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正好遇見
第19章 第 19 章 正好遇見
常寧侯府內宅。
昨日老侯爺、老夫人帶着世子夫妻倆去了別家做客,因晚間吃酒暫住在那兒。誰料早晨醒來已然下雪,因侯爺和老夫人年事已高,特留在那兒暫等,待到雪下得小一點了再回來。
傳話回來的媽媽把消息傳給安寧苑和春溪園後,去給二夫人請安,勞煩二夫人在世子夫人未歸的時候處理家中瑣事,免得侯府上下沒了體統。
邵氏明白潘氏是擔憂還在懷孕的方氏,故而應下,去了趟秋芳園看望方氏,确保無恙後又到廚裏吩咐一番。
臨近晌午,雪漸漸小了,一早出門的逸昶堂小俞姑娘回到侯府。不多時,有消息遞回來,老夫人他們準備動身,大概不到一個時辰就能到府。
潘雪凝自早晨起便心不在焉地繡着花樣子,聽到消息後冷不防指尖被紮了下,忙放唇邊吸去血珠,急切問:“此話可真?”
潔玉低着頭,“千真萬确。小姐一直吩咐盯着,我和潔珠半點不敢馬虎。”
潘雪凝的心怦怦直跳,沒想到事情比計劃的更加順利,若是等會兒事情發生不止二夫人和二老爺在家,恰好被其他歸家的人正好碰到,便更為完美。
她向兩個丫鬟再三确認:“現二老爺在外院書房,二夫人在和管事媽媽們準備午膳。剛才的午膳單子應當不夠用了,聽到大家都回來,單子得再添些東西,二夫人脫不開身。”
越說越興奮,潘雪凝聲音緊繃也壓制不住那般的雀躍,“五爺喝醉了正在一個小院子裏躺着醒酒。旁邊只有個小厮伺候,給點銀子就能打發做別的去,好解決。”
外面的天散去烏雲漸漸亮起。
雪已然停了。
看似馬上就要晴空萬裏的天氣正如潘雪凝此刻的心,敞亮而又快活。
屋裏燒着火盆,潔玉裹得厚厚的依然覺得冷,咽了咽口水,“小姐,五爺是剛才您灌醉的。若事後問起——”
“那時都亂作一團了,誰會管他的酒是怎麽來的。”思路被打斷,潘雪凝不耐煩地撇嘴,“一點小事而已。他自己要喝,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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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不論前世還是這輩子,姑母一直對這個庶子看似愛護實則捧殺,恨不得他接二連三犯錯惹世子爺和老侯爺厭棄。
她只不過給了一頓酒而已,算什麽大事,若這次能讓五爺身敗名裂,姑母指不定還要拍手稱快。
潘雪凝知道自己這樣做會毀了小俞。可她不這麽做的話,看姑母态度,開春是定會把她送回娘家的。
她不要那樣的日子,她想留在這裏。姑母當年是高嫁,侯府可比潘家富貴多了,前世早已習慣奢侈生活的她,再不想回到小富之家去。
今日安排了這一遭,就憑她是這件事的見證人,侯府也不會放她回娘家去,定會讓她留在侯府做個嫡妻,免得留她在外面亂說。
若三爺疼惜小俞,指不定憤怒小俞的不本分,再加上怕她亂說,讓她做逸昶堂的女主人。
再不濟,讓二爺娶她也行。左右她有上一世的記憶做保,定能活得風生水起,在京城一展才華。
潔玉還欲說些什麽,被身旁潔珠扯了下衣袖,終是把話咽了回去。
二夫人在忙着府裏大小事務。夏栀園內,大丫鬟采靈正在院子門口指揮婆子清掃前頭道路的積雪,不時回頭應付小丫鬟的詢問指點她們該做什麽。
有婆子招呼道:“可是表小姐有甚吩咐?”
采靈餘光瞄見是表小姐的丫鬟們,覺得意外,扭頭也和潔玉寒暄一二,“怎今兒有空往這邊來了?快去屋裏坐,天兒太冷了,我讓人給你沏一壺好茶。二夫人前兩日剛賞下的,好喝着呢。”
潔玉婉言推辭,道:“小姐聽說二夫人今日忙得不可開交,特讓我們過來幫忙搭把手。”潔玉說着,朝潔珠使眼色。
潔珠奪過旁邊一個婆子掃雪的掃帚忙活起來。
因為雪天氣寒,她傷痛發作動作明顯遲鈍。
采靈忙讓婆子把掃帚拿回來,笑道:“可不敢讓兩位妹妹來這裏忙碌,二夫人知道後鐵定打死我,怎好讓客人們動手。”
潔玉道:“姐姐別怪我們谄媚。實在小姐讓我們去請小俞姑娘,還下了死命令,我們倆自忖請不來人,特求姐姐幫忙去一趟逸昶堂,又沒甚可答謝姐姐的,只能幫忙做點小事。”
采靈心裏突地一跳,警惕起來,後退半步審視地打量着眼前人,“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都不在家中,二夫人忙碌無空見她。表小姐找她來是何緣故?”
“是花樣子的事。”潔玉道:“小姐一直醉心繡藝,無奈手頭沒有最新花樣子可參考。聽聞小俞姑娘在三爺院子裏見多識廣,特向她讨教。”
采靈心裏存疑,“為何非要這個時候叫她?”
潔玉還未答這句。
潔珠忽而開口:“平日小俞姑娘來給老夫人和夫人們請安,小姐是半個字都撈不着和她獨說的。這次花樣子事關緊要,小姐想正月裏繡好帕子送給世子夫人做新年禮的。先前也想找小俞姑娘讨教,未曾如願,今日特尋了機會來請。”
她現在很少說話,猛一開口嗓子發堵,聲音吱嘎仿佛陳舊木門。
采靈仔細想想也有道理,就把這裏的事情都大致安排好了舉步朝外走,“我去那邊問問。能不能把人請到可不敢保證。”
潔玉拉了她手臂悄悄塞個碎銀子,“勞煩姐姐說是二夫人請的,這樣能夠把人叫來,我們也好交差。”
采靈高聲說了句“這可使不得”,當着周圍所有人的面把兩人間的碎銀子亮出來,又當衆把它塞回潔玉手裏,“我只幫妹妹們傳個話而已,無功不受祿,怎好要你銀子。”
确保周圍人都見那銀子回到潔玉手裏了,采靈方才加快腳步朝着逸昶堂去。
因雪積了薄薄一層,路上有些滑,清語就沒讓媽媽們跟來,叫上奉劍奉墨倆小厮跟着,随采靈往夏栀園方向走。
路上采靈明說了花樣子的事情,問姑娘可方便往春溪園去。又道:“我不過是個傳話的,姑娘若不願去,我自和她們說去。”
奉劍聽聞抱着小劍哼了聲。
在院門口的時候,這丫鬟說二夫人找姑娘,姑娘才出院門的,守着逸昶堂的家丁可都聽見,偏路上又和姑娘說了實話。
若往後表小姐的人問起來,守門的家丁定會說這丫鬟真真說的是二夫人找姑娘,都知這丫鬟确實是幫了表小姐了。哪知道路上還另一套說辭。
清語的腳步緩了下來,猶豫着要不要回去。
恰在此刻,旁側傳來少女的嬌笑,“哎呀,小俞妹妹在這兒呢,可是巧了。我想描花樣子,實在沒有好的可使,想尋你特往逸昶堂走,沒曾想路上遇到。”
清語只能朝她福了福身。
如今的身份使然,且那麽多仆婦丫鬟看着,當衆做點不好的事情只會對三爺名聲不利。她便客氣地應付表小姐幾句,“那些東西我都放在逸昶堂未曾帶出。不然表小姐與我一道去逸昶堂,我到屋裏拿出給你?”
那樣的話,她沒有公然駁斥姻親主家,還能借機脫身不出逸昶堂。
不曾想,表小姐居然過來和她挽着手臂往裏走。
“你現給我畫幾幅就好。”潘雪凝笑得随和,嗔道:“那院子我都不敢挨近,怕得很。上次幾巴掌吓壞了我,可不能靠過去。”
既是把上次的吃虧亮出來,且與自己有關,清語沒有三爺在旁便覺理虧。想侯府往後是潘氏夫妻倆做主,三爺身為弟弟不好與兄嫂鬧太僵,只好答應下來。
她回頭看一眼抱着小劍的奉劍,覺得安心得很,遂沒多說什麽,認真和表小姐讨論着花樣子,邊走邊說。
春溪園的後罩房位于最裏端。打開房間的窗戶,看到的是春溪園後的一條小道,通往旁的地方。
清語和潘雪凝進屋。
奉劍和奉墨在廊庑下盡心盡力地守着。
奉墨踮着腳觀望半晌,哎了聲問奉劍,“你看表小姐的兩個丫鬟,怎的出了春溪園往旁側繞走?莫不是有甚事情打發她們出去做吧。”
奉劍緊了緊懷裏小劍,哼道:“先前那麽大的雪,八成是去掃雪了。”
奉墨狐疑地應着到底沒再多管。
屋內沒有點起火盆,較之外面少了風寒卻多幾分冷冽,清語剛進去打了個寒戰,看屋內沒有放置筆墨,詢問表小姐是否現在就畫花樣子。
“莫要着急。”潘雪凝指着桌上一碟冷透的點心,“咱們先吃點東西再說。”
清語平時吃東西很小心,別處的不吃,只吃老夫人和二夫人房裏做的。何況她和潘雪凝關系一般,對方于她還有莫名敵意,更不可能去沾。
便婉言謝絕。
潘雪凝再三的勸。
清語更加警惕,笑着推拒,起身打算離開。誰料剛要離開,身後一個帕子忽然伸過來,捂住了她的口鼻。
清語瞬間意識模糊,眼前全黑之前閃過一個念頭。迷藥?堂堂內宅的嫡出小姐,怎會有這種下三濫的東西。
她拼着昏迷前的最後一絲力氣,拿起桌上杯子朝房門重重扔過去。無奈中藥後力氣太小,杯子沒能直接撞到門板,一個弧度落下後在觸地前略碰到門的下沿。
很輕的咚的聲響。
奉劍在廊庑下朝門的方向看一眼,問奉墨:“你聽到了嗎?”
“什麽?”奉墨滿頭霧水,“沒有啊。”
奉劍不太放心,揚聲問小俞:“你還好吧?”
屋內傳來一聲嬌軟的嗯聲,像是小俞的聲音,簡短道:“沒事。”又說,“有點困。”而後打了個哈欠。
奉劍猶豫着要不要進去看看。
奉墨覺得沒必要,“就隔個門板而已,能出什麽事,小俞喊一聲我們就能進去幫忙。再說了,這春溪園是世子夫人的院子,她敢讓小俞姑娘在她地界出事?若莽撞進屋反而要說我們仗着三爺疼愛亂使性子了。”
奉劍覺得有道理。
那些人總能拿三爺的各種行為來說些亂七八糟的,到最後全成了三爺的錯。
潔珠和潔玉出了春溪園後繞到後罩房旁側的另一個小院子。
聽那間唯一放着榻的屋裏傳出低低喝醉打鼾聲,顯然裏面的五爺依然沉睡,二人小心取來小姐一早就備好的東西,鑽出此院繞回春溪園後面,于後罩房窗外小道上小姐吩咐的位置站立候着。
眼前窗戶緊閉看不清裏面的情形,只能模糊聽到說話聲,具體說了什麽一個字也聽不清楚。
潔珠突然問:“你覺得小姐和小俞姑娘,哪個好?”
冷不防聽到的潔玉吓了一跳,怕得很沒吭聲。
潔珠道:“我覺得小俞很好。”
潔玉把頭壓得很低,下巴幾乎抵着胸前。
潔珠仿佛沒看清她動作,繼續喃喃,“我的杖傷一直沒好全,天冷了再添凍瘡,又疼又癢難受極了。我不敢用力撓也不敢喊疼,因為小姐會說這是在外客居,不能驚擾主家,否則就罰我。前幾日我在廊下候着,疼得厲害差點跌倒,被人扶起。我站好後一看,居然是小俞姑娘。忙說謝謝,又說對不住。”
她頓了頓,唇角溢出一絲笑容,“結果小俞姑娘說‘罷了,底層人的難處我明白,不是你的錯。’”
潔珠側頭望向潔玉,重複道:“她說她明白我的艱難,她還說不是我的錯。”又道:“我想為她搏一搏,我不能看着一個好姑娘這樣栽了。”
潔玉驚駭莫名,“你瘋了。”伸手去拽潔珠胳膊,發現自己手心全是汗,黏膩膩的,“你瘋了,幫她作甚。就為那幾個字?可她也是丫鬟,理解我們本就應當。你又何必。”
潔珠搖頭。
不全是是為了那幾個字。
可她沒讀過書,講不清楚明白。
“你覺得這次過後我們倆還有活路嗎。”潔珠的聲音有些顫抖,卻很堅定,擡頭看向天邊太陽,眸光清亮,“上次聽了小姐命令,被姑太太責罰,小姐未曾幫我半個字。這次再出更大的事,我們可有活路?”
冷風吹過從領口鑽入,潔玉脊背薄汗被寒氣掠了遍,全背全身透心的冰涼。
裏面說話聲停住,這邊的兩人就沒再吭聲。
吱呀一聲門響。
屋內的潘雪凝對着廊庑打開房門,對廊下候着的小厮們說道:“小俞困倦,睡着了。我扶她到內室歇一歇,你們在這兒等着。”側身特意讓出來給他們看睡着的小俞。
奉劍掃了眼,見姑娘是用下巴支着腦袋坐在桌邊,先前姑娘也說了困倦。想着既是在廊下守着,肯定沒問題,點點頭應了。
奉墨探頭想看,不料房門關得太快,他沒瞧見。
屋門已關閉。
潘雪凝挪開窗邊一個五鬥櫥,現出一道小門。這是她前世嫁過來後很多年才發現的,此時派上用場。
這暗藏的小門比櫃子略矮一些。她打開門栓,讓丫鬟們放輕腳步進屋,用拿着的繩子綁住小俞雙手,再塞了布巾到她口中,免得中途忽然醒來壞事。她的那些迷藥也不知能迷暈人多久,保險為上。
潔珠的話猶在耳畔,潔玉生怕她鬧事,不時看着她,見她沒有異動依然提着心。
春溪園後面這條道上平日無人過來,偶爾幾個可能經過仆婦丫鬟已經被潘雪凝尋機早早支走。
屋後沒人。三人彎腰出屋拖着小俞到了旁側那個小院子。
剛進院子就能聽到打鼾聲,有幾間屋,其中一間的榻上正躺了醉酒歇着的五爺越辰棟。
按照之前的安排,腿腳不便的潔珠守在院子外頭,潔玉負責幫助潘雪凝把人扶進屋再安排好一切。
潔玉拼命朝潔珠使眼色。
潔珠恍若不覺,把院門關上擋住了她的視線。
待到院門緊閉。
潔珠從門縫看到潘雪凝和潔玉已經在安頓小俞朝着五爺那屋走了,深吸口氣,拔腿開始朝着逸昶堂方向拼命跑去。
她飛快地跑着。
奇跡般的,身上居然不疼了。明明她的杖傷從始至終都沒好全,關節吱嘎吱嘎作響不靈活,皮膚潰爛的地方反反複複在流膿。但此刻,伴随着快速的奔跑,她居然覺得身子越來越輕。
她覺得自己仿佛春天般的燕子,輕盈靈活,為了自己認為該做的正确的事情而飛翔,而前進。
當時鬧起來外面只有兩個小厮,成不了大事。她得去逸昶堂叫人,越多的人越好。
潔珠朝着逸昶堂的方向,不管旁人怎麽看怎麽喊怎麽叫,始終秉持着信念,快速奔跑。
越崚非回到侯府後并未去逸昶堂,而是直接問收到消息後在門房候着的陸源:“家中狀況如何。”
陸源一一禀了,最後添了句:“姑娘剛才被二夫人叫到內宅,還沒回來。”
越崚非便也沒讓人跟着,獨自大跨着步子往夏栀園的方向去。過了垂花門,他正待繼續往夏栀園走,突然聽聞不遠處有人喊着叫着要去逸昶堂,腳步微頓望了過去。
有個披頭散發的丫鬟被幾個婆子扭打着攔阻,正是她說要去逸昶堂。
越崚非喝止婆子命她們退下。
誰也沒料到三爺會突然回侯府,之前只遣了人說會晚歸,提早回來卻沒有讓人來說過。所有人見狀都吓了一跳。
潔珠忙扯着嗓子吼,不停說着三爺,小俞出事了。
有婆子怕表小姐的人會牽連到世子夫人,忙去撓她臉掐她嘴巴讓她不要多話。
三爺氣勢淩厲威嚴,再次怒喝滾下去。婆子忙不疊松手跑遠,沒誰敢再靠近只能躲在垂花門旁和游廊邊緣觀望。
那丫鬟歪歪扭扭朝着這邊跑來,衣裳上透着血像是受了傷,又或者是舊傷重新裂開滲出鮮血。即便這般了,依然臉上挂着驚喜和滿足的笑。
噗通一聲,她跪伏在越崚非腳下。
潔珠趴在地上重重喘着氣,看向三爺玄色金絲繡雲紋錦靴。
因着剛剛的扭打,傷痛突然爆發,全身的骨骼肌肉齊齊叫嚣着撕裂。她努力拼着最後的力氣說:“春溪園後側邊,有個小、小院子,平時無人。小俞,五爺,他們……小姐……”
潔珠沒了力氣,嘴唇翕翕無法發出聲音,顫抖着手想抓住錦靴提醒,拼勁最後一絲也只是擡着指尖撓撓地面,細微發出一個字:
“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