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半晌,追雲真人大袖一揮,幾乎怒發沖冠:“好,好你個清風老兒。因為你婦人之仁放了妖物在門派內,這麽多弟子死傷,你怎麽說?”
然後盯着徐少卿一臉不懷好意,“我看,不但你知情,你的弟子們也都知情,你們就是妖物派來的奸細!”
此言一出,底下的弟子們也都議論紛紛。
徐少卿欲要分辯,一想到要把鐘意然說成是妖物,便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了,只能低下頭去,沉默地盯着自己的衣擺,不再說話。
他這個樣子,讓追雲真人更加憤怒,認定了他和鐘意然關系親密,必然是知情者。
辛厲坐在地上,幽幽目光一直牢牢盯着徐少卿,見他這樣,心中更恨,只想就此将鐘意然挫骨揚灰,讓他萬劫不複,再将有關于此人的一切記憶從徐少卿腦中抹去,讓師兄此生只愛他一個才好。
追雲真人在那裏咄咄逼人,衆人也都議論紛紛,辛厲适時的輕咳兩聲,清風道人擡眼看他一眼,嘆息一聲,“雖非本願,不過終究是我之過。我願從此閉門不出,再不問外事,以償此過。”
如今清風可算是門內輩分極高的長老之一,并且修為高深,如今主動避世也算是極重的自省了。
追雲冷哼一聲,“你常年避關參悟,又只有兩個弟子,閉門自省是不過是找借口修行罷了,算什麽懲罰。”
“此物也送給追雲師弟,算是一點補償罷。只是徒弟們實在是毫不知情,還望掌門明察。”清風将自己随身攜帶的儲物袋遞了過去,赤雲冷哼一聲接過,卻在打開後險些閃瞎了眼睛。
袋子裏是清風道人多年積蓄,他奇遇既多,修為又高,因此在修真界算得上大戶,得了這些東西的赤雲道人亦不好再多說什麽,何況鐘意然已經被穿了琵琶骨鎖起來聽候發落,再追究也是無意義的了。
本來他想着讓清風道人吃點虧即可,沒想到如今逼得人閉關,又得了對方積蓄的法器,可算的上意外之喜了,當即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掌門微微嘆口氣,元兇已經捉到,苦主也無異議,安撫弟子也就罷了。
只是在如何處置鐘意然這件事上還有争議。赤雲自然是想斬草除根殺之後快,而另一位雲鑼道人卻說,既然此子血脈有異,身上的傷口能不藥而愈,又被制服,自然可以留下以供研究。若能将這個體質充分利用,那門派內又多了一件大法器。
徐少卿皺眉,把鐘意然當做試煉的藥人,那是何等痛苦,何等屈辱。急忙分辯:“鐘師弟曾經是本門弟子,哪裏有将本門弟子做藥人的?何況問仙山一向光明磊落,怎麽能做出試藥之舉?”
雲鑼冷哼,“那些死掉的弟子也是本門弟子。再說了,他可不是人,是妖。用妖做藥人,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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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衆人争議起來,一時間議論紛紛,有說應該即刻處死的,有說應該留用的,還有的舉棋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辛厲低頭,嘴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意。死去的弟子屍骨未寒,已經有人趁機牟利了。徐少卿無意中看到,頓時心中一驚,覺得又古怪非常。
察覺到目光的辛厲看過去,見是徐少卿,露出一個虛弱而蒼白的笑容。看起來很是可憐,卻無法熄滅徐少卿心中的懷疑之火。
大廳中吵得沸沸揚揚,最終也沒有結果,衆弟子在命令下全都退出,徐少卿自然也跟着告退。
“咳咳,師兄,扶我一下可以嗎?”辛厲拉住了鐘意然的袖子,如同他小時候那樣。
徐少卿楞了一下,先是微微縮了手,又馬上伸過去将辛厲扶住,兩人一同走出了大殿。
辛厲半靠在徐少卿身上,這是他一直渴望的,此時心中卻越發冰涼,眼神也是一片沉寂,臉上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麽。
“師弟,你好好歇息,我就不打擾了。”徐少卿幫辛厲蓋好被子就準備出門,他現在心急如焚,只是不敢表現出來,準備出去打探一下鐘意然的消息。
不論是生是死,總要再見一面才甘心。
辛厲躺着在床上默默看着他,此時忽然冷笑了一下,“師兄只顧惦記着那個妖物,那就盡管去罷。能在臨死前見上一面,總好過日日惦記。”
鐘意然臉色一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明白為何素日乖巧可人的小師弟會說出這種話來。
辛厲看他臉上震驚的表情,心中越發痛苦,嘴裏卻毫不容情,“師兄心中只有恩愛之情,又何曾有同門之義。衆位同道身死道消,豈不慘痛百倍,師兄只想着替那妖孽開脫,枉自稱仁義。如今你去看他,便不必看我了。”
說着故意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他素日以徐少卿為天,如今這番話已經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憤懑之下怒而開口,見到對方心痛也是略有悔意,只是不肯再為自己開脫。
徐少卿想不到自己和鐘意然的關系一下子被他說破,頓時羞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地替他拉高了被子準備離去,卻在此時接到了清風道人的傳訊。
他要閉死關,日後非門派生死存亡大事不得出,在閉關之前自然要交代一下兩位徒弟。
清風道人來得很快,辛厲掙紮着要起身,卻被一把按住:“師徒之間不必如此。”
嘆道,“今日之事,皆由我而起,若非當日心慈手軟,也不會有今日之境。事到如今,不必多說什麽,只是有兩句話要叮囑你們。”
兩人皆應是。
清風道人看着徐少卿,“你是我的大弟子,自來心愛。你的資質和心性都是一等一的,只是太重感情,凡是還是要看開些的好。”徐少卿自以為被說中了心事,低聲應是。
又看着躺在床上的辛厲,“你自小坎坷,人情世故經歷得多,于人性善惡心中自有分辨。切記凡事不要太過執着,要心慈善念,适當放手才好。”
辛厲躺在床上,也低低應了聲是。他不知道師傅是不是知道了什麽,可是他不會放手的,他要的,就一定會得到。
“好了,我一個老頭子,也沒什麽可說的了。這世間的路千萬條,你們看準了走,別讓自己後悔就好。門派之中應該不會特意為難你們,若想留下來也好,出去也好,都自便罷。”說着推門而去,衣袂飄飄再也不見。
徐少卿情知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忍不住眼眶通紅,滴下淚來,只是心中挂念鐘意然,又擔心辛厲的傷勢,整個心沒個不煎熬的時候。
夜裏守在辛厲床邊,辛厲自夢中醒來看到他沉睡的臉龐,又是高興又是不安,伸手輕輕撫過他的臉龐,心中有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低低的一句師兄。
辛厲的傷勢好得很快,自他能行走之後,徐少卿幾次去打探鐘意然的消息卻均沒有着落,他處處碰壁,卻始終存着一線念頭想要和他再見一面。
這日徐少卿剛走,易青便來了赤練峰。他是被逐出的內門弟子,素有心結,不肯輕易踏入內峰,此番過來定有要事。
易青素來不是多話之人,看着辛厲直截了當道,“我要見鐘意然,你幫幫我。”
辛厲輕咳兩聲,“我傷勢未愈,恐怕艱難。何況他如今被師長們指明關押,任何人都難以見到。不知道易師兄有什麽事,非要見他不可。”
“他的血。”易青直截了當,“我聽說這妖物受傷能自行痊愈,翻了數遍古籍得知是血脈有異,若用他的血,也許會有些用處。”
辛厲一驚,“師兄受傷了?”
易青搖頭,素日冷淡的臉上有些不正常的紅暈 ,若非辛厲目力極好,險些看不出來,“我沒事。只是蒼羽師弟的眼睛一直是我的心病,并且他全身靜脈滞塞,不能在修行上再有寸進,我想若用妖血來重新沖刷應該有些用處。”
聽他說到蒼羽,辛厲腦中不可避免的想到那日看到的場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應了聲是。因為若他不幫,易青想必也有別的法子,不如順水做個人情。何況現在徐少卿在外奔走,想必聽到鐘意然的死訊之後也能死心。
鐘意然如今被關押在水牢裏。鎖鏈從琵琶骨之間穿過,略一動便是刺骨的疼痛,渾身妖力已經被打散,腦中也漸漸恢複了神志,不複妖化時的癫狂。如今他整個人批頭散發的囚在暗無天日的牢籠裏,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食物,只有無盡的黑暗和孤寂。
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無法計量時日,只有心中的痛苦一點點加巨,漸漸地如潮水一般席卷了他。往事如雲煙般在腦海中消散, 唯一能記住的,便是和師兄在一起的日子。
一生中所有的甘美都那時了。
鐘意然苦笑,不知師兄現在如何了,他知道自己的事是會驚訝、唾棄還是惦念呢?不知道自己死的時候,他會不會過來,兩人若能遠遠的見上一面,帶着對師兄的最後一絲眷戀去世,也算得上此生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