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寧老師,我是個渣男
第9章 寧老師,我是個渣男
晚上回到賓館,鐘磬音終于得以脫掉自己一身亂七八糟的裙子抹胸,換回舒服的寬松睡衣。
他長籲一口氣,也不敢立刻休息——早上出門太早沒來得及洗衣服,這裏氣候濕潤時不時還毫無預兆地下雨,衣服如果不曬個幾天根本幹不了。鐘磬音換洗的衣服帶得不多,也不想現買,只得每天堅持把一些比較好洗的衣服手搓了,隔三差五還要洗一洗棉服等大件。
鐘磬音洗了滿滿一盆,抱着上了樓。賓館五樓有個很大的平臺,上面用水泥歪歪斜斜地埋了幾根鋼管,捆着廢棄的電線,是大家平日裏晾曬衣服的地方。
鐵欄杆門一向有點難開,鐘磬音用力推了好幾下,邁步走上平臺放下了盆,才看見露臺邊當做護欄的水泥臺子上坐着個人,正在回頭看他。
“……我的天啊寧老師!”
天色太黑了,村子裏又沒個燈火,鐘磬音差點以為自己見了鬼,還好尖叫之前憑借動物的直覺辨認出來那人是誰,連忙快步走上前去,想也沒多想,伸手抓住了寧淅的胳膊,有點着急地大喊:“太危險了!你快下來!”
大半夜的,寧淅本來自己好端端坐着吹風抽煙、放空發呆、享受獨處的安恬,怎料這樣都能被鐘磬音撞到,不由深深感到這陣子兩個人實在孽緣深重,他微微掙了一下,鐘磬音太過擔憂抓得太緊,寧淅沒能掙開。
于是寧淅開始感到頭痛,用夾着煙的手揉了揉太陽穴,低聲道:“危險什麽,下面還有個臺子,又掉不下去。”
鐘磬音聞言探了下頭,确實如寧淅所說,水泥磚牆下面有個能用腳踩住的臺子,然而左不過半米來寬,他不僅沒被寬慰到,手反而攥得更緊了:“不行、那也不行!寧老師,你快下來!”
寧淅實在無奈,也實在不想再糾纏下去,畢竟若是用力掙紮說不定真的會失足墜落,他懶得和鐘磬音糾結這些,深吸了一口氣,擡腿跨過水泥矮牆,一百八十度轉過身來。
“也別這麽坐着啊,仰過去怎麽辦?”
“……”
鐘磬音表情非常嚴肅,看起來完全沒有商量和動搖的餘地,寧淅只得妥協,順從地跳下了臺子,背靠在磚牆上:“我這麽靠着,你總不用怕牆會被我靠塌了吧?”
鐘磬音動了動唇,看着樣子還真有幾分不願意,但也知道不該再多嘴,後退一步松開了寧淅:“寧老師,這麽晚了,你是睡不着嗎?我來晾衣服的。”
“你忙你的。”寧淅擺擺手,回答得很是敷衍冷淡。
鐘磬音似乎是怕寧淅再搞什麽翻牆的小動作,衣服晾得飛快,一邊晾還一邊時不時回頭看上寧淅幾眼,看得寧淅都覺得好笑起來。
“怕我飛了?”
“不是,寧老師,”鐘磬音晾完了衣服,拿着盆走到寧淅身邊,“一起回去嗎?”
“你下樓我上樓,一起什麽?”寧淅瞟了鐘磬音一眼,将煙叼進嘴裏,仰起頭來。
夜晚的風是涼的,寧淅的表情和眼神也都是涼的,鐘磬音煩躁地回憶起在燒烤攤前,寧淅對着林翊君露出的溫柔笑意,覺得自己莫名有一點女友粉嫉妒真嫂子、所以水靈靈地破了防的不切實際的感覺。
真要說的話,作為寧淅的粉絲,鐘磬音該是洋洋自得的。因為他和寧淅不止是要買一張戲票、隔着或遠或近的人山人海的距離去遙望的關系;對鐘磬音來說,寧淅也不是電視上的、刻錄機裏的、視頻門戶網站合集或者片段剪輯裏的賽博小人兒。許多寧淅的粉絲與他握個手便欣喜若狂,表演結束後獻花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寧淅不喜歡搞簽名或者贈禮,甚至不在網絡上與人互動,對于大多數人來說,他只是個會被舞臺燈光定向追逐的存在罷了。
別的粉絲沒有和寧淅共演的機會、沒有把名字和寧淅寫在一起的機會、沒有和寧淅同處一室的機會,更沒有在即将辭舊迎新的夜晚,和寧淅一起站在漫天星光下、仰望夜空的機會。
風有些大,吹得人發幹,鐘磬音揉了下眼,問寧淅道:“寧老師,你是來看星星的嗎?”
寧淅一時沒有回答,鐘磬音等了一會兒,才聽見他“嗯”了一聲。
寧淅吐出一口煙,緩緩道:“明天天氣好。”
鐘磬音轉過身,跟着寧淅的視角仰起頭來。勐侖的夜空其實也并沒有那麽繁星密布,然而依舊遠勝于近些年才得了幾點澄明的白市。這小半個月一直忙碌,沒什麽閑餘的時間,鐘磬音也不是會仰望夜空的那種人,故而今晚才算第一次仔細地看了勐侖的星星和月亮。
寧淅又吸了一口煙,高高地擡起一根手指,點了點鐘磬音不知其處的夜幕:“北鬥七星,認得出來吧。”
鐘磬音其實一點也認不出來,但是還是點了頭。
寧淅收回視線,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了鐘磬音一眼。
“金星,看得到吧?”
“嗯。”
聽到鐘磬音的回答,寧淅的手指頓了頓,不自然地抿了下唇角,又重新擡起手來:“那是木星。”
“嗯……”
“英仙座雙星團,織女星、牛郎星……”寧淅說着,把手收了回來,很突兀地笑了一聲。
鐘磬音有些疑惑,也跟着低下頭來:“寧老師?”
寧淅低着頭捂着嘴,肩膀似乎微微抖動着,鐘磬音看不清楚,只得又靠近了寧淅一些,再次叫他:“寧老師?怎麽了?”
寧淅擡起頭來,清了清嗓子,語氣裏好似沾着點沒退去的笑意:“我剛才都是亂說的。”
“哎?”鐘磬音怔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聲音立刻提高了八個度,“哎——?!”
“別這麽大聲。”寧淅在唇邊豎起一根手指,眼睛裏還有點笑出來的水光,臉上卻已經看不出笑意了,“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鐘磬音還是第一次遇到寧淅編瞎話捉弄人的情況,更是第一次成為被寧淅捉弄的對象,臉上擺着無奈的表情,心裏卻有點癢。
——好像離自己的偶像又近了一步!鐘磬音小粉絲的一顆心雀躍着,忍不住偏頭去看寧淅。
寧淅低着頭再度點起一根煙來,緩緩吐出一口輕霧。
“我就算說得是真的,你也記不住。”寧淅揚起下巴,眼神變得空茫起來,鐘磬音連忙站直了身體,非常誠懇地說:“不會的寧老師,我可以多記幾次,如果你願意和我說,你的每一句話,我會全都用心記住的。”
寧淅沉默下來,片刻後才慢慢地說:“你說這種話,還怪我誤會你對我告白嗎?”
“呃!”鐘磬音猛地回想起不久前寧淅對自己義正言辭的“澄清聲明”,哽了一下,剛要說什麽,又聽寧淅問:“和我這麽說過了,再去和小姑娘們告白,你還能說出什麽新的花來?”
鐘磬音看着寧淅的臉,先是覺得寧淅又喝多了,但很快否認了這個念頭。
寧淅雖然有一點點的醉态,但是至少七分是清醒的。鐘磬音想,應該是節日、酒精、尼古丁、夜風和星空的層層加成,讓今晚的寧淅太放松了,才會和自己聊這種有點像“交代情史”的話題。
鐘磬音咽了口口水,問寧淅:“寧老師,能給我根煙嗎?”
寧淅倒不知道鐘磬音也抽煙,随手遞過去了一根。
寧淅抽得煙很好也很貴,是黃藍色盒子的大重九,鐘磬音只在父母送禮時見過。寧淅又給鐘磬音遞了打火機,這倒不是什麽稀奇貨了,一看就是小超市一塊錢一個、買貴的煙還免費贈送的那種。
鐘磬音點起煙,轉過身趴在水泥臺上,揉了揉自己的額角,斜睨着去看寧淅。
“寧老師,其實我……我……我确實喜歡男的。”
鐘磬音很是勉強地開了口,忐忑地等着寧淅的反應,寧淅卻頭也沒回,聽了好似當沒聽到一樣,半晌才叼着煙“嗯”出一聲。
鐘磬音的心因為寧淅的反應有點沒底。和偶像交心的機會難得,可是和偶像出櫃又算怎麽回事?他皺着眉揉了揉額角,尋思着反正現在騎虎難下,不如就破罐子破摔好了。
“我之前就只在大學裏談過一個,談了半年,挺對不起人家的其實,初戀嘛,根本不懂該怎麽談,自私,不會對人好。”
鐘磬音吸了一口煙,垂下頭去,緩緩地吐了出來:“寧老師,我是個渣男啊。”
“渣男”兩字的自我介紹就好似打開了鐘磬音的什麽開關一樣,讓他控制不住地開始對寧淅喋喋不休:“下雨了叫我送傘,我也不想淋濕、不想淌水走那麽遠的路啊,就不去;返校回來讓我去火車站,大半夜的我都洗完澡躺下了,不想動,也沒去接;當着同學朋友的面覺得臊得慌、覺得見不得光,從來不拉手,有的時候遇到熟人了,本來拉着手還要松開;讓我幫他背包,我也嫌沉不想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