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雲娘
雲娘
越過屏風,榻上的女子回頭。
謝喬見到她的第一眼,瞬間就明白了為何那麽多酒客會為她争得頭破血流。
眼前女子極為年輕,美目櫻唇,膚如凝脂,微微一笑便會勾魂攝魄,當真配得上“國色天香”一詞。
她畫着紅鳥牡丹妝,香氣襲人,極盡豔麗奪目。
雲娘起身,袅袅琴音終于停下了。
她未曾料到竟來了兩個人,望着屏風出的謝喬和淩昭钰,眉心只是一凝,便也沒說什麽。
引路的侍女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室內三人沒有一個開口說話。
自從謝喬将繡球塞到淩昭钰手裏之後,淩昭钰便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始終陰沉着一張臉,全無半點被選中的欣喜。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與雅閣裏面的人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
分明是初秋,室內卻生起了暖爐。
謝喬被淩昭钰的低氣壓凍得不輕,一路擔驚受怕,進入室內,她的身體才稍微暖和了一些。
靠窗的榻上,茶水滾沸,水汽氤氲。雲娘動作優雅,有條不紊地煎茶。
沒過多久,茶終于煮好了。雲娘盈盈一笑,将沏好的兩杯茶輕輕放在了桌案上。
“兩位,請用茶。”
茶盞中盛滿了琥珀色的茶湯,茶水輕輕蕩漾,暈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茶盞被輕輕推到兩人面前,謝喬和淩昭钰坐了下來。
雲娘什麽也不問,只是在榻上煎茶,反應很是平淡,安靜得過于詭異。
謝喬不像淩昭钰那般話少,她忍不住了,問道,“雲娘,我和他兩人一同到來,難道你不奇怪嗎?”
“好奇?”雲娘捂嘴輕笑,如同鈴铛一般清越,“實不相瞞,來這裏的人也有女子,但她們均是女扮男裝。自以為天衣無縫,實則被別人一眼看穿。”
“不過,她們多是深閨女子,只是想來體驗新鮮,也沒有什麽壞心思。即便略有不妥,我也并不拆穿。”
“前幾日,便來了一位嬌小玲珑的姑娘。”
謝喬沒想到雲娘見識甚廣,一時間聽得愣了神,對她另眼相待。
“但像姑娘這樣一襲裙衫,堂而皇之走進來的,還是極為少見的。”
謝喬先前還沒有覺得不好意思,一聽雲娘這樣說,臉色又羞又臊,悄悄垂下了腦袋。
“不過也沒什麽,頂多是覺得姑娘的膽子比她們大了一些,除此之外,便沒有說什麽了。”雲娘看了謝喬一眼,輕輕抿了一口熱茶,語調溫柔似水。
淩昭钰一聽,輕輕嗤笑了一聲,将手中的茶盞捏得更緊。
膽子大
他倒是覺得她小伎倆一套一套的,騙得人團團轉。
“二位認識嗎?看起來關系非同尋常。”兩人之間怪異的氣氛終于引起了雲娘的注意。她本以為是兩人同時抓到了繡球,互不相讓才被侍女帶了進來。
“咳咳咳……這個......”謝喬支支吾吾。
兩人無意闖進醉仙樓,又無意被選中成了有緣人,一切皆是意外。
“他……他是我堂弟。”情急之下,謝喬胡亂編了一個身份。
“你們兩人瞞着家裏人來這裏嗎?”
謝喬沉默,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在雲娘眼中當成了默認。
“小郎君儀表堂堂,未及弱冠,想不到,竟也是一個好色的。”雲娘掃了眼一直悶聲不響的淩昭钰,語氣帶了三分嘲弄七分鄙薄。
顯然,她将淩昭钰和樓下那群酒客當做了一路貨色。
謝喬心猛地一顫,她已經能夠想象到身旁少年的臉色有多差了。
“……其實,我堂弟還是很好的,他只不過對煙花巷柳稍稍感興趣了一點兒……”謝喬試圖為挽救一下局面,但卻越描越黑。
淩昭钰冷笑着瞥了胡說八道的少女一眼,眸光陰冷,淬滿了冰渣。
雲娘目光直白,盯着少年看了半響,終于在他隐隐不耐煩的時候,笑吟吟說道,“自古男子多風流,不過,小郎君生得唇紅齒白,如同出水芙蓉,奴家還是頭一回見呢。”
這番話無異于調戲,淩昭钰臉色黑如鍋底,但雲娘這話說的是事實。
前世,不少女弟子曾對淩昭钰有心思。淩昭钰脾氣不好,唯一的耐心都給了戚清窈。相貌昳麗的少年對外人擺出冷漠的态度,因此,吓跑了許多春心萌動的女弟子。
謝喬腦海中浮現了一朵冷冰冰的芙蓉花,忍不住撲哧一笑,卻見少年陰狠羞惱的目光掃來,她趕忙收起了笑,生怕被小心眼的少年記仇。
雲娘注意到兩人誰也沒有喝茶,不禁詢問道,“兩位,可是對這茶水不滿意嗎?”
喬早就口幹舌燥了,聞言,她下意識端起茶盞便要喝水。
“茶涼了。”淩昭钰擡手停在了她的手腕處,制止了她的動作。
少年五指修長,骨節分明,膚色白得略顯病态。
他的指尖略微有點冰冷,謝喬很聽話地放下了茶盞。
茶湯只殘留了一絲熱氣,雲娘一臉歉意,“哦,這倒是我的疏忽了,耽誤了兩位飲茶。”
“這是上好的貢眉白茶,可惜了。”雲娘連連惋惜,“倘若再煮一次,茶湯的味道便差了。”
淩昭钰忽然看了一眼旁邊梨花案上放着的七弦黑骨琴,淡淡開口向雲娘說道,“方才在門外的時候,便聽到姑娘在彈琴,琴音宛如仙樂,不知姑娘能否賞臉,再為我們二人彈奏一曲?”
看起來禮貌文雅至極,完全沒有平日裏對待謝喬的毒舌和挑剔。
雲娘一愣,詫異地打量了少年一眼。而他正一眼不眨地盯着梨花案上的那張黑骨琴,似乎很是欣賞。
茶盞已經涼透了,不再冒着熱氣。
雲娘終究還是愧疚,點了點頭,“是我耽誤了二位喝茶,兩位想要聽琴,雲娘自當滿足。”
她緩緩坐到琴前,玉指輕攏慢撚,琴音綿延婉轉,猶如清泉從山谷中潺潺而來。
但謝喬注意到,琴的調子似乎不同了,低沉而又緩慢,透着些許涼意。
謝喬忽然覺得這張黑骨琴有些眼熟,上一世,她應該是見過幾次的。
但直覺告訴她,這琴來歷絕對不會簡單。
到底叫什麽名字呢?
一時半會兒,謝喬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
琴音仍在繼續,面色秾麗的年輕女子看到地上躺倒的少年少女,她嘴角微勾,笑得如同晨曦下綻放的牡丹,豔麗而又絕倫。
實在沒想到,這兩人竟然能夠堅持一炷香,比以往的所有人都要厲害。
倘若不是這兩人太過年輕,她都要以為他倆是什麽了不得的修士了。
雲娘沒有收手,緩緩撥弄細長的琴弦,似乎要将曲子彈完才肯罷休。
尾音部分似乎格外低沉,凄厲哀怨,仿佛能聽到無數個含冤而死的靈魂。
終于,琴音一點點消散了。
雲娘起身,輕輕點了謝喬的眉心。少女面色安寧,沒有任何直覺,好像昏睡了過去。
**
謝喬額心一痛,靈識模糊,眼皮根本睜不開。
她竭力擡起手,拍了拍腦袋,強迫自己清醒幾分。
但是,身體卻比上一世靈力枯竭的時候更加困乏。
漸漸地,她恢複了一些知覺,才發覺手上好像沾染了什麽滑膩的細粉。
事已至此,她就算再傻也明白了,自己被雲娘暗算了。
淩昭钰呢?
謝喬立馬清醒了,渾身汗毛倒豎,冷汗涔涔直流。
淩昭钰去哪裏了?
他會不會也中招了?
周圍光線朦胧,灰蒙蒙的,放眼望去,看不到盡頭。
他們被雲娘困在結界裏面了。
幸好,淩昭钰躺在了不遠處,身上沒有什麽傷痕。
謝喬趕忙爬了過去,見他雙目緊閉,一副清冷之态。
她伸手在少年鼻翼間探了探,只有一絲微弱清淺的呼吸。
謝喬心一涼,盯着少年看了許久,終于決定俯身聽聽他的心跳聲。
誰知,她的耳朵還沒湊近到淩昭钰的心口,少年便醒了過來。
大概是才蘇醒的緣故,少年的桃花眼惺忪懵懂,少了幾分平時的漠然與孤傲。
淩昭钰一睜開眼,視線便映出了一張人臉,少女水靈靈的眸子裏難掩關心。
淩昭钰一愣,神色複雜地盯了她良久,繼而輕輕推開她,“你......離我遠一點。”
謝喬見自己吓住了他,便乖乖地退到了一邊。
身體還沒有徹底恢複,她的腦袋還是有些昏沉。
她想問淩昭钰有沒有身體不舒服,擡眼卻見少年正一眼不眨地注視自己。
謝喬急忙避開了視線,可還是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她頭皮發麻,被少年盯得不自在。
淩昭钰是在發呆嗎?
難不成,他在結界中變......傻了?
她剛想問他,卻見一直盯着她的少年撲哧一笑,“好醜!”
謝喬:?
謝喬下意識摸了摸臉,卻見對面的少年笑得更厲害了。
謝喬:......
這麽好笑嗎?
淩昭钰是不是瘋了?
任何一個女孩子,被別人說醜的時候,都會不高興。
謝喬也不例外。
謝喬拔出雁章劍,冰涼鋒利的刀刃亮得如同一面銀鏡。
少女眸光潋滟,大半張臉染上了桃花色,她又擡手一瞧,指尖一片緋紅。
原來,一直裝在袖中的胭脂掉了出來,方才她覺得滑膩的細粉正是胭脂。
“呵呵......師弟,我們被困在結界裏,估計沒希望出去了。”謝喬皮笑肉不笑道,“不過,你倒是笑得很開心呢。”
淩昭钰掃視了一圈,四周虛浮浩渺,像是一個無邊無際的結界。
兩人處境岌岌可危,意識到這一點,他臉上的幾分笑意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是少女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眸中盡是鮮活的憤怒,卻并沒有什麽威懾力。尤其,大半張臉還染上了胭脂,只露出一雙清亮如星的雙眸。
他還是忍不住低笑了幾聲。
下一秒,鋒利的雁章劍落在了少年的脖頸上,少年被劍刃的冷光刺得不禁眯了眯眼眸。
少年伸出兩指,慢悠悠将刀刃從脖頸上推開,話裏隐約染了三分笑意,“師姐,你就當我生性愛笑,行嗎?”
謝喬沉默了良久,收回了刀柄。
她以前怎麽沒發現,淩昭钰竟是一位開朗愛笑的鄰家好少年?
結界深不可測,謝喬和淩昭钰進到醉仙樓時早已與其他弟子斷了聯系。
兩人憑空消失,不知道林師兄他們現在是否發現了端倪?
一枚符紙浮在半空,還沒來得及全部燃盡,便被掐滅了,只留下一閃而過的橘黃色光影。
謝喬心底一沉。
“這是在結界裏,怎麽可能會放任你傳訊消息?”淩昭钰輕嗤一聲,似乎謝喬的行為在他眼中非常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