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太子的打算
第15章 第 15 章 太子的打算
這一頓晚膳吃得極其沉默。
清語擔憂口音問題心裏七上八下的沒個着落,并未主動聊天。總覺得一開口好似就暴露出自己是誰,半個字也不想說。
越崚非仿佛恢複了她沒來時候的寡言,一語不發。
兩人這樣安靜地吃完晚飯。
清語和三爺道了聲晚安,即将走出屋子,後知後覺想起來三爺給的那些好東西和曾經答應過的事,哎呀一聲,“我本答應陸總管學習管賬來着。”
結果聽聞誠意伯府的事情後,胡思亂想光發呆,給忘了。
越崚非見她呆愣的樣子不由笑了:“無妨。陸源也忙,既是沒來尋你想必有其他事情要辦。”
算賬本也是希望她在這兒過得開心點,不做根本沒什麽。
他手底下能人衆多,不缺賬房。陸源說管賬對她來說能夠在下人面前樹立,方才允了這個主意。
既是開了口,越崚非才覺方才緊繃的氣氛根本沒什麽。
先前他不想多提,現見清語緊張兮兮的樣子,反而講上一兩句:“你不改口音沒甚問題。京城南來北往的人衆多,口音各異。既然你口音偏江南,往後我給你辦戶籍時找個南方地界就可。”
恰好最近要處理相關事務,他和馬荻會跑幾趟戶部,揪了賀安彥同往即可。
清語見一時半刻走不了,索性回來繼續坐着,自顧自拿了茶盞倒茶飲茶,順手遞給三爺一杯,“人牙子不是有那東西嗎。”
她記得三爺買她的時候,人牙子和三爺間有過文書往來。
越崚非接過茶後先試了試她杯子溫度,當即抽走,“冷了。”喚人上熱茶,方道:“那上面寫的是男孩,你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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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語啊了聲,早先沒留意那東西裏面具體是什麽,被這幾句對話提醒後,她反應過來這東西實則很詳盡竟然還有性別在上面,想必籍貫之類無一不寫着,奇道:“他們怎會有那些東西的。”
身為偷孩子的人牙子,關于孩子們的戶籍文書居然齊全,一樣不缺。這怎麽可能。如此詳盡的身份信息,合該是在孩子們的家裏人手中,人牙子又不可能一一偷了來。
“我心中有數。”越崚非看小厮把茶捧來,底下還按他吩咐置了暖茶小爐,示意放在旁邊案幾上。等房門重新緊閉方才道:“此事需得細查。”
正打算起身給她斟一盞。剛有動作,察覺到袖子輕微的拉動。
清語後知後覺記起還有件大事,掏出今早讓媽媽們收起首飾時列的單子,“這些實在太多了,還有那些田産地契。”
她一個寄居在此的孤女,能得他庇護已經十分感激,哪裏還能要他贈與的錢物。
越崚非知道簡衡一家出事後,屬于簡家的産業被簡衡宗族拿回,簡夫人的嫁妝交給了誠意伯府。
小丫頭現在無法表明身份半點依靠都無,只能由他來做主給她個安身立命之處。
那些衣裳首飾,是聽了陸源的話後特意多置辦的。至于鋪子田地銀錢,則是他為了确保她衣食無憂而贈的。
這僅是一部分。等她熟悉了打理這些,他還會給她更多。
左右已經不打算成家了,準備孤單度過一生。與其留下諸多家産無處可用,倒不如給毫無依靠的她。
越崚非自知雖位高權重風光無限,過的卻是刀頭舐血的日子。萬一哪日有個不測,沒人可為她找回簡家嫡女身份了,總得保她餘生安順才行。有這些在手是最基本的。
故而陸源提到讓她管賬時,越崚非也覺得是個不錯的主意。只怕她性子跳脫不肯學。既然陸源樂意手把手的教,那自然再好不過。
“你都留着,算是拿來練手。”越崚非把盒子重新蓋好,“等你能夠獨自打理好這些産業,還可把我院子裏的賬目理清楚了,才算是做事合格。”
清語不知他諸多打算,有些賭氣地道:“可我不想管賬,我想去針線上。”
越崚非不肯:“繡活累眼。”
“我能幫忙裁剪布料。”
越崚非一言不發。
“要不,我去廚裏打下手?”清語退而求其次,“做旁的不行,捏包子皮兒我可太在行了。”
“我明白。”燭光下,越崚非眉目松緩:“你定是喜歡一邊幫忙捏皮,一邊看哪籠包子出鍋了順便吃幾個。”
清語氣得橫了他一眼。
少女眼眸澄亮輕柔宛若靜湖,便是生氣的樣子都不吓人。越崚非莞爾失笑,擡手想壓她發頂,發現被田媽媽細心地編入發中,已經不倔強地翹在外面了。
他有些惋惜地收了手,語氣堅定,“必須管賬。”
越崚非想說,往後你要做當家主母的,現在提早練一練免得日後在婆家吃苦。不然主母打理不好這些事情,就得讓旁人來動手。無論被婆母還是妯娌拿捏住家中銀錢,都只有吃虧的份。
可她現在家人新亡怎好談論這些。
只能道:“我這裏旁的差事不少人,唯獨算賬不敢随随便便找人來做。你既是剛來,自然接手此事。”
清語便道管賬願意學,嗫喏着婉拒那些房契地契和銀兩。“每個月五十兩盡夠的。”她壓根沒地方花,“不用再另給其他的。”
越崚非表示必須拿着。
她一個孤女沒有銀錢傍身豈不容易被人欺負?哪有女孩子每個月靠着緊巴巴五十兩過日子的。
偌大京城內,區區五十兩能作甚。
清語來回央求數次都沒能讓三爺心軟,不由有些惱了。她一個外人怎好意思拿他東西?偏他還非要給。
哪有這樣的。
便賭氣道:“你說話不算話。先前還道賠給我十幅畫呢,我等了那麽多日子都還沒給。你既是說話不算話,我又怎能聽你的。不要就是不要。”
說罷沖出簾子跑回廂房。
剛鑽進屋子就後悔了,暗道他是好意,自己怎可如此任性而為。磨磨蹭蹭出屋,想起他叮囑要抱好手爐,折返拿了手爐去他卧房外間。看人不在,挪動腳步到他書房。
果然亮着燈。
想叩門而入,唯恐驚擾他辦差。見夜色深濃,只好先回外間的貴妃榻歇下,想等他回來再說。
沒有三爺在裏面卧房歇着,即便火盆暖融融,清語躺在榻上依然覺得冷。
翻來覆去地腹中難受,腦海中莫名總會浮現那日可怖情形。她坐起呆愣了會兒,看外間有件他的披風,想那日蓋他大氅坐在地上都覺得暖和,索性取來覆在被子上。
誰知一不小心入了夢鄉。
醒來時又日上三竿,快到午膳時辰。
清語坐起身時發現蓋着的換成了被子,披風也沒收覆在被子上面。又有火盆,熱得冒起些微汗珠。呆坐半晌慢慢想起昨晚的事情,懊悔沒能和三爺好好說幾句話。
明明是打算好意婉拒他那些東西的,不知怎的居然嗆他幾句。
帶着滿心的自責她耷拉着腦袋,沒喚媽媽們幫忙穿衣,自顧自起身出屋。
奉劍在廊庑下守着,看她出來也不等她吃完早膳了,不顧旁邊幾位媽媽的阻攔,直接喊她到了三爺書房。
打開房門清語就被面前境況驚到了。
桌上案幾上羅漢床上,到處都是攤開晾幹的畫。仔細數數,整整十幅畫,各種都有,山水間鳥叫蟲鳴,庭院裏貓狗逗趣,燈下孩童嬉鬧,無一不精巧無一不細致,顯然每一筆落下時都十分用心。
清語不敢置信地一幅幅看過去。
奉劍繃着面孔側靠門框,一臉的不悅,聲音都沉了八分:“三爺昨兒晚上一夜沒睡,今早把這些給我,讓我好生收起拿給你。還說是他熬夜畫的,望你看在他最近忙碌的份上,饒了他這回,不許計較了,将那些都盡數收下。”
說到此,奉劍再也忍不住,聲音拔到最高,“三爺何等尊貴的人,怎需與你這樣說話?你得了便宜還賣乖,竟然指使三爺熬夜做事。你、你……我……”
他想說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偏三爺吩咐過必須盡心盡力伺候她,不由又氣又惱連話都接不下去。
清語看着那些畫,心裏五味雜陳。
三爺說的将那些都盡數手下,指的自然是他贈與的名貴各種。
她沒想到他是真的鐵了心想給她。早知如此,何必說那些傷他的話?還不如乖乖收了,也免得他事務繁忙還要熬夜給她作畫。
其實幾幅畫而已,又不急,昨日為甚非要講他說話不算數、非要一句句堵他?
無論何事聽着他的不就好了?明知道他脾氣硬得很,但凡決定的就不會更改,與他置氣做什麽。
清語悔得腸子都青了,無奈事已至此,所有後果都是她造成。小心翼翼親自把畫一幅幅收到西廂房,又乖乖地主動找陸源學算賬。
長和宮外。
早朝後朝臣們陸續走出,武官文官各自三兩作堆,低低說着方才朝上所議諸事,不時發出幾聲嘆息或是笑聲。
護銮衛副都統越崚非大人身兼文武官職,卻周身一個人都無,獨自清冷地行走在道上。路邊有停着的零星幾頂小轎,只天子近臣方才有此殊榮可以在此上轎離開。
越崚非身姿筆挺步伐堅定,走到轎前。剛要上去被人從旁叫住:“越大人走得這樣早,看方向,可是要與太子殿下後作商議?”
越崚非掃了眼停止未動沒有任何偏向朝向的轎子,轉身和來人見禮,“蔡大人。”
正是當朝宰輔蔡謙厚。
“冬日邊關戰事吃緊。”蔡謙厚微笑打量眼前高大清隽的年輕人,審視的目光不放過他任何意思表情,“方才早朝上問及主戰主和,越大人為何不表态?莫不是蔡某太過咄咄逼人,使得越大人不好開口吧,蔡某倒要道聲歉了。”
“蔡相言重。”越崚非微微垂眸,“實在是某對戰事一竅不通,若說錯話給錯主意倒不如不說。”
“那越大人此番去東宮——”
“新年将至,太子殿下無暇分身,特遣人說讓我代為拜祭先燕王。以往都是太子殿下親去,我不知個中細則需得向殿下請教。”
蔡謙厚一笑,“是麽。啊對了,我看越大人方才呈上奏折,說有富戶施粥需得褒獎,看地界是在北疆和北直隸相交之處。不知越大人怎的留意到那裏?南方也有受災地,倒不見越大人關照。”
“若相爺怕此舉會牽扯到北疆戰事,倒是多慮。不過京兆府的一個衙役家中有親戚遭難,在那裏被施粥的富戶幫助過,他感激涕零,求京兆府衙門幫忙寫了奏折。衙門求到馬荻跟前想幫忙上達天聽。馬荻自己沒把握能讓皇上留意到,央我呈上而已。”
蔡謙厚盛贊富戶們幾句,道:“難怪一時間抽不出太多糧食到戰場,想必是災情所致。既是如此,主和自是應當。啊,太子殿下應當在等越大人了,老夫不耽擱大人時間,快去吧。”
當先上了旁側轎子。
越崚非望着他轎子離開,方才由宮人掀了轎簾而入,淡聲道:“去東宮。”
出了長和宮門,顧卓跟上,從轎簾遞過幾張卷宗。越崚非大致看過,讓他交予雲麾使即可,又叮囑幾句便到了目的地。
太子妃剛從正殿出來,見到越崚非仿佛看到救星,拎着裙子跑了過來,急聲道:“承晏弟弟快去看看殿下吧。我勸不住他,還得弟弟幫忙才行。”
她和太子青梅竹馬年紀相仿,比越崚非大幾歲,算是看着這個弟弟長大的。
一名小太監是太子身邊慣常伺候的,輕聲說:“陛下難得上朝一回,蔡相說什麽陛下都聽着,都點頭允了。殿下如何在旁提醒不要主和,打他們個片甲不留就可。陛下也不聽。”
安興帝還是太子的時候,蔡相便是教他的先生。安興帝七歲登基,蔡相輔政,剛過而立之年便尊為太師,升吏部左侍郎得入內閣。
數十年來,安興帝都對這位帝師極其敬重。
太子妃忙道:“正是如此。事關我家家事,還得勞煩弟弟一趟實在對不住。可我實在沒法子了,幸而弟弟來了。”
越崚非寬慰她幾句,不等宮人通禀徑直掀起簾子入內。
入目滿地碎瓷。
越崚非仿若看不到似的,長腿一邁走了進去,“殿下今日怎有閑情逸致來查驗茶具品質?要我說,內務府做事不夠牢靠,竟拿此等劣質物件來充數,實在該罰。”
屋子裏十幾名宮人目光惶恐。
越崚非偏頭示意他們趕緊退下。十數人慌忙小碎步走出屋子。
房門關上的聲音驚醒了憤怒的太子殿下。
姬永昭一貫溫和的眉目已變得淩厲,透着幾分戾氣。擡頭看到越崚非走至跟前,面容稍緩,片刻後更加憤然:
“他個蔡謙厚,一力主和是甚居心?還說讓嫡出公主和親……我就這麽一個嫡親的妹妹,不就是沒允了他蔡家旁敲側擊的求娶麽,非要把她往死裏趕?”
越崚非看他指尖滴血顯然碎瓷所傷,手邊沒帕子順手撕下衣衫一角丢給他,“收收脾氣,擦幹淨。若你那寶貝妹妹過來看到你為她這般動怒,豈不更難過。”
姬永昭哼了聲跌坐回椅子上,到底是用那塊布随意将指頭裹了。低頭望着鮮血氤氲出來,滿目的紅刺傷了他的眼。
越崚非正要和他說,此事不見得沒有轉圜餘地,蔡謙厚的态度看似堅定實在壓制,和親不過是步步相逼的一步棋。弄清對方介意的點反擊即可解開棋局。
不料姬永昭忽而擡頭,冒出來句:“要不你娶了她吧。”
想到妹妹,心揪着陣陣的疼,“左右她自小就心儀你,若能嫁給你,我自是安心。有你護着,旁人也不敢非逼她走這條路了。”
越崚非并未長篇大論,只簡單堅決的一個“不”字作為答案。
姬永昭苦心勸道:“她一向鐘情于你,你又不是不知道。雖你一直說不娶妻,可男大當婚,哪有一輩子不成親的。你能疼着那小丫鬟給她要布匹,怎就不能娶我妹子放家中了?”
越崚非腦海中閃過小丫頭那倔強挺立的幾根頭發,莞爾,暗道世上有幾人能似她這般容忍他的脾氣,口中道:“你素來知道我,真娶了她反而委屈她。你舍得她受委屈?”
這略帶戲谑的語氣讓姬永昭忍不住嘁了聲,憤懑的情緒略有和緩,仔細想想,也知這是強人所難了。
越三自小厭惡女子親近,言明不娶妻。何況父皇當初讓魯國公府和常寧侯府的兩位嫡子來做伴讀,本就是看中二人的天資聰穎,有心栽培将來做他左膀右臂。如果成了驸馬反而影響仕途。
但他妹子是真喜歡越崚非。
可惜這男人是個木頭,任憑妹子如何放下身段讨好賣乖都沒用。偶爾給妹子個笑臉都是極淡的,眼神看着疏離冷漠得很。
“那她怎麽辦?”姬永昭道:“蔡謙厚那……”他頓了頓,“門生遍朝野,都附議他主和,總不能就這樣讓她過去吧。”
越崚非這才把朝堂上衆人的對話和蔡謙厚的态度一一剖析,道:“我看蔡相并非一定要和親這條路走,好似在置氣。你最近可有惹惱過他?或者某個決策讓他覺得不合意?”
蔡謙厚一手遮天慣了,如今太子羽翼漸豐不聽他管教,遲早有天會鬧出矛盾。
“沒有啊。”姬永昭煩躁地撥了撥頭發,紫金冠早已取下丢在旁邊案上,此時發已散亂,“我與他——”
話到半途,他哎呀一聲,“總不能是因為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