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十一月二十五,皇太後壽誕,皇帝于乾清宮設宴行慶賀禮。
寧歡此刻正在養心殿的禦膳房中忙碌着。
圓團兒在一旁插不上手,又不敢閑着,便只能時刻關注着寧歡。
瞧着她身上單薄的夾襖,他不免憂心:“祖宗,您還是再加一件衣裳吧,或者再擡些炭火來?”
若是他照看不利,讓小祖宗着涼了,皇上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寧歡卻是無語片刻,瞥他一眼:“閉嘴,實在閑得慌便出去找些事兒做。”
這話他都不知道念叨多少遍了,這呆子。
圓團兒連忙可憐巴巴地閉上嘴。
寧歡悠悠看了看窗外的天空。
十一月甲戌,在外出巡了将近半年,皇帝方才自盛京奉皇太後還京師,他們是炎炎盛夏出的紫禁城,那時紫禁城中正是樹木蔥郁花草葳蕤的時節,如今回來卻已是隆冬時節,紫禁城又變成了一幅光禿禿的蕭索模樣。
接近深冬,外面确實寒風刺骨,但在這養心殿,無論是何處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必定是一片溫暖如春,尤其她此刻還忙活着,熱得冒汗,更是一絲冷意都感覺不到。
她低眉繼續忙活着手中的活計,她們的慣例,生日當然要吃生日蛋糕。
簡姨這樣懷念現代,她會喜歡的,寧歡心中輕嘆一聲。
……
夜幕降臨,深藍的夜空中明月皎潔,星星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夜空中,閃爍着細碎的光芒。
盼越扶着太後從暖轎中下來。
生辰這樣好的喜事,太後面上卻沒有多少笑意,方才在乾清宮還好些,如今回到壽康宮,太後便不再掩飾。
盼越在一旁瞧着,心中忍不住輕嘆,有多少東西能令小姐開懷呢。
寧歡聽見腳步聲便站起來。
太後甫一踏進內室便看見她,面上終于有了幾分笑意:“你果然在這兒。”
寧歡笑意盈盈地朝她福身:“祝您生辰快樂,福壽康寧。”
太後笑着點頭:“好,謝謝寧寧。”
盼越看着太後,心中松了口氣,也不自覺帶上幾分笑意,寧歡姑娘便是那為數不多能使太後開懷的人罷,果真是小姐口中的緣分,今日是小姐生辰,她高興才是最好。
她瞥見桌上的東西,面上的笑意更濃了幾分,默默地退下。
太後也看見了桌上的蛋糕,一時竟有些怔忪地看着寧歡:“寧寧?”
寧歡彎唇笑着,柔聲道:“咱們過生日不都是要吃蛋糕的嗎,我便為您做了一個。”
“可能不大好看,您可別嫌棄。”,寧歡略顯不好意思笑道。
太後啞然地看着她,心中一片暖融,她揚起笑意:“不會,不會,寧寧做得很好,我很喜歡。”
“您喜歡就好。”,她挽着太後的手走到桌前:“您快許願。”
太後笑着點頭:“好,好。”
寧歡掃視一番屋內明亮的燭火,道:“等等,我先将這些燭火滅了。”
太後看着她,溫柔笑着:“好。”
寧歡便去拿起一個個燈罩,慢慢将燭火吹滅。
瞧着屋內見見暗下去,盼越在門外不由揚聲詢問:“主子?”
太後道:“無事,這是寧歡的禮物。”
盼越聽着不由笑了,連聲應道:“是。”
太後點燃了蛋糕上的蠟燭,寧歡也吹滅最後一盞燭火。
她便興致勃勃地小跑過來。
“慢些,慢些,當心摔了。”,太後笑着提醒。
寧歡已然靈活地跑到太後身側:“您快許願吧。”
“好。”,太後柔聲應了,雙手交握默默阖眸。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寧歡為她唱起生日歌。
“……Happy birthday to you~”
聽着這熟悉的曲調與恍若隔世的英文版,太後竟有些眼熱。
她不想影響寧歡,便默默壓下眼中的情緒,緩聲随着她一起又唱了一遍。
最後,寧歡歡快地鼓起掌:“生日快樂!吹蠟燭吧!”
太後笑着颔首,輕輕吹滅蛋糕上的蠟燭。
轉眼間,偌大的內室便真正陷入一片黑暗,兩人不約而同地笑出來。
好在寧歡有經驗,端了兩個燭臺放在桌上,她連忙點燃桌上的蠟燭。
內室再次恢複了些光亮,寧歡端起一個燭臺,準備重新點燃室內的蠟燭。
太後看着她,柔聲道:“叫宮女進來點吧。”
寧歡回眸看着她笑:“不必,我喜歡點蠟燭的感覺。”
太後不由笑了。
待室內重新恢複燈火通明,寧歡又回到太後身側。
太後擡手切下一塊蛋糕,遞與寧歡:“來。”
寧歡推回她身前:“您是壽星您先用。”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太後,祝福道:“祝您生日快樂,身體健康,天天開心。”
這是最簡單直白的祝福,太後卻聽得高興,這讓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時代。
她用力點頭,面上的笑意怎麽也止不住:“好,好,謝謝寧寧。”
太後又切下一塊蛋糕遞與寧歡:“快吃吧。”
寧歡笑眯眯地接過來:“您也快嘗嘗味道如何。”
太後挖下一勺,送入口中,揚起贊揚的笑:“很好吃,和咱們從前吃的味道差不多。”
寧歡得意地眉梢輕揚,剛想臭屁幾句又想起什麽似的默默地咽下去。
她本想說已經為皇帝做過一次做出經驗了,突然又有些心虛地想起來去年太後生辰她本就要準備蛋糕來着,但因為生病便沒有精力做這樣繁瑣的工作,故而直至今年才有機會為太後送上一份生日蛋糕,太後大約也不知道她從前其實做過一回蛋糕。
寧歡掩下心虛,眨眨眼:“禦廚們厲害,我與他們描述幾次他們便知道如何做了,他們幫了我許多。”
太後倒是不疑有他,手打淡奶油這種事确實不是寧歡一人能完成的,但這份心意已讓她足夠歡喜足夠感動。
她看着身側歡快品嘗着蛋糕的女孩子,明亮的燭光映在她美麗的臉上,襯得她愈發眉目如畫鮮妍嬌麗,她的唇畔揚着明媚嫣然的笑意,那笑容似乎比甜軟的奶油還要甜蜜幾分,純稚而美好。
瞧着這個美麗又美好的女孩子,太後心中一片柔軟,暖意融融的。
她想,她望不到頭的寂寂生活終于多了些不同的顏色,能有這樣一個孩子陪着她,她也能少些遺憾,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她此生也必定會好好護着這個孩子,一如她往日所說。
“今日便在壽康宮住下罷,陪我說說話。”,太後忽然道。
寧歡擡眸看她,微微有些詫異。
太後輕笑道:“怎麽,舍不得他獨守空閨?”
寧歡先是笑出聲,而後反應過來,還有些羞赧:“您說什麽呢。”
見她這模樣,太後想起什麽似的,問她:“他沒……欺負你吧?”
寧歡自然懂太後的意思,她雙手捂臉:“沒有,沒有,說好還要等等的。”
他确實沒有太後所說的那種欺負她,但除了最後一步,其他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
但是這些必定不能讓太後知道,誰讓這也是因為她自己意志不堅定才會被他各式的美男計誘惑呢。
唉,寧歡心中又羞又惱地嘆氣。
太後素來相信寧歡,這又是小兒女的事,她便也沒有深究。
只笑道:“所以今夜要留在這兒嗎?”
寧歡用力點頭:“留!”
且不說她也樂意同太後說話,正好她這幾日也想避着養心殿那頭貪得無厭的狼,哼。
*
隆冬時節,任外面寒風呼嘯冰冷刺骨,養心殿中卻必然暖意融融。
寧歡窩在窗邊的炕上,屋內太過溫暖舒适,她不由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皇帝就坐在她身側,看着手中的奏折,瞧着她眼角泛起淚花的模樣,不由笑了:“困了?”
寧歡倦怠地點點頭:“嗯。”
皇帝笑嘆一聲:“那就睡會兒吧。”
寧歡微微偏頭看着他,皇帝正想問她怎麽了,她已爬到他的腿上,眉眼彎彎地看着他。
“抱。”
皇帝啞然失笑,心中柔軟得不行,他輕笑:“黏人的姑娘。”
話雖如此,手上卻老實地摟緊了她。
寧歡哼笑一聲,在他懷中找了個舒适的位置。
他輕輕拍着她,哄她入睡:“睡吧,我抱着寶兒。”
寧歡在他溫柔而耐心的輕哄聲中逐漸睡去。
養心殿中最愛鬧的人睡去,偌大的宮殿霎時便安靜下來,只剩皇帝偶爾翻閱奏折的聲音和外頭偶爾傳來的隐隐呼嘯的風聲。
待寧歡迷迷糊糊地醒來,便見皇帝正看着窗外。
她睡眼惺忪地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自覺眯起了眼,外面好白啊。
皇帝察覺到懷中的動靜,低眉看她,見她醒來便笑道:“醒了?我正在想要不要叫醒你。”
寧歡嬌氣地打了個哈欠,懶懶地問道:“怎麽了?”
“下雪了。”,皇帝柔聲笑道。
“嗯?!”,寧歡眨眨眼,霎時清醒了大半。
她立馬從皇帝腿上坐起來,扭頭看着窗外。
不知下了多久的雪,描金彩繪的紅牆磚瓦已被潔白的大雪覆蓋,但這還不夠,柳絮般的雪仍在紛紛揚揚地盡情飄灑着,冬日略顯蕭瑟的紫禁城終于在雪景下又顯出華貴富麗莊嚴肅穆的模樣來,這樣美麗卻端肅的景色讓人不禁贊嘆不禁敬畏。
她最喜歡看紫禁城的雪景,怎麽也看不夠。
寧歡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又轉回來看皇帝,潋滟的桃花眸中亮晶晶的,期待之意毫不掩飾。
也不需她說皇帝便知道她的想法,他縱容而好笑地揉了揉她柔軟的發:“先梳洗。”
寧歡高興地點頭,連忙趿着繡鞋下榻。
皇帝将她裹得嚴嚴實實地才帶着她出了門,還細致地記着為她換上元寶底的鞋。
甫一踏出大殿,風雪便迎面而來,寧歡的興奮蓋過寒冷,她興致勃勃地伸出手去接紛揚的雪花。
皇帝只縱着她玩了一會兒便将手爐塞到她的手中:“當心着涼。”
寧歡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知道啦。”
在養心殿伺候的人都是聰明人,他們牢牢記着皇上和小主子的習慣,知道小主子喜歡雪,便大着膽子沒有掃去院中的積雪。
皇帝果然沒說什麽,只是靜靜地看着小姑娘在院中玩鬧。
寧歡走過來牽住皇帝的手,嫣然笑道:“去永壽宮。”
皇帝縱容地笑了:“好。”
他牽着寧歡的手緩緩踏入永壽宮中。
庭院中種滿了海棠樹,如今樹葉落盡,瞧着便是光禿禿的一片。
寧歡也不在意,只是仰頭看着漫天的大雪。
她忽而看向皇帝,微微偏頭:“您知道我為何要拉着您出來嗎?”
皇帝本想笑她貪玩兒,但瞧她這模樣又意識到什麽似的,便笑着問她:“為何?”
寧歡看着他,微微彎唇:“我從前看過的雜記裏說……”,她有些羞赧地頓住了。
皇帝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溫柔而耐心地注視着她,清冷深幽的墨眸中滿滿地都是她。
寧歡忽然便不羞了,向這個愛她的人也是她愛的人表達愛意有什麽好羞澀的呢。
她嫣然笑了,柔聲道:“若是與……心愛的人一同看初雪,便能白頭偕老。”
說完這樣一句直白而大膽的話,哪怕她已有心理準備,面上還是無法控制地暈染開豔麗的赧色,她下意識偏過頭去,又再強自鎮定地轉回來看着他。
皇帝,皇帝已經呆住了。
他就這樣癡癡地凝視着她,仿佛要将她深深地刻進腦海,刻進心裏。
一次又一次,在他認為自己已足夠幸運足夠滿足的時候,他心愛的姑娘總是會再讓他感到驚喜,感到不可思議。
待他回過神來,心中無可抑制地洶湧起澎湃而熱烈的喜意與暖意,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明烈又熱忱,滿含着灼熱的愛意。
她說,他是她心愛的人……
想到這兒,他無可抑制地将他的姑娘擁入懷中:“寶兒……”
“好,白頭偕老,以後每一年我都帶寶兒看初雪,我們必定能白頭偕老。”
他緊緊抱着她,如同抱着世間最珍貴的至寶一般。在這寒冷的冬日,他卻覺着火熱而滾燙,心都要軟成一汪春水。
寧歡埋在他寬闊而溫暖的懷中,不由彎起唇角。
她聽見他低笑的聲音:“我是寶兒心愛的人……”
寧歡不由笑了,她擡眸看他,嗔道:“傻。”
年輕的帝王更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笑意歡喜而熾熱:“得寶兒這句話,此生無憾。”
寧歡啞然地看着他,心中又甜又軟。
她想,這個男人必定是極愛她的,才會得這麽一句話就全然不複往日沉穩端方的模樣,而她也知道,他這樣的一面也僅僅只有她能看見。
她想,她也……此生無憾。
他握着她的手緩緩走在永壽宮的庭院中,面上的笑意濃得化不開。
寧歡卻撇下他道:“我要自己玩會兒。”
皇帝看着她,遲疑片刻,但對于她,他向來是百依百順,更何況是還歡喜得不行的這會兒,他便順從站在一旁。
寧歡滿意地笑了,伸手就去團雪。
“不行——”,皇帝連忙制止。
寧歡已經上了手,朝着他眨巴眨巴眼:“就玩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看着她那雙波光潋滟的星眸,他實在有些難捱,艱難道:“……不行,你會着涼的。”
寧歡笑了笑,走過去拽住他的袖口,皇帝反手便将她的小手握住替她焐着。
他微微蹙眉:“瞧你這手,多涼。”
寧歡笑嘆一聲,道:“我知道我這身子大約不大好調理……”
皇帝一頓,有些慌亂地看着她:“寶兒……”
寧歡制止他,莞爾笑道:“我自己的身子我還不知道嗎,所以……”
“其實玩這麽一會兒也影響不了什麽,就讓我玩一會兒吧。”,她總算又扯回她的目的。
皇帝一滞,忍不住笑了:“你這丫頭……”
原來打的是這般主意。
寧歡搖着他的手撒嬌,聲音軟軟的,如同浸了糖汁一般甜蜜:“一會兒,就一會兒。”
皇帝無奈地嘆氣,卻也不敢太放縱她:“只能玩一會兒。”
寧歡立刻眉眼彎彎地笑了:“好。”
再她将要松開他的手時,皇帝又道:“寶兒放心,你的身子也沒這麽差,是能調理好的。”
他的聲音鄭重而認真。
寧歡回眸看他,彎起唇角:“我知道的。”
皇帝這才松了口氣,放開她的手。
說是要玩雪,真的得了允準寧歡卻又不想玩兒了,她只悠悠地環視着這座寂靜而華美的宮殿。
一會兒碰碰秋千,一會兒又輕拂回廊欄杆上的雪。
皇帝便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她,唇畔彎着溫柔而耐心的笑。
寧歡看夠了,忽而轉眸看向他。
漫天大雪之中,他一襲墨色玄狐鬥篷站在雪地中,容顏如玉,光華懾人,一雙墨玉般的眸子更是灼灼粲然,薄唇輕彎,清貴而端凝。
寧歡好好地欣賞了一番他的美色,瞧着他這端凝自持的模樣便心癢癢地想将他拉下神壇。
她沒忍住團了一團雪砸向他。
皇帝瞧着她明媚燦爛的笑容,忍住下意識就要避開的反應,生生讓她這團雪砸在身上。
她果然笑得更開懷了些。
他便過去捉住她,好笑道:“好玩兒嗎?”
寧歡笑意盈盈地伏在他的懷中:“好玩兒。”
皇帝一把便将她抱起,故作恐吓:“砸了我一身雪,看我怎麽收拾你。”
寧歡胡亂地蹬着,笑着求饒:“哈哈哈,我錯了,我錯了。”
皇帝輕輕拍了拍她,哼笑道:“晚了!”
寧歡扭着從他身上下來,笑道:“不行,我還要玩雪。”
說着她還跑得遠了些。
“慢些,我不追你,別摔了。”,皇帝看着她的背影,笑着囑咐道。
他也沒真想怎麽着,若他真有什麽想法,她哪兒能這麽輕易逃脫。
寧歡回眸看他,眉眼彎彎地笑了:“知道啦。”
看着小姑娘歡快靈動的身影,潋滟漂亮的桃花眸彎出好看的弧度,豔色生生地站在白茫茫的漫天銀霜之間,他面上不覺便帶上溫柔又滿足的笑意。
他心愛的姑娘,此生都會這般明媚歡暢的笑着,他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