍和披風都解下了裹在懷裏人身上,看身形和鞋子有點像是小俞姑娘。
見三爺護得緊,陸源有心避開小俞的話題,想向三爺禀幾句先前的安排,不料三爺兜頭質問:“今日誰跟去內宅的。”語氣冷若冰霜暗壓着怒火。
陸源忙說:“奉劍奉墨。”
“每人杖責二十,能活就去廊下跪三天三夜,活不了丢出府去免得髒了這地。”
陸源怔住。
剛下過雪天寒地凍,就算杖責二十能活,跪那麽久也沒命了。
這幾個小厮當年是三爺親自挑選的,各有所長人也都機靈,最重要的是忠心耿耿。怎的忽然被這樣重罰。
他想幫忙求情一二。
不料一向對屬下寬容的越三爺一反常态,不等他開口就雙目赤紅地厲聲呵斥:“還不快去!”
陸源心底一沉,知道小俞八成出事了,忙躬身退下讓人去找倆小厮。
剛走到垂花門旁兜頭急急有兩人朝這兒撞過來,赫然正是奉劍奉墨。也不需旁人動手,陸源一手拎着一個直接把他們拖到了逸昶堂處置。
天空隐約又有點雪花飄起,不大,簌簌落着為天地增添一抹白。
越崚非看雪瓣沾到懷裏鬥篷上,生怕多上須臾也會讓懷裏的她更冷,并未轉去東跨院,而是徑直抱着清語進了自己卧房。
踢上房門把幾位媽媽也擋在廊庑下,他小心将她放在床上,腳步加快親自取來火盆點好,等屋裏略略升高了點溫度,方才動作輕柔拿下床上包裹的外袍和披風。
清語的身體一點點展現在他眼前。
她上身近半裸着只肚兜好好穿着,外衣先前被扯開根本沒來及穿上,露出潔白瑩潤的肩,小巧細致的鎖骨,和胸前大片白皙肌膚。
越崚非擡指輕撫她胸前玉牌。沾染了她的體溫,玉牌愈發溫潤,連帶着周遭呼吸的空氣都不似之前那般清冷了,好似帶着暖香。
越崚非心口一陣發燙,指尖流連間恍然意識到那是她身上透出隐隐體香,忙慌張收手,深呼吸後扯過錦被給她遮住。
少女巴掌大的小臉露在被子外,露出精致美好的面龐。雙目合閉掩去澄澈眼眸,只能望見長長的眼睫,小巧的下巴和挺翹的鼻,還有紅潤潤的唇。
越崚非的指尖在她唇前虛空停了片刻,轉而輕輕撥開她淩亂的發,看她昏迷而又虛弱的樣子,這一刻直接想拿劍把罪魁禍首殺了,腰斬或者五馬分屍是不夠的,至少得淩遲。
大跨着步子走到牆邊,手都觸上壁挂的劍柄了,他閉了閉眼。
死太容易。
活受罪才更好。
床上傳來很細微的呻.吟聲。
越崚非知道清語要醒,忙坐到床邊守着,看她的手冷透的白,忙在溫熱掌心握了握,等稍暖後塞進被褥,沉默地望着她的睡顏。
剛才事情太緊急一切來不及思考,現如今她要醒,自然得為她的将來好好打算一番。
那時他只想着,被侯府的人看到老五摟着她,且兩人都衣衫不整的樣子,老侯爺和老夫人必然會讓老五對她負責,那是萬萬不行的。
莫說常寧侯府了,就算整個京城,恐怕也沒誰不知道越家五爺年紀輕輕就五毒俱全吃喝嫖賭樣樣在行的。
他絕對不能讓她栽在老五那東西的手裏。
不如……
不如他來擔這個責任。
可是,此種情形事關女孩子的一生,他要怎麽擔責才能對得起她的滿腔信任,才能對得起簡家上下的在天之靈?
答案顯而易見。
這一刻,越崚非終是抛卻了多年的堅持,下定一個他從未想過這一生會發生的決心。
成親。
就為了她,只因為是她。
不能讓簡家僅留的獨苗也遭受這世間的不公和龌龊。
床上少女看似要醒實則藥性未過。直到天色暗了下來、越崚非親手點上蠟燭,清語方才真正醒來。
她一直有些迷糊。
先前覺得好似在夢中,有時候冷有時候熱,帶着颠簸,自己宛若蠶蛹被包裹着周圍都是極暗的黑。忽然又亮起來了,眼睛即使閉着也可以看到光亮。
在這樣的光亮刺目下,她努力掙紮想要從夢中醒來,努力許久終是又跌入夢想。再睜眼時已經是燭光下三爺的模樣,好看又溫和。
他的眼眸真是太漂亮了,深邃黝黑。此刻透着的暖意消去平日冷冽,更是美好。
清語混混沌沌間下意識想要抽出手臂輕撫那雙溫暖的眼眸,以汲取更多的熱度。動了動身子才發現被子裹得像是蠶蛹般移動艱難,忍不住微笑,“你怎在我這兒。”聲音有些啞,眼珠轉動時帶着酸澀和僵硬,
她慢慢意識到周圍的氣息是陌生的,不是自己房間的味道,而是清冽木香與墨香交融,環顧四周方才後知後覺,“不對,應該是我怎的在你這裏。”
越崚非不答反問:“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探手去摸她額頭,好在沒有發熱。
如此寒的雪天最怕着涼生病,沒病就一切好說。
清語覺得暖暖的大手覆在額頭上,舒服得很。好不容易手臂掙脫了被子的束縛,忍不住想要擡手握住他的。臂膀伸出被子了方才驚覺外面衣裳沒穿好,只着肚兜躺在他床上,忙哎呀一聲縮回,“我、我……”
“你先前病了,一個女大夫來給你看診擦身脫的。”越崚非語氣很淡,眉目十分溫和,動作輕緩給她塞好被子,“最近你好好休息,哪裏都不要去,只在逸昶堂待着。我這幾日可能比較忙,需得處理好一些事情,盡量快一些辦好,那你也可以出院子走動了。”
清語有些轉不過彎,“我剛才在春溪園吃點心,睡着了?也病了?”
居然還有女大夫來過。
越崚非沒有接她話茬,微微垂眸斂下思緒,微笑,“你最近休息不夠,加上在那個院子些微着涼頭昏沉沉的自然容易入睡。聽話,最近都在院子裏,哪裏要不要去。”
既是三爺叮囑的,且是一再叮囑,清語自然答應下來,卻還是不解。
馬上就到除夕了三爺怎還那麽忙。
先前還說今日可能是年前最後一次進宮去,既然宮裏的貴人們沒事尋他,旁人哪還能請得動他。
不過,她當時去內宅時天還亮着,這個時候都黑了,想必中間确實病倒,不然怎會忽然的過去那麽久都毫無所覺。
清語漸漸接受了三爺的說法。
越崚非看她現在是真的清醒了,問她餓不餓,出屋和陸源、幾位媽媽叮囑一番,讓兩位媽媽取來清語的衣服給她換好,直接命人把晚膳端進了卧房的外間。
兩人簡單用膳。
這一晚,清語留在了三爺寬大的床上入睡。
越崚非很自然地去她先前守夜那張榻上歇下。以他的身高來說,這個榻實在太過短小,手腳都舒展不開,蜷縮起來方能勉強躺下。可一想到她在這裏睡過不少夜晚,他竟也覺得十分舒适,很快入眠。
翌日一大早,越崚非策馬去了魯國公府。
賀安彥打着哈欠來迎接,“你大早晨的不多睡會,起那麽早做什麽。我這還沒睡夠呢。”說着就要安排好人伺候三爺,自己再回去補個回籠覺。
越崚非喊住他,與他到了間最近處無人的屋子,命侍衛在屋外好好把守,關上房門,這才道:
“我需要你查查賀家和程家這些年有沒有走失不見蹤影的女孩子,嫡系旁系都可。我需要個恰當的女子身份,十幾歲的樣子,方便上戶籍。”
這樣安排最為妥當,不易被有心人查出來清語真實身份。
程家乃賀安彥的外家,魯國公夫人便是前次輔程大人的嫡女。無論是暫入到這兩家的哪一個,都能保她安然無憂。
賀安彥正要打哈欠,被驚得硬生生憋了回去,努力擠下冒出的困倦眼淚,徹底清醒過來,奇道:“怎麽?想給你那小丫鬟提提身份了?随便找個合适的身份按上就好,何必如此麻煩。”
又擠眉弄眼去撞越三手臂,“想納她了?我就說嘛,你那麽多年不沾點葷腥,乍一收了那麽漂亮的小姑娘在房裏,怎麽憋得住。”
越崚非橫了他一眼,“不納。”
“啊?那你要這戶籍文書……”
“是娶。”越崚非目光清明,語氣淡然,“八擡大轎迎她入門,以正妻之禮明媒正娶。”
三爺前腳剛出侯府大門,下一刻越老夫人便遣了人來叫小俞到內宅商議事情。
越老夫人的想法很直接。
侯府不是那種寒門小戶苛待底下人,如今小俞既是被攪入事件且并非她本意,老三也願意擔責,那就給她個名分。
先讓她以妾室身份跟在老三身邊,過幾年有個孩兒了就擡為姨娘。作為丫鬟,這般的境遇着實難得,想必小俞不會不答應。
越老夫人不樂意與老三細說,自然叫小俞過去講一下,稍後小俞告訴了老三,這事兒便成了。
哪知被特意派來的楊媽媽連逸昶堂的大門都沒能挨近。
門外守着的并非平日那些家丁,而是換成了三爺身邊侍衛。
堂堂護銮衛內二等侍衛,竟是在這裏守起了院子。楊媽媽饒是老夫人身邊的得力人,也不敢輕易招惹這些在皇上跟前得臉的。
何況護銮衛乃皇家近衛,這些人随便拎出個都是官宦子弟或者世家公子,沒個尋常老百姓。
楊媽媽陪着笑臉都沒能挨近逸昶堂半分,轉頭冷着臉加快腳步回到安寧苑,把院門口的情形一一禀了,還道:“我在門口扯着嗓子喊了許久的小俞,便是侯府外頭路上的行人都能聽到我大嗓門了,那小俞都不到門口與我相見,也沒能和她說起老夫人的恩典。”
越老夫人聽後漸生愠怒。老三擺臉子就罷了,好歹還是侯府裏的人,那小俞一個不起眼的丫鬟憑什麽不肯來。
便遣了更多的人到逸昶堂去“請”人。
誰知侍衛把那裏護得滴水不漏,任憑她們如何叫嚣,都不見小俞露過面。
越老夫人昨日那一遭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今日再被無視更是氣得發慌,直接讓人去府外請大夫,言明是老三做事太不顧及家裏顏面惹得老夫人頭疼發暈。
郭媽媽剛知道這事兒就趕緊回春溪園禀與夫人。
潘氏聽聞後,嗑着瓜子想了片刻,起身到安寧苑來勸老夫人。剛進院子就和前來的大夫遇到,笑着讓人塞了銀子給大夫,說老夫人身子無礙是下人們聽錯了,讓郭媽媽親自送大夫出府。
進屋見老夫人戴着抹額躺在榻上,潘氏遣退了伺候的人,把房門掩上好生勸說:“母親何必和老三動氣?他那性子誰不知道,最冷不過的,做事從來不考慮旁人怎麽想。今日他讓那麽多侍衛守着,估計也沒料到您老大恩大德,竟然主動幫那小俞扶起身份。”
越老夫人掀掀眼皮,細觀潘氏神色,沒接這話茬反而道:“你看着倒是高興得很。怎麽,潘家人出了這樣的事情,你非但不覺得羞恥,反而很樂意?”
潘氏摸摸臉頰。
她一開始是憤怒的,但轉念想想,實在是有些看好戲的心藏在裏頭的,誰叫雪凝眼巴巴一直望向攀上老三那高枝看不上她家老二?
先前雪凝如何嫉妒小俞能在老三身邊,她是都一一看在了眼裏。
如今雪凝成了庶子老五的妾室,而小俞若能成老三的妾室,相比較之下,豈不是能把那不長眼的東西給氣死!
想想就暢快。
莫說此刻老夫人心裏憋着氣,即便老夫人也樂見其成她也不能說出真實想法,忙斂去嘴角笑意肅容道:“母親可是錯怪我了。我只是想着,事已至此,氣壞了自己身子不好,倒不如把那些腌臜事都撂一邊去,先把年過好才是正經。”
随即壓低聲音,苦苦勸着:“咱們侯府公卿之家,過年人來客往的那麽多事,若真有了什麽不好的,豈不讓外人看了笑話。倒不如把事情暫緩,左右過年沒幾天了,凡事等元宵過後再細細商議。老三那邊說不定也這麽想的,看他昨日信誓旦旦說對小俞負責,今兒母親找人去叫小俞都沒個動靜,八成也暫不打算在年前把事情鬧大。”
越老夫人聽着聽着眉目漸漸舒展開,沉吟半晌,終是點了頭。
“你說的有些在理。只是潘家和你那侄女。”想到潘雪凝那張往日僞裝乖巧的模樣,越老夫人嫌惡地沉了臉,“她手都廢了,能安穩等過年?”
潘氏拍着胸脯保證,“這事兒您交給我,保證妥妥帖帖讓她安分到年後。再說了,這事兒本就我內家侄女鬧出的,我不負責誰負責,怎可讓您老費心。”
越老夫人這才重新露出微笑,颔首叫人進來給世子夫人端上茶點。
春溪園西耳房內,潘雪凝已然醒來。
她躺在床上不想動,只愣愣地看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