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十月庚戌朔,上禦大政殿,賜扈從王大臣宴于鳳凰樓前,谕王公宗室等革除陋習,恪守舊章,免盛京、興京等十五處旗地本年額賦及乾隆六年逋賦。①
皇帝在鳳凰樓前賜宴,寧歡便安靜地在保極宮中等他。
夜色漸漸恢複成往常靜谧的模樣,寧歡估摸着這場大宴也該散了。
她起身,百聊無賴地撥弄着燭臺上的燈芯,看着燭火發出噼啪的聲響。
“你家主子大約多久能回來?”,寧歡漫不經心地問。
身後傳來一聲熟悉清冽的笑聲:“這麽快就想我了?”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他環住腰身抱在懷中。
她只能扭頭看他,笑吟吟地問道:“您忙完了?”
皇帝從後面抱着她,有幾分懶怠地将腦袋靠在她的頸側。
“想着寧兒還在等我,便沒耽擱太久。”
寧歡微微偏頭,笑道:“喝醉了?”
“唔,沒有,就是想抱抱寧兒。”,他聲音低柔。
寧歡忍不住笑了,她轉身面對着他:“醒酒湯用了嗎?”
皇帝啞然失笑:“放心,用過了,我也沒醉。”
寧歡斜睨着眼看他,顯然是不大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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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好笑道:“你若不信,大可問問李玉與圓盛。”
“或者……”,他湊近她,頗有些不懷好意道:“寶兒,試試……”
寧歡驀地羞惱地不行,忍不住錘他:“不要臉!”
她這會兒信了他沒醉,瞧這眼神清明沒臉沒皮的模樣。
皇帝忍不住笑了,溫柔地握住她的小粉拳。
“李玉,取披風來。”,他忽而吩咐道。
門外時刻守着的李玉忙不疊應了。
寧歡看向他:“這是做什麽?”
皇帝眉眼間帶着融融笑意:“還沒好生瞧瞧老皇宮是什麽樣兒吧?現在便帶寶兒去瞧瞧如何?”
有一件他早就想做的事,今日恰是正好。
寧歡在保極宮待了一天,也如他所說,因着老皇宮窄小人多,這些日子她也不好出來閑逛,基本都老實待在皇後的清寧宮中。
她瞧着外面繁星點點燈火輝煌的夜色,也有些心動,便興致勃勃地應了:“那咱們快走吧。”
“好。”,他溫柔地應了,動作細致地為她系好披風。
皇帝牽着寧歡的手,踏着星輝點點的夜色先到了大政殿。
晚宴将将結束,這些重要宮殿依然燈火通明。
“這是大政殿,入關前先太宗皇帝便是在此舉行大典慶典。”,皇帝帶着寧歡望着前方的八角建築緩聲介紹道。
寧歡随着他的目光打量着這座老皇宮中最重要的宮殿,這是一座建在須彌座臺基上的八角重檐攢尖頂的亭式建築,殿頂大約也是鋪黃琉璃瓦鑲綠剪邊,正中相輪火焰珠頂,寶頂周圍有八條鐵鏈各與力士相連,瞧着倒有幾分皇宮建築的模樣了。
皇帝帶着她走進去。
寧歡打量了一番殿內的梵文天花和降龍藻井,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确實華麗,瞧着與紫禁城的宮殿差不多。
皇帝看出她的興致缺缺,笑嘆道:“罷了,日後也能來,再去瞧瞧別處罷。”
寧歡哼笑一聲,不置可否。
日後能來,便是以另一個身份參加大政殿晚宴了,他真是無時無刻不惦記着這些。
皇帝又帶着她走到著名的“十王亭”。
十王亭名為亭,實則是帳殿式結構,設有圍廊和磚牆,位于大政殿兩側南向,呈燕翅排列,是清朝入關前左右翼王和八旗旗主在皇宮內辦公的地方。
寧歡站在從大政殿方向借着燈火瞧着這十座方亭。
“唔,我想想,大約有三座亭子是屬于你的罷?”,寧歡笑吟吟地。
清朝皇帝向來親領鑲黃、正黃、正白這上三旗。
皇帝失笑,還是耐心回答了她的明知故問:“是。”
他牽着她慢慢從中間走過,停在了第二排的兩座方亭中間。
“寶兒喜歡哪個旗?”,他忽而問道。
寧歡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好笑道:“正黃旗?”
她家便是正黃旗包衣。
“唔。”,他沉吟片刻,又問:“你覺着鑲黃旗如何?”
寧歡斜睨着眼看他,鑲黃旗是上三旗之首,皇帝親統,連皇室也屬于鑲黃旗,他這是要求誇獎和吹捧嗎。
平日寧歡必定不會搭理他,但顧着他忙了一天還來給自己當導游,她到底給面子道:“您的旗屬,自然是最好。”
皇帝揚起唇角,頗有些意味深長道:“這可是你說的。”
寧歡瞥他一眼,大約猜到他是什麽意思。
她倒也沒拒絕,只輕笑道:“你開心就好。”
一語雙關,皇帝忍不住笑了,輕輕将她摟入懷中:“促狹!”
這種話若是說與旁人聽,那人及其母家怕是要又惶恐又感激地千恩萬謝,到他家小姑娘這兒倒仿佛是他該謝恩似的。
不過,是他慣的,還能怎麽辦,只能接着寵着慣着了。
皇帝心中輕笑。
“走,帶你去瞧瞧崇政殿。”
“好。”
這一走卻是直接走到了大清門外。
“咦,怎麽走到大門來了?”,寧歡略顯疑惑。
皇帝似是頓了一下,想起她不了解老皇宮的構造,便面色如常笑道:“十王亭在東路屬于前朝,與中路不連通。”
寧歡不疑有他,中路後邊兒便是後宮所在,與前朝不通也是正常。
她擡頭看着頭頂遒勁有力的三個大字,不由跟着念出來:“大清門。”
她想起什麽似的看着皇帝笑道:“我記着紫禁城也有一個大清門?”
皇帝一滞,見她也不像知道其中道道兒的模樣。
他便溫聲解釋:“這是老皇宮的正門,當年太宗皇帝便定名為大清門。”
“說起來,這才算咱們大清真正的大清門。”,他笑道。
寧歡瞧着這座面闊五間的硬山式建築,輕輕點頭。
這裏是清朝肇始之地龍興之地,清朝在這個地方正式建立政權修築皇宮,确實此處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大清門。
“來。”,皇帝忽然伸手看向她。
他的眸中似乎有隐隐的歡喜和……緊張?
寧歡微微偏頭,卻又覺着是錯覺。
她心中暗笑,總是喜歡胡思亂想,過道門罷了,他有什麽好緊張的。
她順從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聲音低柔:“走吧。”
寧歡笑着點點頭。
皇帝執着寧歡的手,不疾不徐地跨過大清門。
一道大門罷了,說得莊重些便是皇宮的正門,寧歡很随意就跨了過去,但她總覺着皇帝就是有些緊張。
跨過門檻,皇帝不由看向寧歡。
寧歡也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總覺得他有些奇怪。
她好笑地問道:“到底有什麽問題?”
皇帝溫柔地凝視着她,柔聲笑道:“無事。”
寧歡瞧着他這模樣,确實也不像有事的模樣,但她暗暗留心,這個皇宮的大清門是有什麽道道兒嗎,瞧他過門時那莊重的模樣。
但還惦記着前方的崇政殿,寧歡便也沒深想,歡快地朝前走去。
皇帝站在臺階上,瞧着她一蹦一跳的活潑背影,面上含着溫柔而滿足的笑意。
她不知道也好,若是知道了還願不願意同他過這道門都是兩說。
他不由擡頭望了望頭上的天,在這大清龍興肇始之地,他執着她的手過大清門,便是敬告天地祖宗她的身份,天地祖宗必然能看見這一幕,只望天地恩澤,祖宗有靈,庇佑她,也庇佑他們。
寧歡見身後久久沒有動靜,便回眸看。
看着他還站在後面仰頭看着天空,她不由也跟着望天。
她揚起盈盈的笑意:“看什麽呢?”
皇帝回過神來,快步追上她握住她的手,他輕笑道:“今晚的月色真美。”
寧歡一愣,她又哼笑道:“學人家說話。”
“唔。”,皇帝沉吟片刻,又看着她溫柔地低笑:“那,我鐘愛寶兒。”
寧歡啞然地看着他,明明夜風拂過時帶來的涼意甚至有些冰冷,她卻覺着雙頰和耳尖在發熱,一顆心也又軟又甜。
她嗔笑道:“花言巧語。”,話雖如此,臉頰卻誠實地暈染開緋色雲霞,唇角也不自覺高高翹起。
皇帝凝望着她,他聲音低柔:“肺腑之言。”
年輕的帝王長身玉立地站在夜幕下,背後是燈火輝煌星光燦爛,溫柔的月色也格外偏愛他,為他灑下一層泠泠清冷的光輝,襯得他愈發矜雅高華,清貴不可仰視,但這般清冷淡漠的他此刻正面色柔和地看着她,深邃清幽的眸中蘊着萬般的愛意與溫柔。
寧歡只覺自己快沉溺在他這般的反差與溫柔中,她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什麽也想不了。
直到聽見他低笑着将自己抱入懷中才回過神來。
她又被他誘惑了,寧歡耳尖紅得滴血地想着。
“讨厭。”,她不由錘他,聲音卻嬌軟得毫無半分攻擊性,與撒嬌差不了幾分。
“這幅皮囊還能吸引寶兒幾分,是我的榮幸。”,他低聲笑道。
寧歡忍不住嗔笑道:“我若促狹必定也是和你學的。”
皇帝好笑又縱容地看着她。
寧歡微微偏頭看着他,眸光一轉。
她環着他的脖子,眨眨眼:“我走累了。”
皇帝聽懂了她的暗示,無奈地搖搖頭,到底縱容的半屈下身體:“上來罷。”
寧歡笑彎了眉眼,從善如流地伏在他寬闊而富有力量的脊背上。
她湊到他的耳畔輕笑:“哥哥真好。”
皇帝腳步一頓,偏頭看她,長眸微眯:“故意的?”
寧歡伏在他的背上笑:“還誇不得了?那我日後不這樣喚你了。”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拒絕。
寧歡不住地笑了,晃了晃他:“快走嘛。”
皇帝似是無奈地輕嘆一聲,背着她朝着崇政殿走去。
“日後還是得勤加鍛煉才是。”,皇帝掂了掂她,輕笑道。
“哼哼,就想讓你背我不行嗎?”
“……”皇帝一滞,毫無底線地退讓:“行。”
寧歡滿意地笑起來,她歪在他的頸側,輕笑:“日後在紫禁城也可以這樣背我嗎?”
皇帝沒有半分猶豫便柔聲答應:“可以。”
但他促狹笑道:“寶兒就這麽黏我嗎?”
寧歡輕哼一聲:“你若是不喜歡我就找旁人去。”
“你敢!”,皇帝臉色一黑。
寧歡輕哼:“分明是你先嫌棄我的。”
皇帝笑嘆一聲,又輕笑着哄道:“是是是,是我不好。”
他背着她一步步朝前走去,聲音溫柔:“是我希望寶兒黏着我。”
寧歡忍不住翹起唇角,哼笑道:“知道就好。”
月光與燈火拉長了他們親密的背影,他溫柔的低哄聲和她婉轉輕快的笑聲漸漸飄散在寂靜的夜色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①引自《清史稿·高宗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