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誘餌
誘餌
太平鎮,準确來說,是一座死魂之城。
假若行商趕路、經過此地的普通人,沒有靈力護身,又被妖邪之音淫浸,不到七日便被伏誅琴的琴靈吞噬幹淨。
謝喬聽了蜚瑤的解釋,一時間冷汗涔涔。今日是第六日深夜,如果明日不能破陣的話,他們便會永遠被困在這裏。
說話間,三兩只游離的枯魂輕飄飄蕩了過來。枯魂渾身散發惡臭,目光無神,一團死氣。它們嗅到了謝喬等人身上的靈氣,死灰一般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喟嘆的神情。
蜚瑤蹙眉,她的神情似乎略顯疲憊。下一瞬,她輕輕彈了一個指,眼前的髒物瞬間灰飛煙滅。
她的動作極其娴熟,顯然,這種事情她不是第一次見。
結界內的琴音哀婉凄涼,像一只只鋒利無比的鈎子,寸寸陷進皮肉。
無論活人還是游魂,無一例外,都受到了琴音的影響。透明色孤魂像是被什麽激怒,發出尖銳細長的哀鳴,它們明顯暴躁了許多。
或許由于謝喬修為低,她的波及不重,沒有像淩昭钰和蜚瑤那樣面色慘白。
即便如此,她也能感受到冥冥之中有什麽東西在抑制體內的靈力。這樣一來,無論再厲害的修士,身處結界之中也無法施展。
結界裏水光一色,輕輕搖了搖,中心處傾瀉了一絲天光。
蜚瑤被困在幽暗結界裏兩日,猛然來了一束光亮,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結界竟露出了一絲破綻!
她回頭望了謝喬和淩昭钰一眼,輕輕摸了摸腰間圓簍裏的花蛇,眸中閃過一絲陰狠。
謝喬被她盯得發怵,只得主動道,“我們兩人無意闖入此處,如若造成不便,還望蜚瑤姑娘寬宏大量,能否放我們二人一條生路?”
少女眼睛亮晶晶的,雙眸清透澄澈,似乎很是相信她。
蜚瑤被她的話逗得輕笑,并不回答,只是喊了一聲,“蒼郁?”
謝喬一愣,難不成結界裏出了他們三人之外,還有別的活人?
蜚瑤的話音未落,身後便閃過了一道高大黑影。那人一襲黑衣勁裝,他冷冷撕開人皮面具,露出了陰郁狠戾的面容。
這人不是先前縱火投毒的灰衣小倌?
謝喬呼吸一滞,呆呆望着眼前的高大侍衛,又望了一眼邪氣少女,只覺得他們陷入了一個巨大的圈套之中。
蒼郁原來是與她同行的暗衛,見蜚瑤被困結界無法脫身,便易容打扮成酒樓小倌,本是想要引誘裴端他們入陣。
沒成想,陰差陽錯之下,入陣的反而是謝喬和淩昭钰。
有些魂魄,琴靈還未來得及消化,便會困于結界中。
方才見到謝喬和淩昭钰的時候,蜚瑤還很詫異,為何這兩具魂魄如此新鮮?
誰知,兩人竟是活生生的人。
“将這兩人喂給枯魂,說不定還能為我們拖延一會兒時間。”蜚瑤笑吟吟指着謝喬和淩昭钰,語氣輕飄飄的。談笑之間,她便決定了兩人的生死。
簍中的花蛇奄奄一息,目光不舍地盯着散發鮮活氣息的少年和少女,猩紅信子若隐若現。
結界外,正是三更天。
白日裏,熙熙攘攘的街市一片死寂。
一群群的幽魂在街上游蕩,面色青白,沒有一絲活氣。
修真弟子瞬間明白了,眼前這群壓根就不是什麽普通人,他們早就變成了屍妖。
對角處的閣樓一片鳶紅,紗幔輕挑,絲絲淫邪從窗紗向外蔓延。
眨眼功夫,春風樓外聚集了一大群屍妖。一陣陰風刮過,樓內門窗緊緊閉合,将正要踏出門的弟子們關在了裏面。
包括林修檀在內的所有弟子面色大變,衆人回頭,便見中年男人立在賬房門口。
夜色昏暗,陰風将樓內燭火吹得搖曳明滅。何叔本就身形清瘦,此刻籠罩在幽晦的光線裏,更像一具枯瘦腐朽的木偶。
不知他盯了衆弟子多久,然而他并不說話,只是呆呆伫立在那裏,一動也不動,沖他們桀桀怪笑。
幾位年謝小的弟子是第一次出來歷練,從未見過如此陰森的場景,頓時雙腿發軟。若不是定力強一些,只怕會當場尖聲大哭了。
何叔牙齒尖利,膚色灰白,與門外的屍妖相差無二。
往常精明的雙眸沒有聚焦,他只是怔怔地盯着段不凡等人,“寶真,表叔本想讓你舒服一點死去。七日難熬,今日便是最後一夜。誰知,你卻不明白表叔的苦心,偏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添亂。”
他頂着一張屍妖的臉,語氣滲人,就像岩洞裏的冷水一滴滴往下墜。
衆弟子身上一層細汗,只覺驚悚之至。
他們竟然在妖物編織的幻境裏,無知無覺地待了将近七日。
一道冰藍色劍影掠過,何叔和幾位小倌瞬間倒在了地上。幾人的身體很快腐爛,化為一灘腥臭的血水。
林修檀收劍入鞘,溫潤的臉上浮現一絲不忍。
段不凡本是一個面癱,對于世間萬物向來不在意。如今卻見自己的“表叔”死在了自己的眼前,眼前一切猝不及防,完全沒有給他反應的機會。
他眼眸渙散,不知到底該做些什麽。
“臭小子,現在什麽功夫了?還有空發呆?”裴端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後腦勺,段不凡雙眼清明,瞬間清醒了許多。
門窗早已被幾只屍妖破開,段不凡踏過表叔化成的屍水,拔.出腰間長劍,毫不留情揮向了越聚越多的屍妖。
倒地的屍妖積成了小山,戚清窈和沈千宜等人施出除穢符,想要淨化屍妖的邪氣。
霎時間,三更天的街市上亮起了一縷縷幽青色磷火,屍氣、陰火交雜,灼烈的腥氣直往弟子們的鼻孔裏鑽。
半個時辰過去,屍妖越殺越多,一衆弟子早就疲累不堪,就連動作也漸漸慢了幾分。
醉仙樓內燈火如晝,卻不見一個人影。
裴端左袖被屍妖扯爛了一條口子,所幸沒有傷及皮肉。往昔的懶散浪蕩不再,他周身籠着一層怒氣。
裴端一邊揮劍斬妖,一邊恨鐵不成鋼道,“這兩個小傻子,明知是鬼門關,非要硬闖。”
謝喬和那位姓淩的小子,難不成是想上趕着送死嗎?
即便厲害如林修檀和裴端,也不敢妄言自己一定能破陣救出謝、淩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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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問題,如果你說的真的,那麽太平鎮內沒有一個活物了嗎?”謝喬聽得膽戰心驚,她無法接受所有人變成屍妖的事實。
蜚瑤不耐煩地點頭,“你要問的我全都回答了,你們也要兌現諾言,乖乖去當誘餌。”
她不明白謝喬死到臨頭這麽多廢話做什麽?
倘若繼續拖延時間,屆時,無論是誰也出不去。
得到了蜚瑤肯定的答複,謝喬萬念俱灰。
如今的太平鎮,除了修真弟子和蜚瑤,其餘人全是死于琴靈之手的屍鬼。
靈魂七日難化,這便是修士相對于普通人的區別。
偌大的結界內,陰冷之氣鋪天蓋地。
沒有術法掩飾氣味,四個活人堂而皇之暴露在空氣中,如同明晃晃的箭靶子,引得無數屍魂躍躍欲試。
暗衛蒼郁皺了皺眉,将謝喬和淩昭钰扔到了三丈之外。
屍魂們也很精明,見蜚瑤和蒼郁的靈力深厚,不像是什麽好惹的角色,便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謝喬和淩昭钰身上。
濃郁的屍妖之氣撲面而來,謝喬只覺得頭腦一片昏沉。無形之中,似有一只手扼住了她的喉嚨,就連氣息也微弱了幾分。
雁章劍在空中飛舞,紫色華光流轉,冷冽劍氣如同一道屏障,屍妖匍匐不前。縱然如此,卻也只為少女勉強開辟幾寸幹淨之地。
淩昭钰的處境也好不了多少,屍妖瞳中綠光瑩瑩,對清冷少年垂涎三尺。
少年冷目灼灼,擡袖拭去嘴角的一絲血跡,露出了一個冰冷的笑。寒光刀影之間,堆積的數只屍妖還沒來得及慘叫一聲,瞬間化為了飛灰。
屍妖們沒想到清瘦少年竟是一個難纏的狠角色,頓時被吓得紛紛後退,生怕一不留神便被他挫骨揚灰了。
妖氣終于淡了三分,謝喬的面色仍舊蒼白。
屍妖如同荒墳葳蕤的野草,無論如何,總是除不盡。
妖氣氤氲之間,一位妝色秾麗的年輕女子緩緩而來,臉上勾畫的紅鳥牡丹栩栩如生,整個人豔麗絕倫,像是化成人形的妖魅。
一大半的屍妖便被打得七零八落,女人的眉心蹙了蹙,對于眼前的景象很不滿意。
奄奄一息的屍妖露出了驚恐的表情,似乎很害怕她,撐着一口殘氣艱難地往外爬。可還沒爬上幾步,便被她死死碾在地上動彈不得。
眨眼間,倒地的屍妖便聚成了一團青黑色的濃霧,凝在了秾麗女子慘白的掌心。
謝喬突然明白了一切————
花魁雲娘,是伏誅琴的琴靈。
它的修為高深,心思詭谲,以吸食活人魂魄和其他精怪為生。盡管它是邪物的一魄,但不喜歡見血殺生。然而,它喜歡用琴操縱生靈的思想。
溫柔刀,刀刀致命。
直到他們猶如一潭死水,不再白白掙紮。
到那時,琴靈便會吞噬掉毫無生氣的魂魄,修為也會随之大增。
從她消噬屍妖的手段就可以看出,伏誅琴的琴靈手段陰柔,難纏至極。倘若動真格,絲毫不比其他妖怪遜色。
“幾位客人,奴家自知招待不周,可不過區區一盞茶水,值得幾位如此大動肝火嗎?”雲娘脾氣很好,即便結界內的屍妖被殺了一大半,她仍舊保持着基本的涵養。
她的語氣盈盈弱弱,卻讓人背後冷汗淋淋。
蜚瑤一記毒镖閃過,懶得跟她虛與委蛇,便道,“倘若你識相一點,趕快将伏誅琴主動獻上。本姑娘心地寬厚,決不追究你将我困在此處兩日的事情。”
毒镖掠起一陣涼風,觸到了雲娘的衣角。雲娘柔弱無骨,只是身體一閃,毒镖便穿透了旁邊的幾只屍妖,頃刻間,它們化為了青黑飛煙。
雲娘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望着蜚瑤,不禁捂嘴輕笑,“那日可是姑娘将我的茶水潑得一幹二淨,分明是姑娘有錯在先,但姑娘的火氣似乎比另外兩位還要厲害呢。”
另外兩位,說的自然是謝喬和淩昭钰。
蜚瑤惱羞成怒,不願再與她多費口舌,直接向她擲出數枚毒镖毒針。暗衛蒼郁見狀,忙加入其中,生怕蜚瑤落了下風。
結界內的景象瞬間變了。
那三人鬥得正兇,三尺之內劍影棱棱,就連屍妖也不敢貿然靠近分毫。與蜚瑤等三人相比,謝喬和淩昭钰倒顯得好對付多了。
一時間,烏泱泱的屍妖将兩人團團圍住,任憑兩人如何費力厮殺,屍妖卻越逼越近。
蜚瑤一掌結結實實落在了雲娘身上,素來溫柔的秾麗女子此刻面色猙獰,嘴角更是滲出了縷縷黑血。
她捂着心口,似乎傷到了命脈,豔絕的面容上一團慘色。雲娘後退幾步,勉強站直了身子。她這副柔弱的模樣,真讓人擔心她會摔倒在地。
嬌弱美人此等楚楚之狀,蜚瑤卻無瑕欣賞,她望向豔麗女子,笑得格外嚣張,“本姑娘好奇你這破結界還能撐得了多久?”
幻境水天一色,好似一面光滑平潔的銀鏡,浮起圈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