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面試那天
第13章 你面試那天
“哎你別說,寧老師确實是這個別扭性格,哈哈哈!磬音也真猛啊!哈哈哈哈哈!”
兩個人的調笑就像沒有個止境,鐘磬音被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壓得擡不起頭,眼前卻慢慢出現剛剛臨別時寧淅的背影。
明明就是簡單的機場道別,寧淅偏要逆着紛紛攘攘的人流,昂首闊步地,走出了一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勢。
“……那麽帥氣幹嘛啊。”鐘磬音低聲呢喃着,緊緊地閉起眼睛,将額頭貼在自己的膝蓋上,“搞得我現在……到底對你是什麽樣的……都有點分不清了……”
林翊君和茜茜不知道鐘磬音自己在那邊糾結什麽,只當他害着羞,調侃了幾句,見鐘磬音不再有反應也就覺得沒有意思。林翊君轉回頭用手指指節敲了敲屏幕:“看看我們寧老師,真的是風華絕代、風頭無兩、無人能出其右啊——”
茜茜湊上前去附和了兩句,又掐着嗓子開玩笑:“哎喲,那以後林老師你都站在寧老師左邊不就好了!”
林翊君又哈哈大笑起來,沒注意到鐘磬音在這陣笑聲中緩緩地擡起了頭。
寧淅與林翊君的并列地位,仿佛從兩人同日入團起就已然奠定了。
縱然兩人對話劇的理解不同、風格不同、演繹方式和發展路線也不盡相同,然而不光重山話劇團之內,就連劇團外、粉絲和戲迷之間,凡是提起寧淅,下一句就得跟着個林翊君,提起了林翊君,十有八九就要提到寧淅。
兩個人一路走上來,互相打了無數擂臺,奪了對方許許多多有含金量的獎,也就常有愛閑聊八卦的,去捕風捉影地分析寧淅今天又搶了林翊君什麽大戲、是為了報林翊君前一天搶了寧淅什麽資源的仇。
而新年新編話劇的男主角,年前就沸沸揚揚傳着說屬于寧淅,到了推排劇本時坐在席位上的人卻成了林翊君,一時間對內情一知半解的人紛紛嘩然,各種猜測不胫而走。
作為知情人之一、傳說中“腥風血雨”的“換角大動作”時就坐在旁邊被迫看熱鬧的鐘磬音,對此感到哭笑不得。
鐘磬音手裏拿着剛發下來的劇本,認真地用不同色的記號筆标注着對話與動勢。
這是一場新分下來的老話劇,鐘磬音在其中飾演一個類似于客串的小角色。不過這是重山新年開篇的第一部劇,且是寧淅當年的成名作、是鐘磬音之前沒有演過的劇本,故而他捉摸得分外仔細。
自從西雙版納之行歸來,鐘磬音發現自己對寧淅的感情好似在漸漸變質。和寧淅逐漸靠近的距離讓他再也無法迫使自己維持在一個仰慕者的理智範圍內——他無法再單純而執迷地作為寧淅的信徒去觀察、去支持寧淅的一切,這種變化讓鐘磬音略微惶恐、略微不知所措。
鐘磬音正出着神,化妝間忽然熱鬧起來,他轉過頭,看見寧淅臭着一張臉進來,旁邊跟着手忙腳亂的場務。
“寧老師,您別、別一過來就生氣,馬上就好,馬上就好!”場務小男孩比鐘磬音早進團一年,年齡卻小上一歲,遇見寧淅就發怵,看樣子不知道又犯了什麽錯,急得額上都出汗了。
寧淅卻一點也不同情,看都不看他一眼,沉聲說着:“你和我辯解什麽?有這閑工夫不如趕緊去解決問題。”
場務又鞠躬道了幾聲歉,在旁人的勸慰中跑遠了。
寧淅皺着眉走過來,不知為何,坐在了鐘磬音的旁邊。
兩個人搭戲的劇現在屬于保留劇目,每個月都要演一場,許是寧淅覺得鐘磬音的化妝臺沒換位置,依舊在自己的旁邊才搞錯了。
這種不能算失誤的小事,過去的鐘磬音一定會偷偷在心裏覺得開心雀躍,現在卻只剩緊張,一顆心猛猛地跳,大氣都不敢出。
“寧老師,怎麽了嗎?”鐘磬音陪着小心,試探着問。
寧淅看了鐘磬音一眼,縱使他從來不遷怒,眼下的眼神和語氣也都不怎麽好:“又把水杯亂放,碰灑了,燒了機器。”
鐘磬音啊了一聲,寧淅的眼睛又看過去,仍舊帶着點愠色,語氣卻已經和緩下來了:“你面試那天,他就搞了這麽一次。”
“還有這回事……我隐約有點印象,那天也不知怎麽,好像是有點兵荒馬亂的。”面試那天的事情,鐘磬音只清楚得記得自己因為喝多了水頻頻上廁所、結果萬分驚喜地遇到了寧淅的部分,至于其他的也就考試時有個模糊概念,眼下只是不想寧淅的話落地,順着話頭接下去。
他對着寧淅笑了一下,寧淅沒再理會,拿出自己的臺本來,好似是不經意般掃到了鐘磬音手裏的本子,不甚贊同地說:“怎麽花花綠綠的。”
“呃,我的習慣……會把不同的情緒啊、不同人和我對手戲的臺詞啊都這樣标出來……”鐘磬音撓着頭,擡眼看了看寧淅的本子,“寧老師不會這樣嗎?”
“這樣反而容易受到幹擾,你标記的顏色不要太多,兩個也就足夠了,更多體會臺詞本身,臺詞通了一些動作也就行雲流水了。”寧淅伸出手指,點了點鐘磬音手裏花裏胡哨的本子,“就是一個當背景畫的仆從,臺詞也混在人堆裏,更沒必要。”
寧淅這句話說得真切又傷人,鐘磬音被噎了一下,小聲回:“知道了,謝謝寧老師。”
寧淅倒是沒感覺出鐘磬音低落的情緒,單單“嗯”了一聲,低頭看回自己的本子。
鐘磬音偷眼去看寧淅,先是看寧淅凝神的側臉,又看寧淅夾着劇本紙張的手指,最後将視線落到了寧淅手裏的臺本上。
大段的對白、豐富的肢體表達、數人的配合……
——這就是以寧淅為中心的、以寧淅飾演的男主角為中心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圍繞着他而存在的本子。
鐘磬音收回視線,暗暗咬緊了牙關。
沒過多久,寧淅被叫了出去,鐘磬音看着自己手裏薄薄的幾頁紙,看着記號筆标注出來的大片大片的豔色,此時此刻很明顯地昭示着,上下銜接的人的戲份都比鐘磬音的還要多上許多。
鐘磬音嘆了口氣,起身往排練室去了。
如今劇團的三個重頭戲,一是林翊君和唐想、譚玲玲三位高含金量老師負責一線表演的新式話劇,二是寧淅主演的一部劇情精悍的老劇,三就是鐘磬音手裏的這部大群像劇。
重山話劇團的大排練室不多,已經被新話劇和群像劇瓜分了。鐘磬音名義上在大組裏,可作為溜邊的群演,本就沒什麽上場的機會,自然平日裏不需要往大排練室裏湊。
他有些頹喪地亂想着,推開一間貼着自己組标牌的小排練室的門。
小排練室裏有人很正常,鐘磬音萬沒想到的是,一擡眼竟然看見那麽大的一只林翊君在裏面,正被幾個本組的龍套圍在中間。
鐘磬音一時間愣了一下,林翊君先笑眯眯地和他打了招呼才反應過來,連忙走上前去:“林老師,這間您用呢嗎?”
“沒有沒有,我就是過來溜達一圈。”林翊君笑着在人群中沖鐘磬音招手,“小鐘快來,你不是寧老師的粉絲嗎?我們在這看寧老師彈鋼琴呢!”
鐘磬音好奇地走上前去,這才發現林翊君手裏托着個mini款的平板,上面正放着一段錄像。
畫面上寧淅背對着鏡頭與觀衆席,坐在一架老式木鋼琴之前,沒有換戲服,穿着鐘磬音剛剛看到的那身衣服,應該是才錄的走臺視頻。
視頻中的寧淅只是弓着腰、駝着背、低着頭,全程在彈琴。這是個男人夾在心中真正的愛人與同情責任的好友遺孀之間的故事,女主演之一在前排說着熱烈的內心剖白,與寧淅的沉默、安靜形成極為鮮明的對比。
寧淅的琴聲也是沉靜的,跟随着女主演的情緒微妙地變化着,鐘磬音看着寧淅,明明畫外音嘈雜、視角別扭、畫面模糊,可寧淅就如同已經浸入了自己的角色,自然而然地帶出其掙紮、其無奈、其隐忍無端。
一段視頻只錄了不到一分鐘,很快就結束了,林翊君像沒看夠似的,又點了重新播放,一邊看一邊贊嘆:“真棒啊,咱們寧老師,是不是?”
旁邊有人先附和了是,還有人說了一大段不知是真是假的分析恭維,大家啧啧有聲地贊嘆着,只有鐘磬音一直沉默。
“這本子也好,寧老師演得也好,他是真适合演這種有點悲涼氣的知識分子,那種喪不拉幾的清癯勁兒,進骨子裏去了。”林翊君說着,好似完全被寧淅這麽一小段表演吸引了,“他有共鳴感啊。”
鐘磬音聞言擡起頭來,看了林翊君一眼。
林翊君看完一遍又點了重新播放,根本看不夠一般,也不知道鐘磬音進來之前已經看過了幾次,旁邊的人守不住了,開始推說自己還要排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