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寧淅的名字
第14章 寧淅的名字
其餘的人紛紛各自幹各自的事去,只有鐘磬音還跟在林翊君的身邊,将視頻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到第六遍的時候,鐘磬音已經讀不出更多的東西了,可林翊君還是點了重新播放。
這短短的一段并非正式演出,也并非寧淅角色的高光戲,鐘磬音又跟着看了一遍,在林翊君數不清第幾次點了重新播放之後,忍不住問:“林老師,這一段是特別特別好嗎?”
“嗯?”林翊君大夢初醒似的,眨了下眼才按下暫停,對着鐘磬音笑了笑,“磬音啊,你是不是不了解這個本子?”
鐘磬音确實沒有精讀過,只是因為知道寧淅要演,所以看了一遍電視劇版又看了一遍原著小說,他摸了摸鼻子,老實承認:“是,我只看過兩遍。”
林翊君笑着,擡起手來拍了拍鐘磬音的肩:“一遍看熱鬧,一遍看劇情,也沒什麽錯處。但是如果想要更精進,你就要把自己代入到作者所處的背景裏、代入到那種無奈和掙紮裏。作者為什麽寫出這樣的作品?為什麽寫了這樣的一個男主角?你要知道,無論在哪個年代,文學家們都是在通過筆下的人寫自己的心的,要切磋琢磨的不僅是這個角色,更是賦予這個角色生命與經歷的人,甚至要和他同時代的那些人、那些作品進行大量對比。”
“這都是寧老師教給我的。”林翊君擡起眼,溫柔地看着鐘磬音,像不吝賜教的老師看着自己的學生,“你知道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寧老師在做什麽嗎?”
鐘磬音抿了抿唇,輕聲回答:“知道,寧老師剛入團就是A角,和我一樣年紀的時候已經在演男主角了。”
林翊君笑着搖了搖頭:“不是,磬音,這是劇團外的人看到的寧老師,你在團內,和寧老師又搭了很多次戲,你要從他身上學到更多的東西。”
“——‘希望百年之後的人們提起本世紀話劇舞臺的時候,總繞不過要提起我寧淅的名字’。”
林翊君不再看鐘磬音,他将視線收回到了手裏的平板上,仿佛透過屏幕看着站在舞臺上的寧淅,輕聲說:“在和你一樣大的時候,寧老師是這樣對我說的。”
他又像在與鐘磬音對話,又像在自言自語地呢喃:“你要站得和他一樣高,才能知道,他都看到了些什麽。”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鐘磬音總是不經意地想到一些寧淅本人沒有參與的、與他有關的對話。
比如在機場候機廳裏,提到“無人能出其右”之後,茜茜說得那一句:“那你就站在他左邊。”
再比如五周之前的排練室裏,林翊君說的:“你要站得和他一樣高,才能知道他都看到了些什麽。”
鐘磬音看着自己重新打印過的、只用了一種顏色記號筆标注的臺本,手指越捏越緊,将紙張都捏得起了皺。
不夠高——他還不夠高。
在與林翊君對話之後,鐘磬音回家搜索了寧淅所演劇本原作者的生平,以男主角的思路為線索,從頭到尾重新看了小說,看着看着,腦子裏就會走神想到那一句:“希望百年之後的人們提起本世紀話劇舞臺的時候,總繞不過要提起我寧淅的名字。”
這是屬于天才的倨傲,是鐘磬音就算到了寧淅現在的年紀也不敢去肖想的東西。他該與寧淅永遠維持偶像與粉絲的距離才對——所謂的拉近的現實距離實則給鐘磬音以不該有的錯覺,讓他的感情走到了一個無可挽回的境地。
是喜歡、是喜歡,是已經不再單純的喜歡了……
鐘磬音重重地嘆了口氣。
“哎,怎麽大年下的,開工第一天就嘆氣啊!”茜茜的聲音從身後冒了出來,連帶着一張凍得有點發紅的小臉和一塑料袋的零食,“年關再難可都過去了,別總心浮氣躁的,來來來,美食治愈一切,這都是我從老家帶回來的!”
“謝謝你了~”鐘磬音放下劇本,跟着笑起來,茜茜招呼着同事們過來吃東西,打開了滿滿三袋子的鴨貨,香辣麻辣泡椒味,看着就垂涎欲滴。
“謝團!林老師!”茜茜分着食物,一回頭看見謝雙睿和林翊君走進來,笑着揮手招呼,“來吃零食啊!”
“哎呀什麽好吃的,快讓我瞅瞅。”林翊君笑呵呵地湊上前,伸手在袋子裏挑挑揀揀,“好家夥,今晚要上臺的人可別吃這個啊,回頭嗓子辣劈了,臺上沒人救你們。”
“知道了!”
謝雙睿也是個嗜辣的,可惜他就是那個林翊君口中“今晚要上臺”的人,在林翊君警惕的目光中随手挑了幾個,說自己留着表演完再吃,又對林翊君說:“你給小寧老師也拿幾個過去,我看他最近為了角色都沒怎麽吃飯,過兩天那可是三個多小時無中場休息的表演了,別回頭扛不下來。”
“知道了。”林翊君選了幾個起碼看上去沒那麽辣的食物,鐘磬音多看了幾眼,有點分辨不出到底是寧淅也不怎麽吃辣,還是林翊君就挑了自己傾向的口味。
平日裏後臺都是大家一起吃配餐的盒飯,鐘磬音還真不記得寧淅都有什麽偏好,隐約只有個不挑食的印象。
于是他試探着遞了個重辣的鴨盹過去:“林老師,這個好吃,你多拿兩個和寧老師一起吃吧。”
林翊君沒什麽心眼地接過來看了看,揣在懷裏:“重辣啊,行吧,我吃不了太辣的,一會兒都給寧老師。”
——很能吃辣。鐘磬音在心裏默默地記下了。
鐘磬音開始覺得自己像個變态一樣,帶着一種奇怪的偏執,想要知道寧淅除了演戲之外的、關于生活上的一切細節。
喜歡的食物、興趣愛好、偏向的季節……他努力地尋找着,尋找着和寧淅的共同點,想要通過這種找尋達到一些與寧淅在其他層面的共鳴,從而自另外的角度來拉近與寧淅之間的距離。
同時,也病态地開始在寧淅面前做一些誇張的動作、奇怪的舉動,想要吸引寧淅的注意力。想要貼近寧淅、想要呼吸到有寧淅氣息的空氣,想要站在寧淅的身後,用胸膛去測量寧淅的體溫。
鐘磬音想要捏住寧淅的手指、想要握着寧淅的手、想要撫摸寧淅永遠冷淡的面頰、想要把寧淅擁入懷中。
喜歡、喜歡——是喜歡,他喜歡寧淅,無可救藥地、無法自拔地喜歡上了寧淅。
而鐘磬音又深知這種喜歡的單薄,他幼稚、年輕、事業一塌糊塗、不會愛人,他不是寧淅的最優解,更不可能是寧淅的唯一解。
這種無力感讓鐘磬音時而打了雞血般奮勇拼搏,時而又灰心喪氣,一派頹然。
“出什麽神呢磬音?”茜茜分完了零食,看見鐘磬音捏着劇本和一個鴨掌在發呆,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臉,“咱們小王子害了病啦?相思病?”
“別亂說啊茜茜!”鐘磬音猛地回過神來,撥開了茜茜的手,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在想寧老師呢。”
最終他抑揚着語氣,帶着微妙不易察覺的甜蜜,喟嘆般說出了自己的心。
對于新戲,有了寧淅與林翊君的指點,以及一股子要向上沖的熱血,鐘磬音排得十分刻苦,反反複複切磋磨練,自認為已經研究到了極致,站上舞臺哪怕不換衣服,看氣質都是那個大戶人家裏的愛熱鬧的仆人。
演出當日,白市飄了一些回頭雪,正因為不大才顯得過分泥濘。鐘磬音是喜歡下雪天的,沒覺得煩,反而有點欣喜,不怎麽合時宜地想着“瑞雪兆豐年”,走進大劇院的後臺,開始上妝換衣服。
大家熱熱鬧鬧地問着好,幾個群演互相幫忙收拾,鐘磬音自己打扮停當,又幫其他幾個人穿了衣服,忽地聽見場務在叫自己的名字。
“怎麽了?”鐘磬音還醞釀着情緒——一會兒上場第一幕就是大少爺的婚禮,盡管當事的大少爺是不情願的,但是作為有喜事的主子家思想鈍鏽的仆人,自然還是要歡天喜地——故而鐘磬音笑得還挺開心,回過頭去的時候唇邊的笑容也沒想着收斂。
與鐘磬音的笑臉完全相反,場務滿面愁容,但似乎也沒覺得自己要說的話有多難開口,清了清嗓子對鐘磬音說:“磬音啊,你這個角色今天不上了。”
鐘磬音愣了一下,嘴角立時收了不少:“什麽?”
“這劇場的舞臺本來不就小麽,之前彩排走場的時候不是也總擠擠抄抄的?剛才來錄像的電臺的人比劃了一下,邊場位置都錄不進去整個人,為了畫面完整和諧考慮,得拿下去一個龍套。”場務走上前,擺出一副頗為貼心的樣子,“放心啊獎金不會沒了你的,辛苦你跑一趟,你要想留着看看幫幫忙也行……外面好像還下雪呢不好走,要不就先留下?”
穿梭的人群帶來源源不斷的、嘈雜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