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這個,丁香再多放一些……”照春看着寧歡手中的香囊道。
寧歡伸長脖子看着照春的動作,點點頭,狠心朝香囊中加了一把丁香。
照春哭笑不得:“姑娘,也不必放這麽多,您不是不喜歡這個味道嗎,加多了也會沖撞其他香味兒。”
“……好吧。”
一旁的皇後便笑着睨她一眼:“你可有耐心些,說好的總要學些東西呢?”
寧歡聞言,用力點點頭以表決心:“您放心,這回我一定同照春姑姑好好兒學制香。”
皇後只是笑,顯然是看透了她:“先安心學完今日照春教的再說其他。”
寧歡素來臉皮厚,便笑眯眯道:“傅馨姐姐說什麽就是什麽。”
皇後忍俊不禁,接着看手中的賬冊。
今日她怕寧歡閑着無聊,便自己在一旁看賬冊,又讓寧歡在一旁和照春學制香。
寧歡好容易照貓畫虎地勉勉強強跟着照春擺弄好一個香囊。
她輕輕嗅了嗅,微微蹙眉。
照春笑着将手中的香囊遞給寧歡。
寧歡嗅了嗅,更嫌棄自己手中的香囊:“還是照春姑姑厲害。”
照春便溫聲道:“姑娘再多試幾次便好了,您第一次做成這樣已是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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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姑姑寬慰。”寧歡輕嘆一聲:“我會努力的。”
照春掩唇笑了。
皇後也接過寧歡手中的香囊,她嗅了嗅,柔聲道:“是不錯了,初學制香不必如此苛求自己。”
寧歡忍不住笑道:“姐姐和照春姑姑真會哄我。”
皇後搖頭失笑。
香囊完成了,寧歡便與照春到殿外去整理。
待寧歡回來,皇後正抱着永琮在哄。
“呀,小阿哥來了。”寧歡看着皇後懷中的襁褓。
皇後笑道:“乳母說永琮這會兒精神好,便抱來給我瞧瞧。”
寧歡湊過去,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逗弄永琮,永琮乖巧地握住寧歡的手指。
寧歡看着襁褓中瘦弱的嬰兒,心中輕嘆。
但她面上笑眯眯地:“永琮真可愛。”
皇後便将孩子遞給她:“來抱抱。”
寧歡小心地接過來,又笑盈盈地看着襁褓中的嬰兒:“永琮,叫姨姨,姨——姨——”
換了個人抱,永琮也不哭不鬧,咿咿呀呀地看着寧歡。
皇後掩唇笑道:“可不是姨姨。”
她輕輕碰了碰永琮的小臉,學寧歡說話:“永琮,叫姨娘,姨——娘——”
寧歡倏地睜大了眼,又羞又惱:“姐姐!”
皇後一臉正經:“寧歡是我的妹妹,永琮叫寧歡姨娘本也是合情合理。再者……”
皇後難得有些促狹地看向寧歡,逗她道:“就算真的是另一種意思的姨娘也沒什麽錯,不過是早晚的事兒。”
寧歡只覺兩頰燒紅:“傅馨姐姐,您就別拿我取笑了。”
提起此事,皇後正好有事想問寧歡,便喚了乳母來将孩子抱下去,又摒退四下。
寧歡面上的赧意漸漸褪去,有些疑惑地看着皇後。
皇後将寧歡拉到身側:“也是方才你教永琮說話,我才想起此事。”
皇後柔聲問道:“寧歡入宮也一年有餘,皇上可有說何時晉封你?”
寧歡沒想到皇後會提起此事,她吶吶道:“傅馨姐姐——”
見此,皇後輕輕拍了拍寧歡的手,她安撫道:“別怕,我說過,無論如何寧歡都是我的妹妹,我其實更希望寧歡能早日晉封,這樣你日後也不會再被欺負。”
寧歡一時怔住了。
待她回過神來,眸中波光盈盈的:“姐姐,我——”
皇後嗔道:“我是來和你說正事兒的,可不是想惹你哭。”
寧歡頗有些不好意思,連連眨眼将淚意收回去。
皇後又接着道:“提這件事是因為我想心裏先有個底,也好早早給你準備着一應的東西。”說着,她的眸中竟劃過一絲狡黠。
寧歡耳尖微微泛紅,挽着皇後撒嬌:“姐姐,您現在怎麽這樣……”
皇後不禁彎起唇角,她還好笑地揉了揉寧歡的發:“不必害羞,這是早晚的事。”
寧歡挽着皇後:“傅馨姐姐,不着急,我還想多陪陪您呢,也不想這麽快晉封。”
皇後聽得心下熨帖,卻是不贊同道:“這是什麽話,難不成一直讓你在壽康宮養心殿還有長春宮當宮女嗎?”
寧歡沒忍住笑出聲。
話音一落,皇後也覺着這話好笑,這種事可真是聞所未聞,原本後宮對寧歡來往于壽康長春兩宮已經夠驚詫,若是再知道她在養心殿還有一份“差事”,後宮怕是不知要沸騰成什麽模樣。
寧歡便軟聲道:“姐姐,您也說了早晚的事兒,您就別為我操心了,一切還是看皇上的旨意罷。”
皇後輕嘆一聲,她只當寧歡還是不好意思。
她沉吟片刻,又道:“這事兒你不好提,那便由我來提,你本也是我位下的官女子,由我向皇上提起,再名正言順不過。”越說,皇後倒是覺得越發可行。
寧歡連忙勸道:“傅馨姐姐,真的不必,我怎麽敢勞動您。”
皇後想通其中關竅,更是覺得有譜兒,她道:“這本也是我的職責。”
寧歡眨眨眼,絞盡腦汁地想怎麽說服皇後。
她靈光一閃,急道:“姐姐,姐姐!您就別為難我了,其實也是我不想這麽快晉封,真的。”她誠懇地看着皇後。
皇後一愣,問道:“為何?”
寧歡遲疑片刻,她看着皇後:“我……”
皇後安撫地握住寧歡的手:“寧歡別怕,此處只有你我二人,你直說便是。”
寧歡輕輕倚在皇後的肩頭,輕聲道:“姐姐,我……害怕生孩子。”
這話半真半假,逼急了她倒想起先前太後說的潛移默化地影響皇後,她想借機試試。
皇後一怔,她緩緩看向倚在自己肩頭的女孩兒。
半晌,她柔聲安撫道:“寧歡別怕,這是咱們女子都要經歷的,有了孩子咱們的人生也能得以圓滿,你別怕。”
寧歡卻擡頭看着皇後,神色認真:“不,姐姐,我覺得咱們的人生不是靠生孩子圓滿的,我們是女子又如何,我們也是獨立的人,我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人生,也自當為自己而活,而不該被……”
她頓了頓,“被外物牽絆着。”
顧着這是在古代,這是在女子被牢牢禁锢思想、人格甚至是行為的古代,她沒有說出更“驚世駭俗”的話。
但僅此,皇後也聽得震撼,她霎時便怔住了。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有人說,身為女子,也該為自己而活。
這是何等的叛逆,何等的違背綱常倫理,何等的驚世駭俗。
可是,又是何等的令人向往……
她久久地沉默着。
不知過了多久,皇後才開口,她的聲音竟有些發澀:“可是……身為女子,生兒育女,相夫教子,溫良恭謹是我們的本分。”
寧歡心中輕嘆,狠狠唾罵該死的程朱理學,她面上卻輕哼道:“能生孩子的是我們,自然應當由我們自己決定要不要生孩子,所以我為什麽要為……”她咽下一些不好的詞,又道:“為什麽一定要生孩子?”
皇後沉默片刻,卻是笑了,她輕輕撫了撫寧歡的發:“你還小,有些事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這世道若是一個女人沒有孩子會是怎樣的處境,你不知道這世道若是一個女人生不出孩子又會是怎樣的處境,她們哪裏有選擇權。
寧歡何嘗不知皇後的未盡之言,一時也沉默下來。
皇後溫柔地摟着她,輕聲道:“寧歡的想法很好,如果寧歡覺得是對的,那就堅持下去,姐姐支持你。我此生已經做不到這些,但希望寧歡此生能如你所說,為自己而活。”她似嘆似笑。
她嫁給了一位帝王,她是所謂天下女子中最尊貴的皇後,但她同樣被這層“最尊貴”的身份束縛,這個身份天然地決定她不得不以寬容大度的姿态教化六宮,不得不拼了命也要為帝王誕下一個皇子,否則,她有何顏面忝居皇後之位。
“姐姐……”寧歡微微凝眉。
皇後也看着她,溫柔而堅定地笑道:“寧歡,這是我的責任。”
她明明笑得極美,寧歡卻只從中感受到悲傷和宿命。
她微微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麽。
皇後看着她,溫柔地笑着搖頭。
“主子,貴妃娘娘、純妃娘娘求見。”照春的聲音傳來,打斷了這有些凝滞的氣氛。
“快請。”皇後面色恢複如常,臉上的笑意也愈發端莊,她安撫地拍了拍寧歡的手。
寧歡微微抿唇,起身退到一旁。
照春引着貴妃和純妃進來,長春宮的宮女也魚貫而入,原本空曠寂靜的西暖閣霎時熱鬧起來。
“臣妾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貴妃和純妃盈盈下拜。
皇後道:“妹妹們快快請起。”
三人起身,又依次落座。
皇後便笑道:“今日是什麽風,引得兩位妹妹結伴到我這兒來了?”
貴妃溫婉一笑:“主子娘娘時刻惦記着臣妾,臣妾等自該時時來向娘娘問安,臣妾出來時恰恰遇上純妃妹妹,便自作主張邀了純妃妹妹一同前來,娘娘恕罪。”
皇後嗔道:“你們有心,能來陪本宮說說話,本宮高興還來不及,怎會怪罪。”
純妃也莞爾笑道:“娘娘可莫要嫌臣妾等擾了您的清靜。”
皇後道:“怎會,本宮也喜歡長春宮熱熱鬧鬧的,日後你們可要常來才是。”
貴妃與純妃自然歡欣答應。
寧歡為貴妃和純妃各奉上一盞茶。
貴妃看了寧歡一眼又看向皇後,淺笑道:“若臣妾沒記錯,這應當是皇後主子宮中的寧歡姑娘?”
皇後颔首:“對。”
貴妃聞言又看向寧歡,笑贊道:“寧歡姑娘果真生得伶俐漂亮。”
寧歡屈膝:“貴妃娘娘謬贊,奴才不敢當。”
皇後便笑道:“貴妃妹妹可別誇她了,她面皮薄,再誇她,她怕是要羞得鑽進地縫裏去了。”
貴妃和純妃都有些驚訝地看着皇後,聽說這姑娘到皇後娘娘宮中後,甚至讓皇後娘娘都開懷不少,本以為是謠傳,如今聽着皇後難得地這般說笑,看來倒是所言非虛。
掩下驚訝,純妃也跟着誇了寧歡幾句,貴妃和純妃還都贈了她些小玩意兒以表善意。
在皇後的支持下,寧歡一一謝恩。
貴妃又提起另一件事:“臣妾宮中的陸常在本也想随臣妾來向娘娘問安,奈何陸常在病了,怕過了病氣給娘娘和小阿哥,這才作罷。”
寧歡心下一緊,柔惠竟病了。
皇後略顯擔憂:“太醫可去瞧過了?”
貴妃颔首:“已然瞧過了,将養了幾日今日已好了許多。”
皇後這才放下心:“這便好。”
她又看了寧歡一眼,道:“寧歡,你送些藥材和補品去鐘粹宮,囑咐陸常在好生養好身子。”
寧歡連忙福身:“是。”
貴妃便起身盈盈一拜:“主子娘娘最是仁善,臣妾替陸常在謝過娘娘。”
皇後讓照春将貴妃扶起:“瞧你說的,這是本宮應當做的。”
貴妃溫柔一笑,又看着皇後關切道:“娘娘,五阿哥近來可好些了?”
皇後道:“永琮好多了,多謝他貴妃姨娘關心。”
貴妃神色放松地笑起來:“恭喜娘娘。”
純妃也柔婉笑道:“永璋也日日盼着弟弟快些長大,看來再過不久他們兄弟倆就能在一塊兒玩兒了。”
想到永琮長大後活蹦亂跳的場景,皇後面上的笑意也濃了幾分:“是,等永琮再長大些,便讓哥哥帶着一塊兒玩兒。”
*
鐘粹宮
寧歡到了柔惠所居的配殿,采苓看到她,連忙行禮:“寧歡姑娘。”
寧歡回了半禮,又問道:“采苓姐姐,陸小主如何?”
采苓一面引她進去,一面回道:“小主已然大好了,現下正看書呢。”
寧歡點點頭,随着她踏入內室。
柔惠一見到她,頗為驚喜:“妹妹……”
她想到什麽似的,又道:“妹妹別進來了,沒得過了病氣。”
寧歡嗔她一眼,徑直走到炕邊:“采苓說姐姐大好了,我怕什麽?”
柔惠無奈:“是我讓妹妹擔憂了。”
寧歡心下一暖,柔惠總是這樣善解人意而體貼。
寧歡輕嘆:“是我不好才是,竟不知姐姐病了,如今才來看姐姐。”
柔惠寬慰寧歡道:“不過一場小風寒,兩三日便能好,又不是什麽大病。”
寧歡也松了口氣:“這便好。”
柔惠問道:“妹妹怎會突然到訪?”
寧歡便道:“今日恰逢貴妃娘娘和純妃娘娘到長春宮,貴妃娘娘提起此事,皇後主子便讓我給姐姐送些藥材和補品來。”
柔惠神色柔軟:“皇後主子和貴妃主子寬善,我小小一個常在竟也能得她們這般關懷。”
寧歡眉眼間也帶上幾分笑意:“是,皇後主子還囑咐姐姐要好好養好身子。”
柔惠溫婉道:“謝皇後娘娘關懷。”
而後她又看着寧歡笑道:“妹妹,我就說後宮并沒有這麽難過,你如今知道皇後主子和貴妃主子都很善良寬和,應當不會再害怕了吧?”
寧歡也想起了初入宮時與柔惠說過的話,她不由一哂,又坐到柔惠身畔嗔道:“這不是當初話本子看多了麽。”
柔惠彎起唇角,她又想起什麽似的,看向寧歡,略有些遲疑。
寧歡似乎一直對後宮有所抵觸,她也不知道該不該再問。
寧歡察覺到柔惠的遲疑,她也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
寧歡思索片刻,看向柔惠:“姐姐,我——”
柔惠握住她的手,柔聲問道:“怎麽了?妹妹放心說便是。”
“皇上他……”寧歡遲疑片刻,終于下定決心,她看向柔惠:“姐姐會怪我嗎?”
柔惠素來靈慧,霎時懂了寧歡的意思,她怔忪了一瞬。
待她反應過來,卻是滿滿的喜悅,柔惠握着寧歡的手:“妹妹是說,皇上喜歡妹妹嗎?”
寧歡耳尖有些發燒,她略有些不自在道:“似……似乎是。”
柔惠松了口氣,她略有些激動道:“我就知道妹妹必定會有這一日。”
寧歡呆呆地看着她:“姐姐不怪我嗎?”
柔惠啞然失笑,她握着寧歡的手,神色溫柔道:“妹妹生得這樣美麗,性子又這樣好,皇上不喜歡才是奇怪。再者,咱們既入宮便都是皇上的女人,我為何要怪妹妹?”
寧歡聽得略有些不好意思。
“而且……”柔惠頓了頓,頗有些高興道:“一想到日後妹妹能過得更好些,還能在宮中與我作伴,我便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寧歡看着柔惠滿目真誠與溫柔地看着自己,神色也不禁柔軟,她輕輕倚着柔惠:“姐姐……”
柔惠抱着寧歡,笑道:“寧歡,我真的很高興。”
她不僅高興寧歡能留在宮中與她作伴,更高興寧歡是真的将她當做姐妹,這樣的事寧歡竟也坦誠地告訴她,可見寧歡心思純善待她親近,她真是高興。
柔惠又問道:“皇後娘娘可知曉此事?”
寧歡看着她,點點頭。
柔惠便道:“那便好,在皇後娘娘那兒過了明路便好。那……”她略有些遲疑地看着寧歡。
寧歡坦然道:“姐姐你說。”
柔惠猶疑:“皇上可說了何時晉封你?”
寧歡愣了一瞬,這已經是今日第二個人問起這個問題。
柔惠怕她誤會,連忙解釋:“妹妹,我并非想探聽什麽,我只是擔心……”她頓了片刻,輕嘆:“我是怕妹妹和我一般,轉眼便被皇上抛之腦後,所以我希望妹妹能盡早晉封。”
柔惠握着寧歡的手,懇切道:“妹妹,趁着皇上還喜歡你,你一定要多為自己籌謀些,多得些恩寵日後也能更好過些……”
千萬不要如我一般。
柔惠沒有說出這句話,她不希望寧歡步自己的後塵,以至于連這句話都不願說出口。
寧歡定定地看着柔惠。
片刻,寧歡再度抱住柔惠:“我知道了,謝謝柔惠姐姐。”
柔惠輕撫寧歡的後背,柔聲安撫道:“你是我的妹妹,何須和我說這些。”
寧歡擡眸看着她,軟聲道:“姐姐,你真好。”
柔惠神色溫柔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