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給
第5章 第 5 章 再給
數日前,常寧侯府老侯爺和老夫人帶着世子、二夫人,連同孫輩幾個孩子,一同去了冀州參加親朋婚宴。
二老爺因臨時被聖上遣到外地辦差,暫不在京中。
潘氏由于大兒媳有孕沒跟去,順便借口孤寂接了侄女潘雪凝來陪伴。
如今長輩歸家,晚輩們自去請安。
越崚非素來不喜到後宅,便至前院祖父的外書房。聽聞老侯爺只在此處暫停片刻已和老夫人同進了後院,想着老人應當是先接受過晚輩的問安再回來,就回到逸昶堂書房繼續處理事務。
他深覺簡家的案子不同尋常。之前派了人去查,現猶覺不夠。寫了封密信喚來顧卓,“交給協理雲麾使。他知道該怎麽做。”
越崚非是掌司印雲麾使,乃雲麾使中之首。
即便他職權高于其他雲麾使,也一向講究同僚合作,不曾這樣鄭重其事吩咐過其他雲麾使辦事。
顧卓知道非同小可,認真應過,出院子後左右看看,确保現在無人跟蹤,快速出府,隐匿身形朝着某個方向疾掠而去。
當內宅的婆子跑來逸昶堂,報與院門口守着的家丁說老夫人喚小俞進內宅問話時,天色已擦黑。
奉書到廂房來尋她。
先前給小俞收拾出來做卧房的屋子,現空出來給她暫當小書房。越崚非怕她晚間看書傷眼,早早讓人備了蠟燭點上,現天色已然黑了,屋裏亮堂得很。
清語拿着書卷怔愣片刻,不知自己當去不當去,跑出屋子敲響越崚非書房門,問三爺意見。
“去就是。”越崚非擱筆淺笑,眸光漾着溫和,“我院裏四個小厮留給你使喚,有他們在身側,我看還有誰敢為難你。”
“那三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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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八名長随,侍衛更多,你不必憂慮這些。”至于家丁,都是府裏在他院子裏打雜的,不在親信之列。
清語想着那無處不在且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侍衛們,謝過三爺考慮着帶奉劍同行。
奉劍年紀小卻整天拿着劍比劃,看着拽拽的脾氣不大好,讓人很有安全感。內宅不知是否虎狼窩,小心為上。
可他下午才剛動手打過表小姐巴掌。
清語思忖過最終帶了寡言的奉書同行。
入了垂花門,走過長廊,沿途有人在角落大樹下朝她招手。
奉書在後低聲提醒:“是大爺。”
清語走去,行禮問安。
越辰樸二十多歲的年紀,相貌憨厚,五官與潘氏有兩三分相似。他拿着巴掌大的一包東西,遞到清語跟前:“給你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是窩絲糖,甜着呢。內人讓我拿給你的,你吃,你吃。”說罷塞到清語懷裏,自個兒小跑着走遠。
清語了然,應當是在花園的時候幫大奶奶在三爺跟前說了幾句話,大奶奶就記到現在,讓大爺給她帶糖吃。
她當即打開油紙包,塞了一顆進嘴裏,甜絲絲的。也給奉書手裏塞了顆,指尖劃過他袖口,重新把糖包好擱到袖袋。
轉過幾個回廊來到老夫人的院子時,糖剛好吃完,馨香猶在唇齒間。
安寧苑內。
窗邊放着幾瓶剛插的菊花,屋中安置多子多孫吉祥如意十二扇屏風。
老侯爺往世子處去了,孩子們喊累回到各自院子,屋裏只幾位女眷在。
潘氏還在念着今日下午的事:“……不過是多問幾句罷了,何至于如此?府中上下誰不知道老三不喜歡花朵,雪凝也是怕那丫鬟受到老三責罰好心多管幾句。怎就被打成這副樣子了。”
越老夫人神色淡淡聽着,不置可否。
府裏到處都是眼睛,她已經知道了花園裏發生了什麽事情。
潘氏那侄女,多年前略見過,這次接來還沒見到。畢竟小姑娘被打了容顏受損,短時間是出不來卧房門的。
老三院子裏的丫鬟,身份再低依然是越府的人。
那表小姐卻姓潘。
按理應當袒護自家人。
但老三在府裏猖狂并非一日了,如今還是為了個小丫鬟,這讓越老夫人覺得面上無光。便遣了人去叫小丫鬟來,問問細則。
潘氏看得心頭發堵,暗道老三那對什麽都沒表情的樣子,和老夫人倒是像得很。
現在府裏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接來暫住的表小姐都被打成豬頭了,老夫人依然這幅無甚所謂的模樣,也不知這後宅老祖宗怎做的。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二夫人邵氏輕輕開了口:“我覺得這事兒也不能全怪丫鬟吧。”
潘氏瞪她:“你怎麽胳膊肘往外拐的?”
越老夫人本沒打算接二兒媳的話,聽了大兒媳這般說,反而朝邵氏點點頭,“你說。”
邵氏道:“那小丫鬟說,是三爺讓她去摘花的。即便三爺沒親自到跟前提起,可他派了身邊幾個小厮跟着,豈不表明正是他要的?表小姐這樣為難丫鬟,算是打了三爺的臉。那孩子脾氣是有點躁,可他有吩咐在先,還特意遣了小厮跟着。表小姐這般為難小丫鬟,反客為主刁難府裏人,不怪三爺忽然動怒。”
越老夫人神色微松。
潘氏更加惱怒,“二弟妹這是說我們雪凝不識擡舉了?若非她素來知道老三不喜那些花兒朵兒的,犯得着這樣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嗎。”
邵氏就問:“表小姐來侯府也是幾年前的事情了。當時她年歲小,也沒和三爺接觸過。怎的忽然一來就口口聲聲說她知道三爺喜好?”
說完這番話,邵氏的心突突直跳,掌心滲出細微汗珠。
她是繼室,并非三爺生母,如今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對上中年威嚴的世子夫人,心裏其實很沒底。
可三爺的臉面,也是二房的臉面。
即便這繼子和她不熟絡,每每見到後也會認真打招呼,逢年過節接了她的封紅還會微笑道謝。
憑他那謙和的态度,她就不能由着大房的人這樣欺侮他。
邵氏深吸口氣,捏緊帕子堅定道:“是,三爺确實不喜歡花。可表小姐如何知道的?還甚是篤定的樣子,即便三爺身邊的人說了三爺摘花,她都敢堅持反駁。”
越老夫人捏着佛珠的指尖猛然掐緊。
潘氏聽後氣惱萬分,冷笑道:“二弟妹這話說得岔了。府裏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便是貓兒狗兒都知去了逸昶堂尋不到花,怎到了雪凝這裏就成了不同尋常,沒這樣的道理。”
這時婆子在廊庑下高聲禀說,小丫鬟到了,正在屋外求見。
所有人都噤了聲,好奇能讓越三爺留在房裏的丫鬟是個什麽模樣。
簾子挑開,一道纖細身影緩行而入,姿态優美步履輕盈。在旁邊媽媽的指引下,上前向各人行禮問安。
越老夫人仔細打量。
據說姓俞,外院都喚一聲小俞姑娘。
看着倒是乖巧懂事的,只相貌太出衆了,眼眸好看得很,一颦一笑十分勾人。自己是個老婦人見她後都忍不住喜歡着,何況那些血氣方剛的爺們。
幸而年紀還小,又是老三院子裏的,索性讓他拘在他院子裏別亂跑就行,免得這丫頭帶壞了其他兒孫。
越老夫人撚着手中佛珠:“花園的事情,你大概說說。”
清語低頭,将潘雪凝質疑她摘花,得方氏維護庇佑的話講了。她知道大爺給的那包窩絲糖逃不過老夫人的眼,順道也帶了句。
越老夫人聽她口齒清晰,講述與所聞不差分毫,就沒多責怪她。
畢竟是老三脾氣不好打的人,又不是她打的。何況一個小丫鬟而已,翻不過天去。點點頭直接端了茶。
潘氏聽時初始有些生氣,畢竟開口就是雪凝阻止她摘花的事情,如何不惱。
後見小丫鬟一口一個“感謝大奶奶”,還道“大奶奶大爺送的糖很甜,拿到手就忍不住吃了個”,又不由得脾氣漸消。
自家大兒子和大兒媳婦确實懂事。
小丫鬟說話挺實在,是個有良心的。
待到越老夫人讓小俞退下離開了,潘氏後知後覺,哎呀一聲,“也忘了問他老三那邊是個什麽章程了。打人總得負責吧?”
她不過是想着侄女受了委屈被人落了臉面,總得找回場子。不然姑娘家往後嫁到這邊,也會有年長的仆從記得這件事,對雪凝多幾分輕慢。
不料越老夫人當即呵斥,吓得她一個激靈。
越老夫人:“什麽負責?一個沒娶妻的少年郎君,一個沒嫁人的姑娘。你一句‘負責’是不經腦子嗎!”
潘氏啞口無言,懊悔地趕緊閉了嘴。
若說負責是指男婚女嫁,那這責不負也罷。
“可他打了人總得有個說法。”潘氏走到越老夫人的塌邊挨着坐了,挽着老夫人胳膊,“娘,你不疼雪凝,總得疼疼我啊。我娘家侄女來了咱家被打,若傳到我弟弟弟妹耳朵裏,還指不定怎麽樣。老三不管,我和老二管總行吧?”
越老夫人知道潘氏的意思,無非是想親上加親,把侄女嫁給次子。
孩子們的婚假,自有他們爹娘管着。老二親事由大兒媳打理沒甚要緊的,之前她們離京時,大兒媳說要接了侄女過來,已經隐約表明過意圖。
當時越老夫人點頭應了,也是有默許的含義在其中。
可如今那表小姐做事有些荒唐。
越老夫人側頭望向大兒媳,認真地問潘氏:“你确定要和老二一起管她?”
“那是自然。”
“你好好考慮後再答我。”越老夫人端了茶,“不急于一時半刻的。”
潘氏雖不甘心,可老夫人擺出不想再談的樣子,她也只能悻悻然出了屋。
待到走出安寧苑。
潘氏見四下裏無人,忍不住嘀咕:“老太太這是怎麽了。原先我有意和娘家結親的時候,老太太都是默許的,從沒說過半個不字。今日在二弟妹跟前,她反而挑刺,說雪凝這啊那啊。豈不是有意在二弟妹跟前落我臉面。”
郭媽媽勸道:“也許不是這般。老夫人看過那麽多風雨,自有她老人家的意圖。”
“能是什麽意圖。”
“夫人不覺得表小姐對三爺太過關注了嗎。”郭媽媽斟酌着字句,“老夫人恐怕也是覺得她對三爺做的有些過了,才提點夫人的。夫人切不可被一時的高興而蒙住了心。”
她這番話其實是逾越的。
可她是自小伺候潘氏,跟着潘氏嫁過來的,情分不同旁人,自然敢比旁人多說幾句。
潘氏聞言步子漸慢,不多久停了下來。
“這事我得好好想想。”潘氏喃喃道,忽而記起雪凝之前不住追問老三去處的字字句句,“我得再仔細看看。”
清語回到逸昶堂後,問過三爺去住,當即跑到書房外。得了允許後,高興推門而出,小心翼翼将油紙包從袖袋掏出,顯擺似的給越崚非看。
她美滋滋拿出一顆塞到越崚非唇邊。
越崚非猶豫須臾微微張口。
太甜了。
他表情僵了一瞬。
清語還在高興着,沒注意到他表情,樂呵呵說:“大奶奶分明是因護我而和表小姐起沖突的,身體不适也是因為護我,卻覺得我幫了她。大奶奶是好人,大爺也是好人。幸而今日沒讓大奶奶太操心,她和小寶寶都安然無恙就好。”
她正拿顆糖進嘴裏,一轉眼,瞧見越崚非正快速吞咽,不由奇道:“你吃那麽快?”
越崚非頓了頓,含糊着回答:“味道不錯。”
“哦。”清語雖打算剩下的慢慢吃,但他喜歡,她肯定給,于是爽快挑了顆最大的塞到他唇邊,“吶。”
越崚非只能微笑着把它吃進口中。
又怕太快了她還給,只好慢慢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