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寒夜
寒夜
太平鎮偏僻荒涼，妖邪恣肆，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其餘弟子可不像林修檀那般沉着冷靜，他們只知道，如果再待下去，靈識渾濁，劍靈可能會受損。
劍靈受損，對于任何一名修士來說，毫無疑問意味着滅頂之災。
衆弟子的臉色登時難堪異常。
林修檀雖然靈識動搖，但仍是告誡他們要涵養靈力，氣沉丹田，不可急躁。
衆弟子懷疑是那名妖女搞得鬼，因為，那日交手，不少弟子身上皆是挂彩，身體昏沉，竟連掐訣也變得費勁了。
那名妖女，本事竟如此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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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戌時，本是輪到戚清窈和其餘弟子。但她身體抱恙，膽小怕黑，淩昭钰不放心，便主動頂替了她，同其餘弟子一起巡視。
謝喬前一日便是夜班，今日酉時與沈千宜和蘇如柳巡視，兩撥人正好交接。
淩昭钰見到少女笑盈盈地跟其餘弟子走來，內心很不暢快。
彼時天色昏暗，燈火明滅不一，巷子裏時不時傳來一陣凄厲的嚎叫，氛圍很是陰冷滲人。
少年心中忽然生起了一絲惡劣，“謝師姐，清窈師姐身體不适，我見師姐巡視似乎很高興，不如，再多停留片刻？”
謝喬萬萬沒想到，會在交接的時候遇上了淩昭钰，更沒料到他會要求自己留下來。
她腦海中閃過戚清窈蒼白的臉，雖然不明白淩昭钰為何單單挑中自己，但還是點了點頭。
街市行人往來，此時恰逢戌時，雖是熙熙攘攘，與白日景象相似卻不同。
街上燈火漸亮，但仔細一瞧，卻發現有不少人雙目無神，像是不能聚焦一般，動作木讷猶如死物。
眼前的景象不甚真切，總有一種活在幻境中的感覺。
不知為何，淩昭钰的态度極差。
先前，他還會裝一下。這一次，他甚至懶得做表面功夫。一路上步伐越走越快，似是想要故意甩下她。
在謝喬落下三次之後，淩昭钰終于不耐煩了。
少年眸色深沉似墨，眼底藏着一股躍動的火苗，“師姐，當初下山之時，我便告訴過你，修為不夠就不要跟來，免得幫不了忙還添堵。”
“......”謝喬忽然福至心靈，對于他的譏诮也不生氣，只是微微一笑，“夜涼，淩師弟的脾氣卻格外暴躁，莫不是我的緣故？”
“你知道就好。”淩昭钰眸光銳利，聞言哼了一聲，對于她的識相很是受用。
“近來，師弟心情似乎不好。我仔細反思了一下，仍不知是哪裏得罪了師弟。”
謝喬的雙眸黑白分明，笑得狡黠，“如若師弟需要珍珠敷粉，大可直說，我定會奉上。”
這話當然是故意氣淩昭钰的，少年生得極白，眉目清隽，敷粉多此一舉。
淩昭钰眼皮一跳，素來平淡的臉上少出現了一絲裂縫。
“師弟不必如此耿耿于懷。”少女又作死地補了一句。
“……”
淩昭钰目光狠絕，沉默地盯着她，吓得謝喬的心砰砰直跳。
別看她面色坦然，但內心卻慌得一批，甚至脊背滲出了一層薄薄的涼意。
淩昭钰這人怎麽如此不經逗弄。
當初他嘲笑她品味極差，故意搗亂耍詐，她都沒有生氣。
秋夜寒涼，冷月生輝，露水沾濕枯葉。秋風灌袖，謝喬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師姐，夜裏寒涼，你不知要多穿些衣服嗎？”淩昭钰斜睨了她一眼，嫌棄地與她拉開距離。
少女本來戌時要回客棧的，突然被淩昭钰拉來，她身上還穿着下午巡視時的丁香襦衫，身段玲珑輕盈，自然不能抵禦秋夜冷寒。
淩昭钰故作羨慕，語氣卻略帶幸災樂禍，“想必師姐不怕冷吧？”
“實不相瞞，我倒是很怕冷。”說着，他裹緊了自己的外袍，得意地瞥了謝喬一眼。
謝喬：“......”
待到經過一個小巷子的時候，黑幕中閃現一雙幽綠色的瞳眸。衆人提燈一照，原來只是一只夜貓。即使不是妖邪，衆弟子也感到瘆得慌。
淩昭钰見少女無動于衷，忍不住湊近問道，“黑燈瞎火的，師姐難道不害怕嗎？”
耳邊忽然響起一道聲音，謝喬被吓得一愣。
她不知道淩昭钰今天晚上怎麽回事。怕冷怕黑，怎麽跟個小姑娘似的？
他一個逼近金丹修為的修士，難不成還怕妖怕鬼？
但是，她也不好意思直接嘲笑他。這人小心眼，一定回記仇。
淩昭钰都直接說害怕了，她也得做做樣子。
“......害怕。”謝喬對于作戲沒啥經驗，只能僵硬地放軟聲音。
夜色朦胧，淩昭钰看不清她是何種表情，只是見到她的腦袋埋得低低的。少女的嗓音本就軟糯，聲音喃喃，就像是一片輕悠悠的羽毛，撓得人心尖一顫。
淩昭钰嘴角一勾，對于她的回答很滿意。他擡眸望了一眼月色，幽幽嘆了一口氣，“月黑風高，妖邪妖還沒有完全除盡，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謝喬一臉木然地注視眼前的清瘦少年，內心早已波濤洶湧。
天吶，原來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也會害怕嗎？
可是，一群弟子巡視作伴，淩昭钰的膽子是不是有點小？
謝喬不太會安慰人，“那......你別害怕？”
淩昭钰：“？”
她內心嘆了一口氣，掏出袖中的符紙。
秋風漸起，謝喬凍得哆嗦，四肢發顫。她還沒來得及将符紙交到少年手裏，便被涼風吹得歪了。
謝喬大叫不妙，下一秒，黃色符紙不偏不倚落在了少年的腦門上。
淩昭钰身形僵直，肩膀微微顫動，任由符紙遮住他的大半張臉：“你.....你往我腦門上貼的什麽？！”
淩昭钰一貫淡定冷漠，若不是真的害怕，他是決計不會如此失态。
“這是符紙，必要時可以防身。”謝喬也不生氣，好脾氣解釋道。
淩昭钰緊繃的身體瞬間緩和了，符紙被他攥在手心，渾身散發着一股極寒的戾氣。
謝喬今夜算是大開眼界了。
本來她還以為這人是存心逗弄自己，沒想到，淩昭钰的膽子真的很小。
淩昭钰眸底全無一點笑意，“多謝師姐好意了。”
弟子們三兩作伴，把守在街道的幾個重要地方。謝喬和淩昭钰還沒走多久，便見到了一個人——苦找三日的灰衣小倌。
百步之外的冷清攤位前，小倌賊眉鼠眼，晚上的集市燈火朦胧，襯得他灰溜溜的，四處躲躲藏藏，就像一只老鼠。
兩人急忙去追逐，待到他們只距二十步之時，小倌發現了他們，當即臉色大變，一溜煙地往南邊跑。
南邊靠近鬧市，人員繁雜，一旦陷進人海之中，沒有一炷香功夫很難脫身。
果不其然，待謝喬和淩昭钰脫身之際，小倌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但也是由于這個原因，謝喬斷定，小倌同樣不會輕易折回來。
兩人繼續沿着這個方向直行，直到耳邊一片嘈雜。
他們站在了醉仙樓面前。
醉仙樓籠罩在夜色之中，細聽傳來一陣暧昧歌舞。
溫柔鄉裏溫柔夢，芙蓉懷裏眉芙蓉。
謝喬瞳孔一縮，在人群的外緣出發現了灰衣小倌。
淩昭钰也看到了，兩人便向邊緣處走去。小倌是一只油光水滑的老鼠，又往中間鑽去了。兩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人群擠進了醉仙樓。
戌時的醉仙樓與白日裏完全不同。
氣氛旖旎暧昧，酒客推杯換盞，臺上曼妙女郎舞态生風，氣氛讓謝喬覺得不甚自在。
“各位客官，奴家要抛繡球了。”臺上紅紗女郎盈盈一笑，臺下聞言紛紛躁動。
兩人才被擠進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便又被攢動的酒客擠到了裏面。
“砰”地一聲，玲珑繡球砸到了謝喬的頭上，她兩耳嗡嗡，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見眼前落了一個繡球，上面沾染了淡淡的幽香。
謝喬腦子一抽，下意識将繡球塞到身邊的少年手裏。
周圍酒客向兩人的方向湧來，表情不善。尤其，見淩昭钰手中還拿着漂亮的繡球，更是對他怒目而視。
一時間，淩昭钰成了衆矢之的。
淩昭钰完全沒想到會天降橫禍。他忍着騰騰怒氣，不明所以地看了謝喬一眼，想要一個恰當的理由。
少女卻慫唧唧地垂下了腦袋，不敢直視他，顯然是做賊心虛。
淩昭钰雙目似寒潭，陰狠得能夠吓死人。倘若眼神能夠殺人，謝喬現在早就被千刀萬剮。
“臭小子，真是走了狗屎運了。”身後有酒客咬牙切齒。
不少酒客蠢蠢欲動，想要衆力合心，當場将這名少年暴揍一頓。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這位小郎君便是今晚的有緣人。”紅紗女郎眉眼一彎，聲音嬌滴滴的，沖淩昭钰說道，“恭喜小郎君。”
淩昭钰沒有說話，臉色黑如鍋底，一陣陣冷氣襲來，凍得謝喬發抖。
謝喬自知做了虧心事，識相地退到人群裏。
少女心虛地說着道賀的話，企圖減輕自己的負罪感。
凡事，對錯沒有絕對的标準，大都是三人成虎。說的人多了，沒準兒淩昭钰也認為自己運氣好。
說不定，他還會感謝自己呢。
淩昭钰手背青筋暴起，繡球已經被他捏得變了形。
他冷冷擡眸，不知何時，少女已經站在了離自己十幾步遠的地方。
她一臉讪笑，眉眼低垂，在一衆咬牙切齒的酒客中是個另類。
呵，她也知道心虛嗎？
謝喬見淩昭钰的神色差得不能再差，她立馬閉上了嘴。
“姑娘，我能和她一起嗎？”半響，淩昭钰終于開了口。聲音平淡，聽不出什麽情緒。
謝喬:
一衆酒客:
酒客們大為不解，一時間也顧不得嫉妒，看向淩昭钰的眼神滿是同情和憐憫。
這小子運氣雖好，但腦子果真被驢踢了。
與花魁雲娘見面，為何要帶上一名小姑娘
難道不礙事嗎？
“倒是可以。”紅紗女郎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點點頭。
雲娘容姿絕色，脾氣極好，向來賣藝不賣身。何況，只是與客人閑談一宿，多一個人也并沒有什麽區別。
再者，就算雲娘怪罪下來，就說是這兩人硬要往裏面闖的。大不了，到時候再将這兩人一起趕出來。
謝喬就這樣稀裏糊塗地跟淩昭钰一起，進了花魁雲娘的雅閣。
房內豎着一面山水屏風，隔着屏風見不到裏面的人，只聽琴音悠悠，分外悅耳。
謝喬面色一變，原來，初到太平鎮聽到的曼妙琴音，竟是出自雲娘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