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沒人能欺負她
第4章 第 4 章 沒人能欺負她
侯府的花園占地不大,勝在設計精巧,花開時節十分美好。現有深秋的菊花綻放,朵朵金黃富貴華麗。
現臨近傍晚,太陽西斜。
清語手執幾根花枝,低頭望着眼前的青石板地面之間縫隙裏偶爾冒出的些微青苔。
小厮跟在她身後護在她身側,也跟着低頭,目光時常觑向四周觀察周遭情形。
方氏看得心焦,捏着帕子指了喚作小俞的小丫鬟,與潘雪凝道:“就是來采花而已,管她是不是為了三爺呢。初來乍到,不知府裏規矩也是有的,何苦這般為難。”
除了攙扶方氏的丫鬟和媽媽外,其餘人都是潘氏的手下,聞言看向潘雪凝。
潘雪凝目光陰鸷地死死盯着小丫鬟的臉蛋,越看越氣惱。她清楚記得,越三爺不愛嬌豔花朵只喜草木,當即冷笑,“侯府花草也不是讓她這種下賤人來糟蹋的。她來采?憑什麽!說甚為了三爺,鬼才信!”
潘雪凝想過這個小丫鬟會如何好看,卻沒想到能漂亮成這般模樣。如今沒張開就是妖豔媚人的嬌俏樣子,等到再大一些還不知會如何的動人。
更何況聲音如此軟糯,讓人聽得心都要化了。
放這樣一個人在三爺身邊太過危險。
畢竟她的相貌遠不如此女,只怕三爺看慣了此女後會覺得她和旁人的樣貌一樣平庸無奇,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倒不如現在就把禍患除掉。
潘雪凝死死盯着小俞。
她穿着黛色折枝花卉缂絲褙子,靛藍亮緞夾層小襖,墜珍珠耳飾,因未及笄梳着丱發,上纏珍珠珠串。
那珍珠的渾圓碩大刺得潘雪凝眼睛生疼。這樣顆顆大小相同的大珠,名貴得很,旁人只得一顆也十分稀罕,嵌在釵上便能奪了旁人的注意。
Advertisement
小俞卻每邊都有十數顆用細長錦緞串起來在發間纏了好幾圈,兩側都是如此。
再看衣裳,那成色滿京城沒多少鋪子能賣得,恐怕只有朱雀大街最負盛名的錦繡坊才能做出。
這哪是什麽丫鬟,分明是極富貴的小姐。就算公侯家的嫡女,但凡家底薄點的怕是都比不上她。
即便全身顏色素淡,依然掩不住她滿身風華。
潘雪凝美目幾乎噴火。
恰這時方氏命身邊的王媽媽過來扶她,她一把将人甩開。正要理論,見方氏面露驚愕,驚覺自己如今不該如此反應激烈。
她努力控制情緒,擠出笑容與方氏道:“府裏誰人不知三爺最不喜花?偏她說聽三爺命令前來摘花。區區個奴才,既是騙人總不能輕饒的。”
這話是方才已經提過的。
之前方氏已經疑惑為甚表妹會知道三弟不喜花的,如今二次聽到依然不好多問,只勸說:“她剛來不懂規矩,讓媽媽們教一下就好。何苦為難。”朝王媽媽使個眼色。
王媽媽會意,朝潘雪凝福了福身,“我這就帶着小俞立刻教導去。”轉身就要和小丫鬟同離開,又被潘雪凝叫住。
“不需表嫂費心。”潘雪凝神色淡淡,心裏波瀾起伏顯出面色潮紅,“她自有我去教導。表嫂孕中好好休養為上。”
她讓潘家跟來的貼身丫鬟上前扣住小俞,“把她帶走。”
兩名丫鬟速來聽自家小姐吩咐,當即伸手要拽人。
清語身邊小厮正打算去攔,餘光看到大跨着步子從外而來的高大挺拔身影,便止了動作。
丫鬟們的指尖剛剛碰到小俞衣袖,突然指頭傳來劇烈疼痛。扭頭剛要呵斥小厮,見是個胖乎乎笑眯眯的男人作管事打扮,更是惱怒,氣道:“忒的沒規矩。小厮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我家小姐是你府上世子夫人的親侄女,小姐命我們做事,你居然敢打我們!”
陸源哦了聲依然保持微笑。
潘雪凝只要喝問他姓名,扭頭見到其身後那抹心心念念的身影,頓時歡欣雀躍,軟着腰身福了福,“雪凝見過三爺。”
越崚非不理會其他人獨望向小丫頭,擡手壓了壓她頭頂支棱的倔強短發,“受委屈了?”
清語沒吭聲,低着頭看腳尖。
越崚非溫和的目光驟然冷下來,淡掃四周。
侯府下人們見狀,彎下身子渾身僵住只覺透心的涼。
主子們在內宅不知這位爺的手段,她們平時內宅外院來來回回,可是見識多回的。生怕這活閻王再拿她們問罪,即便沒參與動手,依然慌張解釋說是表小姐的吩咐,她們只是跟來伺候的。
越崚非:“表小姐?”
潘雪凝像是和姑母撒嬌那般,嬌嗔道:“三爺,不瞞你說,這丫鬟不知你喜好非要摘花,我不過好心勸幾句,她卻不識好人心,非要說我多管閑事。”
潘雪凝知道自己這般的聲音最好聽。
母親也說,她聲音嬌滴滴的最容易讓男人心軟,便用這般的聲音來打動他。
越崚非颔首,偏頭與陸源道:“她那口條若是不懂得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如此無用不妨割了。”拉過小丫頭就要走。
潘雪凝看他點頭時還心中暗喜,下一刻沉入谷底驚駭莫名。
她沒想到三爺會忽然回來,也沒想到三爺少年時竟也這般涼薄,絲毫沒有對待她這般貌美女子時的心軟和偏愛。
但她想着,自己身為世子夫人的親侄女,以前三爺見她的時候也沒沖她發過火。雖無視,倒也沒問責過她。偶爾遇到,也曾有過一兩次的颔首打招呼。
想必對她還是有點情意的。
潘雪凝奮力推開走近的陸源,大着膽子跑到前面橫着雙手攔住三爺,“我明明沒錯,你為什麽要讓人罰我?我、我若說錯做錯什麽,你和我說,我改便是。”
越崚非生怕清語被沖撞忙把她護在身後,眉眼壓低輕撫袖口紋路,“掌嘴。”
潘雪凝愣了愣。
越崚非擡眸,目光冷厲射向幾名小厮,“聽不懂?”
夕陽西下,橙紅的光亮照在他身上,周身暖意金光更襯得他眉目凜然神色如霜。
潘雪凝後退兩步,控制不住地牙齒打顫咯咯作響。
奉劍走上前,擡手猛揮四下。明明是八九歲的大童,身高還不如潘雪凝,手勁卻大得很,掌心和指尖都有厚厚的繭子。
重重的啪啪啪啪下去,潘雪凝白皙的小臉頓時腫了起來,上面浮着數個明顯的指印。嘴角流血,牙齒都松動了一顆。
她這時是真的開始恐懼了。
越三爺天不怕地不怕,有聖上和太子從頭到尾護着,滿朝文武無人敢與之對抗。
即便姑母會因為她而和三爺對峙,可侯府的指責對他來說連毛毛雨都算不得,根本沒甚用途。
潘雪凝前世見識過這人一身鮮血踏着屍體踩過的模樣。
她全身癱軟噗通跪下,泣不成聲,嘴唇微動就痛得要死,卻不得不開口來求:“三爺,您、您饒我這次吧。”
無論如何,活命要緊。
方氏從沒見過老三這般樣子。
平時只逢年過節的時候見幾回,彼此間頂多客氣打個招呼,大部分時間連句話都搭不上。印象裏的他,是旁人口中鐵面冷肅越三爺,可她真沒覺得他多狠,頂多是個不愛說話的少年郎君。
直到今日。
方氏緊張得說不出話,看他眉目冷峻不帶絲毫情感,也吓得不行。可她是長嫂,硬着頭皮結結巴巴來勸:“表小姐既是跪下認錯了,不、不、不如,就此,作罷?”
越崚非壓根不理睬她,只望向陸源。
陸源問奉劍借來短劍在手中掂了掂,忽而擡手,劍尖直指潘雪凝口唇之間。
方氏幾乎要昏厥。
婆婆把侄女交給她同來花園玩,那是對她的信任,若真被老三割了舌頭帶回去,豈不是要鬧得天翻地覆。
她緊張得呼吸都急促起來,心怦怦跳得很快,臉色開始漲紅,倚靠在王媽媽身上幾乎站不住。
清語被越崚非高大的身影擋住,并未看到陸源動作。她從側邊發現瞧方氏臉色不對,悄摸摸伸頭望了眼,頓時暗驚,忙在後扯扯越崚非衣袖。
她知三爺憐她是簡家女,但不願三爺為了她做出格的事情,父兄說過,朝中大臣若私行有虧,是要被同僚參上一本的。且方氏在孕中,若有個三長兩短該如何是好。待到三爺垂眸看過來便仰頭和他對視,小聲說:
“我娘懷孕的時候,郎中說不可焦慮操心。大奶奶如今懷孕,不能操勞。況且剛才大奶奶護我良多,現又幫忙求了,不如別再和表小姐計較。左右三爺已經幫我出了氣,我不委屈。”
越崚非暗忖潘家女看着年歲不大,敢來和他對抗想必受潘氏挑唆。嚴懲她是為了警告潘氏,莫想趁他不在時為難清語。
如今清語幫忙求情,衆目睽睽他總得給小丫頭個面子。
越崚非便點了頭,“也罷,就依你。”讓陸源收手。又惦記着清語剛才的那番話,叫了她快速回到逸昶堂。
一高大一嬌小兩身影漸行漸遠。
方氏遙遙望着,待到看不見才松了口氣,由王媽媽攙着到旁邊亭中坐下,吩咐人把表小姐扶起來。
潘雪凝死死盯着二人離去的背影,用力磨着後牙槽。
她明明記得前世三爺對她客客氣氣的,這輩子忽然如此待她,想必是小俞從中作梗。那死丫頭……竟敢背地裏挑唆!
潘雪凝目如毒蛇緩緩垂下,由丫鬟扶着慢慢站起,跌跌撞撞回春溪園。
逸昶堂內。
幾枝剛摘的鮮花已經插上。清語剛才緊張攥得太緊,花莖已經擰巴透着滲出汁液的深色,卻被挑出屋裏最貴重的禦賜玉瓶插在其中,足以顯得此間主人的重視。
她歪頭偷看一眼耷拉頭的花朵,很是為那玉瓶惋惜。就聽越崚非問:“你剛才說你娘懷孕的時候,郎中吩咐過的話語,你是如何知道的。”
清語不明所以,将視線轉到他身上,“自然是聽到的。”
“你如何會聽到。你是家中幺女,本該是最後一個生下的孩子,你如何得知。”越崚非緩慢說着,有些不忍開口,卻又不得不問:“除非,你娘當時回京遭難時,已經有孕。”
因為夫人懷了孩子身子不适,所以一家人擇了僻靜小路慢慢而行。
誰曾想會遭人毒手。
清語沒曾想會驟然聽到這個話題。洋溢着清淡花香的空氣仿佛瞬間縮緊,她抓住胸前衣襟,只覺鋪天蓋地的腥味鮮紅地朝她湧來。
那豔色幾乎将她淹沒,讓她瀕臨窒息。
她踉跄後退,“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越崚非長腿一邁走到身邊,逼近她,“我記得你說過你們兄妹二人?你娘死的時候,你弟弟或者妹妹,尚在腹中?”
清語拼命搖頭後退。
越崚非雙手扣住她的肩,微微加重點力道。
清語退無可退,雙眸空濛驚恐,有些恍惚。
“我……弟弟已經八個月了。娘親肚子被人剖開,弟弟還哭了兩聲。其實聲音很小,按理說我該聽不見的,可我就聽見了。娘親當時肯定很疼。但她看到我後,還是伸手摟過我,把我按在她懷裏壓在身下,很輕地說讓我別怕,別出聲。”
那時候血真多啊,熱熱的,暖暖的,籠罩在她身上。
然後慢慢的血涼了,僵了,冰了。
她鑽出來,不忍換下沾了母親和弟弟血的衣裳,卻不得不換下。套上小厮的後,她看着滿身血污,就地打了好幾個滾,眼淚混着泥漿,把身上臉上糊了一層厚厚黑泥。
髒兮兮的。
卻很安全。
清語滿臉淚水,像是止不住似的怎麽擦也擦不淨。
越崚非沉默凝視。
不該問的,他想,卻也明白不得不問。有些話不逼出來,将是一輩子藏在心裏至深的疤,碰一下都能瘋。
他雙手輕蜷,難得有些無措。該怎麽辦才好?
快步走到近前,越崚非擡手去擦,雙手沾濕後她依然淚如雨下。他沒帕子,試圖用衣袖,兩下後記起袖口有繡紋容易磨傷她細嫩的肌膚。只得輕輕攬着她細瘦的肩膀讓她靠在胸前,擡起手,有些僵硬地拍她後背,“好了,是我不對,莫要再哭。我不問了。”
清語也想停止,可是從那時起堆積的委屈和痛苦,好似在這一瞬徹底爆發。
身邊少年讓她恍惚間有種哥哥重新回到身邊的錯覺。
她忍不住嚎啕大哭。
自那一天起,她即便哭泣也都隐忍着。
此時方才真正發洩出來。
越崚非初時怕是自己的唐突讓她哭得更厲害,想着要不要後退離遠一點。後聽她喃喃叫着父母兄長,又覺得應當不是,就沒遠離,繼續讓她依靠着恸哭出聲。
門外。
廊庑下。
奉墨剛剛聽聞府裏消息要來禀告,隐約聽聞哭聲,腳步頓住猶豫着是否即刻就說,被陸源搖頭攔下。
待到裏面哭聲漸歇,隔了會兒,他才高聲道:“爺。老太爺、老夫人、世子爺和二夫人帶着爺們小姐們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