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對不起
第16章 對不起
寧淅倒是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但眼神讓鐘磬音覺得有些難懂。
“點菜吧。”寧淅沒接鐘磬音的話題,單手将菜單遞了過去。
鐘磬音只得閉起嘴巴老實點菜。
服務員收起菜單離開,桌前只剩下鐘磬音和寧淅兩個人,再沉默下去恐怕會尴尬過頭,鐘磬音佯咳幾聲,重新起了話題:“寧老師,我,那個,我第一次進團演戲,就是你主演的劇,反串演那個又高又壯的東亞丫鬟的。”
寧淅的視線掃過來,鐘磬音又低下頭,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了。
寧淅有些想嘆氣。
今天來逛超市,倒也不算心血來潮:家裏的冰箱空了,他自己不怎麽做菜,但是該有的水果飲料零食速食肯定是少不了的,于是溜達出來補充補充,沒想到一進來就看見一張感興趣的電影的宣傳海報,下一場次就在十分鐘後,寧淅腦子一熱,非常沖動地買了票。
看完電影出來,一樓的生鮮超市還開着,寧淅挑了東西、自助結賬、就差三步要走出商場,偏偏眼睛多往面包甜品區看了一眼,偏偏就看見了鐘磬音。
有那麽三四秒鐘,寧淅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今晚是大型舞臺劇的第一場,寧淅看到過鐘磬音的本子,要在劇裏客串一個龍套角色,就算戲份再怎麽少,演出結束後也要去參加聚餐,哪怕推脫了也該自己老老實實回家躲懶,不可能更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過于旺盛的好奇心以及對于劇團的責任心在胸腔內混合作祟,寧淅心跳得太快,就這麽一時沖動喊出了鐘磬音的名字。
在鐘磬音轉過頭來的瞬間,寧淅的心頭忽地跳過一種慶幸,和沒來得及捕捉便稍縱即逝的難以名狀的情緒。
鐘磬音的狀态很差,臉色帶着被凍出來的白和被熏出來的紅,一向喜人的眉梢眼尾此時都恹恹地垂着,看向寧淅的眼神滿是驚訝不解和過于濃密的欣喜,怎麽看怎麽覺得是才受了天大的委屈,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寧淅第一次在鐘磬音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大多數時候,鐘磬音是個對寧淅來說陽光開朗大方熱情過了頭的人,讓寧淅有些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因此寧淅被鐘磬音突如其來的黯然和頹默砸昏了頭,控制不住自己釋放出了不該有的善意。
寧淅想,算了,看這孩子确實可憐。
——雖然寧淅自己從來沒在臨演出前被撸下來過,但是怎麽想這種感覺也不會好受,畢竟準備努力全部白費、原本盛大的期待與希望盡數落空的感覺,寧淅倒是也體會過。
尤其鐘磬音又說,他今天過生日,恐怕這種打擊是要加倍的。
寧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大麥味道的茶水,慢慢地眨了下眼,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看向鐘磬音,狀若無意地說:“其實我那時候也沒記住你的角色。”
鐘磬音的臉色已經緩回來不少,笑容也跟着回來了,眯着桃花眼對寧淅說:“我知道的寧老師,肯定的。”
寧淅頓了頓,繼續說道:“但是我想起來,那天是下午的場次,原本應該結束得很早,結果因為有采訪硬是拖到了八點,害我錯過了一場昆劇表演。”
“咦?”鐘磬音先是愣了一下,而後迅速喜上眉梢,高興得仿佛十分鐘之前在樓下頹廢潦倒的樣子不是他本人似的,上身隔着餐桌向寧淅傾靠過去“寧老師,你也看昆劇嗎?”
寧淅點點頭,有些故意地帶着試探說:“前天剛在美派大劇院看過一出。”
鐘磬音肉眼可見地雀躍起來:“前天是顧老師的新戲啊!我想買票的時候都沒座位了!”
寧淅看着鐘磬音因為情緒高昂而漲出粉霞的面頰,暗暗忍住了自己的笑意:“你也知道顧老師啊?”
“知道啊!我是顧老師的戲迷!”鐘磬音恨不得脫離自己的座位,整個身體都向寧淅傾去,滿臉的欣悅與不可置信,“天哪,寧老師,你也喜歡顧老師嗎?”
寧淅點點頭:“我基本只看她的戲。”
“是啊顧老師演得真的很好,雖然我不是只看她……但是我最愛聽她的戲了!”鐘磬音說着,看着激動的樣子似乎下一秒就要手舞足蹈起來。
“寧老師,我能請你去看顧老師的戲嗎?正好下一場戲演《爛柯山》,那天還是我生——”鐘磬音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了,臉色也變了變,寧淅疑惑地看向他,就見鐘磬音一臉扭捏糾結的樣子,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麽東西。
寧淅想,現在的年輕人,倒還挺有意思的。
服務員将菜和篦子一起端了上來,鐘磬音沉默着将肉夾了上去,握着夾子做了幾個深呼吸,突地一臉認真地對寧淅說:“寧老師對不起。”
寧淅怔了一下:“什麽。”
鐘磬音捏緊了手裏的烤肉夾子,不敢去看寧淅的眼睛:“我剛才說謊了,今天不是我生日。”
寧淅還沒來得及開口,鐘磬音又擡起頭來,急急分辯:“因為、因為我今天真的很想見你,真的,但是沒想到真的能見到你,剛才在樓下太慌了,怕你責怪我,又想留住你,腦子一熱就亂說了,寧老師,真的對不起。”
鐘磬音看着寧淅又皺起眉來,心裏萬分着急,生怕寧淅臉一黑就走了,腦子更加發熱,幹脆伸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寧淅的手腕。
“寧老師,你、你……”
不抓不要緊,一抓之下鐘磬音才意識到,寧淅真的瘦得要命,形容得誇張一點,手腕子細得快要和那把肉夾子沒什麽區別了。
隔着厚厚的毛衣看不出來,離着遠遠的距離也看不出來,但鐘磬音清楚的知道,寧淅原本肯定是沒有這麽瘦的。
他的心髒陡然間劇烈地疼了一下,鐘磬音手一抖,抓得更緊了一分,他用力咬了咬唇,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寧老師,顧老師演《爛柯山》那天才是我生日,我能請你去看嗎?”
說完鐘磬音又趕忙補充:“如果你沒事的話。”
寧淅的手腕上只有薄薄一層皮肉,被鐘磬音的指腹按壓着的血管規律且有力地躍動着,速度似乎比起鐘磬音此時此刻因為情緒激動而顯著加快的心跳,也差不去多少。
鐘磬音的手掌剛從冰天雪地裏緩過來,帶着返溫的灼燙,寧淅很是不明白為什麽鐘磬音突然就伸了手,只是手腕緊、心跳緊、呼吸也緊的感覺實在不好受,他擡手将鐘磬音撥開,倒沒覺得生氣,可能由于鐘磬音認錯态度足夠誠懇,寧淅也沒覺得被騙有什麽所謂,淡淡地說:“你生日,還是我請你看吧。”
鐘磬音收回手,迅速地說:“那今天的飯我請寧老師。”
寧淅覺得鐘磬音實在是有意思,難得被逗得輕輕笑出一聲:“前輩請後輩吃個飯,還要連着戲票的份一起斤斤計較?”
“呃,寧老師,我不是……”
“你就安心吃吧。”寧淅擺了擺手,“少說兩句話就行。”
“好的好的,”鐘磬音連忙點頭,“我不說話了寧老師。”
吃完飯後,鐘磬音得寸進尺地在路過速拍站時問寧淅,能不能一起拍一張合影。
一向會拒絕和粉絲合影的寧老師考慮到眼前的大男生和自己實質上是同事的關系,勉為其難且縱容地破例同意了這一幼稚到像未出社會的學生才會做的行為。
鐘磬音趕上了末班回家的地鐵,同時手心裏緊緊地攥着只有他和寧淅兩個人的照片。
——在分別時,寧淅叫了他一聲。
寧淅對他說:“鐘磬音,如果你真的要一直演戲,最好去做沒辦法被刷下去,也沒辦法被換掉的人。”
不能再混下去了。鐘磬音想,他不能再這樣混下去了。
《爛柯山》演出當晚,鐘磬音休假,寧淅要排練,不過結束得還算早,兩個人分別吃了飯,約在話劇團的公交站見面。
鐘磬音無法控制自己擅自要把這樣的活動想象成兩個人的約會,反複叮囑自己不要太過盛裝打扮吓到了寧淅,但仍舊在穿搭和發型上都花了不少心思。
當然了,寧淅沒有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會特意去誇上一句。
“坐公交比坐地鐵還方便,我經常這麽過去。今天我的車限號,本來想開車去單位接你的……不過晚高峰開車還不如不開呢。”
鐘磬音和寧淅并排站在公交站等車,鐘磬音難免有些亢奮,話變得又多又密,“寧老師,全團只有你知道我今天過生日,連茜茜都不知道。”
寧淅似乎是笑了笑,但多半面容遮蓋在黑色的口罩裏,他簡明扼要地回答:“生日快樂。”
簡短又沒新意、甚至算不上有多誠懇的四字祝福,卻讓鐘磬音發自肺腑地笑得萬分開心:“謝謝寧老師!”
寧淅安靜地聽着鐘磬音在身邊喋喋不休,心裏萬分慶幸剛剛拒絕了林翊君想要開車送自己去大劇院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