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是挺好看
第8章 是挺好看
最終店老板還是放棄了大紅大綠的豔色,把鐘磬音塞進了一套水青的裙子裏。
可憐鐘磬音,寒冬臘月的大半夜還被迫露出半截肚子,甚至被起哄簇擁着推到簡易的化妝臺前盤了假發、帶了發飾和耳墜,衆人摸着鐘磬音露出來的腹肌哄笑着拍夠了照片,又去拍穿了一身金黃綢緞裙搔首弄姿的韋捷,吵吵嚷嚷地推搡着兩人往市場後邊的燒烤攤子去了。
這攤子場面不大又隐蔽,還是之前場務人員緊急采買道具時路過發現的,味道和在白市吃得差別不大,距離重山衆人所在的賓館也不遠,故而成為了個固定打牙祭的地方。
大家點完了串往屋裏走,齊心協力把韋捷和鐘磬音推到最裏面,當打卡景點似的一個個湊過去合影拍照、發朋友圈。
今晚來吃串的沒有幾桌,菜上得很快。衆人叫了酒和飲料,還沒來得及推杯換盞,不知誰小聲說了一句:“那不是林老師和寧老師嗎?”
鐘磬音聞言立時探頭,果然在門口看見了拿着餐盤的林翊君,身邊是正在和他說着什麽、挑選着菜品的寧淅。
寧淅剛剛在桌上喝了不少,臉色微微紅着,他這些日子曬黑了點,夜色又濃,要不是因為站在鋪子大燈的強光下,這點紅色根本不易察覺。
也許也正是因為酒精的緣故,寧淅看着林翊君的眼神似乎都沾了水,嘴角一直翹着,表情溫柔得像鄉間澄澈的一縷風,吹拂在鐘磬音的臉上、吹進心裏,又覺得舒暢,又有點嫉妒和心酸。
“哎天哪,寧老師這個表情甜到心坎裏喽!”茜茜一張臉登時漲得通紅,全力憋着自己想要尖叫出聲的沖動,用胳膊肘瘋狂給鐘磬音露在外面的腰怼拐子。
桌上會來事的同事站起身去給兩位老師打招呼,寧淅看見別人走過來,臉上的表情立刻收斂了。
就好像安然沉靜着、被深林圍擁的湖面砸進了一顆碩大的石頭,恬淡溫和統統消失不見,翻湧出了肉眼可見的不耐煩的漣漪。
寧淅擡起眼來,順着同事的手勢向飯桌看去,眼神和鐘磬音對上,微微眯起,三五秒之後才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鐘磬音跟着愣了一下,旋即意識到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
“我靠!”鐘磬音暗罵一聲,忙不疊地捂臉遮胸,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
林翊君和寧淅拒絕了拼桌的邀請,兩個人坐在外廳,林翊君走進屋裏打招呼,自然看到了男扮女裝的鐘磬音和韋捷,哈哈大笑起來。
韋捷個寡廉鮮恥的人來瘋亢奮得不行,刷一下站起來硬要給林老師看看自己的三道彎,鐘磬音平白跟着一起丢臉,恨不得鑽進桌子底下、找個地縫把自己埋進去。
林翊君指揮旁邊的人把鐘磬音抓出來,大笑着強行拍了好幾張照片,又笑着走回自己的座位拿給寧淅分享,鐘磬音痛苦地捂着臉,鹌鹑一樣低着頭不敢看寧淅是什麽表情,只覺得自己的人生算是在今晚走到盡頭了。
一群人笑笑鬧鬧地碰杯,各自吵吵嚷嚷,寒冷的冬夜裏盤旋着喧嚣的喜慶,連老板幹完了活都要湊上前來,操着不純正的普通話說一些街裏坊間的趣聞。
快到十一點鐘,有扛着木條、條上挂着各種手串鏈子的游街小販路過,一排排介紹着說是菩提根碧玺串青金石的東西,見店鋪裏人多走進來推銷,大家也都感興趣,畢竟算得上當地特産,又沒多麽貴,紛紛湊上前去挑選。
“林老師、寧老師,您二位不買點嗎?”
人堆裏不知是誰對着林翊君和寧淅喊了一聲,林翊君應了,拍了拍寧淅的肩,寧淅看着好似不太情願,不過還是跟着林翊君一起站起身,朝着小販走了過來。
鐘磬音原本也被煽動得在跟着挑挑揀揀,寧淅一動,他的視線就情不自禁跟了上去,和寧淅的目光撞個正着,跟被燙了似的抖了一下,連忙往後縮了縮,試圖躲在茜茜和韋捷的身後。
可惜他沒能躲遠,兩位老師一過來很多人都自動讓了路,寧淅就這麽順其自然地站到了鐘磬音的旁邊。
林翊君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和小販扯東扯西,寧淅面色寡淡,随手撥了撥挂在木頭上的手串,低聲問:“大晚上的,不冷?”
鐘磬音知道這話是對自己說的,有些尴尬,更多的卻是被偶像搭讪的欣喜若狂,趕忙搖頭:“屋裏不冷,人還多。”
寧淅頓了頓,似乎笑了一下:“傻小子火力壯。”
“寧老師你別笑話我了,我都讓他們糟踐成這樣了……”
“什麽叫糟踐啊!多好看啊!寧老師你說是不是!磬音這樣是不是特好看!”茜茜第一個不滿起來,把鐘磬音向着寧淅的身邊搡了搡,鐘磬音一下沒站穩,趔趄着撞到了寧淅的肩膀,順勢抓住了寧淅的胳膊,慌忙站直身體,抽回手來瞪茜茜。
寧淅倒沒介意,反而擡起眼皮看了鐘磬音一眼:“是挺好看。”
“寧老師!你怎麽也……!!”
“是吧是吧!!”
衆人頓時跟着炸了鍋,寧淅這一回是真的笑起來,然而笑容一閃即逝,他低下頭掩了掩嘴,鐘磬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粉絲濾鏡帶來了太多錯覺,只覺得眼前的寧淅眼光清晰發亮,像散開霧後滴露的花苞,又像水面平靜後倒映的明月。
他聽見寧淅說:“不過這扮相看着還挺眼熟的。”
“寧老師您忘了呀?就磬音剛進——”
“我剛進話劇團的時候,寧老師您演許大少爺,我反串的外國丫鬟阿娅。”鐘磬音看着寧淅,抿了下唇,利落地打斷了茜茜的話,自己的聲音卻越說越輕,“我進團的第一場戲,就是給你配的。”
寧淅眨了下眼,周圍的人以為他是在回憶,實則只有寧淅自己知道,他在亂想些奇怪的東西。
——比如他發現,在這樣近的距離裏,鐘磬音好像是比自己稍微高那麽一點點,微不足道的一點點。
寧淅記得自己演過許大少,但無論怎麽想,他都回憶不起一共上臺不到三次還都是溜邊的丫鬟阿娅,回憶不起曾經扮做東南亞女性的鐘磬音。
但寧淅卻在同時發現,鐘磬音比其他人說的、比寧淅之前所以為的都要更好看——或許是梳妝打扮的加持、或許是朦胧的夜與慘白的燈、或許是第一次的細細的打量。
在成名之前,是鮮少有人誇贊寧淅的長相的。他五官寡淡,眼珠也小,沉默不言時尤顯尖銳刻薄,聽得最多的正面評價是“氣質很好”和“可塑性強”。
——當然,對于一位話劇演員來說,這是難能可貴的優點。
後來所謂的“冷淡厭世風”莫名風靡,寧淅的實力也逐漸被認可,出席活動甚至能配給專門的造型師,給他一番鬼斧神工式的捯饬,于是網絡上、現實中的“顏值粉”也多了起來。
寧淅想,鐘磬音和自己不一樣,這樣漂亮到在人群中格外突出的臉蛋,某一些時候對于演員來說,算得上是一種災難:看鐘磬音表演的人,會優先記住他的樣貌,除非鐘磬音有極強的感染力和極深厚的臺詞功底,否則永遠無法引導觀衆融入角色,永遠無法成為一個成功的演員。
想着,寧淅将頭低了下去。
因為思維發散得實在太遠,他忘記了回應鐘磬音剛剛的話。
寧淅出神時,旁邊林翊君挑選好圊団獨镓了中意的手串,兩條胳膊挂得滿滿的,用肩膀一撞寧淅,笑嘻嘻地喊:“寧老板!上!講價啦!”
在此之前,出于對寧淅畏懼也好、敬重也罷的刻板印象,話劇團裏、尤其是剛進團的小演員,都是不知道寧淅還有“特別會講價”這一現當代年輕人普遍稀缺的超凡能力的。
一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寧淅面無表情地把十塊錢兩條的手串講到了十塊錢五條、三百五一串的珠子講到了八十五一串,簡直覺得今晚的寧淅散發着一種小時候逛街的母親的偉大光輝。
林翊君買得心滿意足,笑得眼睛都快要看不見,晃着大白牙對寧淅招手:“寧老師呀,你也買一點吧!我給你買啊!”
“我不戴這些。”寧淅晃了下手,鐘磬音看了過去,果不其然,在寧淅的手腕上看到了熟悉的五枚銅錢。
這鏈子寧淅除了正式登臺的時間之外一直戴着,鐘磬音曾經偷偷地趁着寧淅不在時靠近化妝臺觀察過,是銀質的,正面畫着驅邪五毒,反面刻着四字吉語。鐘磬音也曾拍下照片來,換着各種關鍵詞在網上搜過同款,但是只有流水線的劣質近似品,寧淅的這一串應該是定制的。
托寧淅的福,大家買得開心,小販話裏說着賠錢了賠錢了,實際上嘴角已經翹上了天。
總之在遠離家鄉的元旦前夜,鐘磬音和寧淅還有所有人一起,度過了一個還算不錯的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