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議論
議論
謝喬甚至能感受到,腳下的鏡面在輕輕搖晃,隐約間,清脆泠然的銀瓶破碎之聲湧入耳朵。
多虧了小邪符,圍繞謝喬的屍魂,是四人之中最多的。
“愣着做什麽?快将小邪符毀掉!”淩昭钰咬牙,對于謝喬的遲鈍很是頭疼。
“哦。”謝喬照做,小邪符化為灰燼,也燒滅了數十只屍魂。
以毒攻毒,小邪符還是蠻厲害的。
淩昭钰施符默念咒語,黃色符紙懸至半空,化作了絲絲金光,纏繞交織成了一張羅網,隔開了層層疊疊的屍妖,将兩人護在其中。
雖然這個小陣法只能撐一會兒,但謝喬終于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隔着一層金光,兩人近在眼前卻觸碰不到,屍妖狠狠拍擊小結界。
屍妖瞳眸綠油油的,死死盯着兩人,不肯離開半步。
淩昭钰眼底仿佛浮動一層淡淡的霧氣,整個人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
謝喬心尖一顫,她從沒見到過淩昭钰這般虛弱的模樣。
“你怎麽樣了?”謝喬覺察到他的情緒不對勁,忍不住問道。
少年嘴唇發白,只是微弱地翕動幾下,始終沒有說話。
謝喬擡眸,少年的雙瞳竟然出現了淡淡的妖異的紅色。
上一世,她曾聽同門悄悄議論過淩昭钰。少年體質特殊,是一個很好的修道苗子,但也因為體質特殊容易惹妖邪羨慕。
他的心智比常人敏感許多,資質清絕,天生道骨,既能修道,也容易堕魔。
琴靈是邪物,魔氣一旦入體,後果不堪設想。
淩昭钰眸中的紅色越來越明顯,謝喬再也忍不住,她攤開少年的手掌,右手指尖凝了一記淺淺的白色靈力。
待再去看時,少年無名指的指腹上赫然留下了一道細長的血痕。
霎時間,殷紅的血絲一縷縷彙集,聚成了滴滴血珠,落在了地上。
少年眸中的淡紅色漸漸褪去,整個人清醒了幾分。
淩昭钰又變成了那個天性涼薄的少年,黑眸如同潑了墨,清冷又銳利。
琥珀色無相珠垂在白玉般的耳側,少年眉眼冷漠,傲氣淩人。
指尖處傳來清晰的痛意,他垂眸一看,冷白的手指染上了一片緋紅。
血珠正一滴滴往下墜,少年眸中晦暗不明,但能清晰感受到一股徹骨的殺意。
淩昭钰周身散發騰騰黑氣,似乎想将她碎屍萬段。
謝喬的手上還沾有他的血跡,她悻悻然地縮回手,不動聲色地擦拭手上沾染的血跡,“我是擔心你被琴音蠱惑,并沒有......想害你。”所以才出此下策的。
她可不是故意而為之。
謝喬知道少年從未将她看作什麽好人,雖說劃傷手指的人是她,但也是迫不得已。
結界一隅的金光漸漸淡了,外邊的陰風吹了進來。
謝喬面色一凜,這個小結界恐怕維持不了多久。
不只是這個小結界,外面的大結界也快崩塌了。
水光盈盈間,十丈高處的空中,懸着一把黑琴。數層靈力将它護得嚴嚴實實,只留下了一道搖曳的琴影。
謝喬曾聽鋒镝宮魔侍私下議論過,伏誅琴血煞極重,需要活人的靈魂飼養。所以,琴靈才設了這樣一個結界,方便攝取源源不斷的魂靈。
謝喬頓時心底生寒,不敢想象這張普通的黑骨琴沾了多少血腥。
兩炷香過去了,每當蜚瑤和蒼郁靠近黑琴一分,雲娘便會将黑琴推得更遠。幾番下來,雙方打了個平局,誰也沒有拿到黑琴。
半空中的三人正鬥得白熱化,謝喬知道,如果再多耽誤一分,淩昭钰便會有性命之憂。
“蜚瑤姑娘,你們不是想要伏誅琴嗎?”謝喬沖她沖蜚瑤喊道,“只要閣下能放我們兩人一條生路,我們願意助姑娘奪得此琴。”
蜚瑤沒有立馬回答她,但一道掌風刮過,謝喬附近盤旋的屍妖盡數化為黑霧。
這應該算是......準許的意思?
待到謝喬一只腳踏出結界的時候,她回頭望了極度虛弱的少年一眼。
“你呆在這裏,千萬不要出來。”謝喬不放心他,叮囑了一句。
果然,琴音對于淩昭钰的影響不小。從入陣之時,謝喬便能感受到他的修為被牽制了。
耗費數張符紙而成結界之內,淩昭钰縮在一個小角落裏,他的面色慘白,額心沁出了一層細細的虛汗。少年極力隐忍,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了。
少年聞聲,艱難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想要叮囑她一句“小心”,卻見少女背影決然,已經走遠了。
有了蜚瑤和蒼郁的保護,謝喬一路上走得很順利。偶爾有幾只不長眼的屍妖,雁章劍一閃而過,所到之處妖氣盡散。
謝喬雙足點地,躍至半空,掐了個決,除去施在黑琴上的數道結界,才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
謝喬盯着黑骨七弦琴,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便是每逢現世便掀起無數腥風血雨的伏誅琴嗎?
她輕輕拂過七根琴弦,黑琴寂靜無聲。
謝喬眸中出現一絲惑色,即便從外表來看,這琴俨然就是一張普普通通的七弦琴,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突然,謝喬腰間的劍刃叮叮作響,似乎下一秒便會出鞘。
謝喬輕輕按住了劍鞘,進入太平鎮以來,她能明顯感受到劍靈的種種情緒。
這應該就是丹浮長老所說的“通靈”。
但是,她卻能感受到劍靈的心情并不好,甚至略微暴躁,就像現在一樣,幾次三番想要沖出劍鞘。
或許是由于太平鎮妖氣極重,不像逍遙峰那般仙氣充盈。
雲娘不是蜚瑤的對手,妖豔女子面色憔悴,臉上一團團黑氣,看起來奄奄一息。
“這個結界,你們出不去的。”雲娘聲音微弱,見黑骨琴被謝喬抱在懷裏,她面色一僵,往昔的端莊優雅不再,随手抓起三四只屍妖便擲向謝喬。
“倘若想活着出去,你只管将琴護好。”蜚瑤時刻都在關心那張黑骨琴,當下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吹了個口哨,無數條細蛇游向了屍妖和雲娘。
雲娘面色慘白如厲鬼,她是黑骨琴的琴靈。即便伏誅琴再厲害,也是一塊枯木,而木質琴最害怕的便是各種蟲蟻。
“......腌臜之物!”雲娘聲音尖銳,對細蛇避之不及。
蜚瑤喜好養毒蛇蟲蠍,心愛之物被人侮辱,她怎能不氣?
緊接着,雲娘一聲慘叫,在空蕩蕩的結界內格外陰森。
除了學堂那此噩夢,謝喬從沒親身見過這麽多蛇,好在它們有靈性,只是除去屍妖之後便散開了。
謝喬呆呆地望着蛇流和屍妖,只想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琴靈設了這個偌大的結界,只要毀了這張琴,是不是整個結界也會消失?
屆時,一切終究趨于平靜。
謝喬拂過琴面,一用力,便扯斷了一根琴弦。
一只毒蠍趴在了琴弦上,毒刺高懸,幾乎立刻,白皙的手指腫了許多。
謝喬只覺鑽心地疼。
劍靈仍舊在躁動,鬼使神差地,謝喬抽.出了雁章劍。
黑骨琴安穩地躺在地上,謝喬注視着眼前的這張琴,舉劍的手顫個不停。
伏誅琴是臭名昭著的妖琴,倘若能就此毀壞,也算為修真界鏟除一大禍害......
謝喬揮劍,快要将黑骨琴一劈兩半之時,一道冰冷的靈力擊在了她的腦袋上。
雁章劍咣铛落地。
少女含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正道弟子果然喜歡出爾反爾,你差點兒壞了主人的好事......”
結界終于破了。
不知是哪只屍妖撞到了燈盞,所有的樓市商鋪盡數化為了焦土。
謝喬腦殼又沉又痛,費力睜開眼睛,卻只能看見外邊的漫天火光,就連蜚瑤的聲音,也漸漸變得輕飄飄。
*
靈虛門內有九峰,綿延百裏,山浪峰濤,層層疊疊,遠山含霧,一片空濛。
長老閣內,一衆長老面色沉寂,氣氛冷峻。
派去長青谷除妖的衆弟子狼狽歸來,衣衫破敗,一身血污,哪裏還有半分修真弟子的仙氣?
靈虛門衆人大驚失色。
情況遠遠出乎衆人的預料,此次歷練折了七八名弟子,不少弟子受傷極重,因為久受魔氣的侵染,故而弟子們心神不寧,內力紊亂,需要花費一段時日才能調息過來。
更令人始料不及的是,沉寂許久的伏誅琴竟然出世!
太平鎮本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鎮,但如今,鎮子上早已沒有活人的蹤跡,一場大火燒了三日,所有草木樓閣,通通化為了一片焦土。
幾大修真宗門紛紛派出了修士前往太平鎮度靈,只想淨化慘死于妖琴之下的無數冤魂。
游魂雖被林修檀等人斬殺,但殘留的憤怨、不甘卻浸透了太平鎮的土裏。
四處焦黑,魔氣濃郁,烏鴉栖在燒焦的枯枝上啼叫,目睹此等哀絕之景,前去度化的修士們無不遍體生寒。
果真應了那句話,伏誅琴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屬實是名副其實的妖琴!
伏誅琴專門攝人心魄,邪氣恣肆,危害蒼生,修真界古籍記載頗多。一想到妖琴突然問世,衆人頓覺頭大。
只怕以後修真界又要永無寧日了!
現在的當務之急便是徹底毀了那張妖琴。
不少弟子被妖琴浸染,內息混亂,雖然衆長老心疼自家弟子,但據說,萬劍宗弟子也被傷得很重。
主位之上的曲聞鶴一直皺眉不語,聽完了随行弟子的答話,他問道,“你們為何會遇上萬劍宗弟子?難不成他們好心相助?那鋒镝宮的人是在哪裏碰見的?”
随行弟子答道,“啓禀長老,他們也被困在長青谷,只是順路同行罷了,但妖女卻是被裴師兄招來的,害得我們受了.....”
倘若沒遇上裴端,哪裏會遇上妖女蜚瑤?
這名弟子被蜚瑤的毒蟲折磨極慘,他心中不平,話裏自然帶了一絲埋怨。
只是話還沒有說完,茶盞便“砰”地一聲碎在了地上。
那名弟子當即吓得面如土色,“唰”地跪在地上,“弟......弟子知罪,還請......長老責......責罰。”
即便嘴上這樣說,他卻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話,竟能惹得一向不茍言笑的歸真長老如此動怒。
他能清楚感受到,不止是曲聞鶴,殿內的其餘長老也要比剛才冷上許多。
“萬劍宗弟子果然一脈相承,風流輕薄,招花惹草,竟連妖女也敢招惹。”曲聞鶴嘴角勾起一個譏诮的弧度,眸中遮不住的森涼。
衆長老全然變了臉色。
那名弟子額頭貼在地上,身子抖得如篩糠。
長虞看不下去了,便替這位可憐的弟子說道,“曲師兄,還請息怒。當務之急,便是多增派人手,提防魔宮之人卷土重來。”
“魔族那群上不得臺面的東西,當然要趕盡殺絕才好。”曲聞鶴面上劃過一絲狠勁,與往日高高在上、不聞一切的長者模樣不同。
曲聞鶴對鋒镝宮的痛恨,比在場的任何一人都要重。不光是出于一名正道修士的職責,更是因為兩者的私人恩怨。
曲湘白雖是被薄情郎即墨襄辜負,心生幽怨,香消玉殒。但實際上,這也與魔族之人脫不了幹系。
衆長老見他這副模樣,明白他是真的動了怒,不敢再出聲。
話一出口,他便意識到自己的言行略失偏頗,立馬收斂了怒色,又回複成了清風朗月的姿态,“魔族作惡多端,危害已久,擾得蒼生不得安寧,只盼天下諸修真宗門戮力合心,早日消滅魔族餘孽。”
這次太平鎮的慘案,毫無疑問,是衆修真門派的嚴重失誤。
此次慘案過後,修真大宗不僅要多派弟子看守魔宮方圓數百裏,更要奪回伏誅琴,早日消除禍患。
但棘手的是,伏誅琴卻被魔女蜚瑤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