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譏諷
譏諷
淩昭钰獨自在街上走着,沿街熱鬧不絕。
想到謝喬回頭見不到人,又不識路,急得團團轉的模樣,他的心情不由得生起了幾分愉悅。
淩昭钰甩掉謝喬那個累贅,一個人的腳步也加快了許多。他按照事先約定好的路線,輕松找到了戚清窈。
戚清窈正和林修檀等人待在一起,兩人有說有笑,淩昭钰心中頓生一股嫉妒。
逍遙峰的人,令人好生讨厭。
只要有林修檀在的地方,無論他做什麽,戚清窈也不會多看他一眼。
淩昭钰剛想轉頭就走,就聽到後面有一道輕柔的女聲。
“淩師弟......”
還是被戚清窈發現了。
淩昭钰薄唇緊抿,眸中黑色翻湧,經過一番糾結,終于狠下心回頭。
少女一襲雲蘭色流仙裙,眉心一抹朱砂,青絲如瀑。走向了他。
“師姐?”
淩昭钰止步,壓下心中的怒氣,淩厲的目光頃刻間柔和了許多。
“你不是和謝師姐一起嗎?”戚清窈沒見到謝喬的人影,秀眉微凝。
“我.....”淩昭钰支支吾吾。
平時誰也不放在眼裏的倔強少年,一旦到了戚清窈面前,瞬間收斂了渾身的刺。
他竟連一個蹩腳的借口也編不出來。
戚清窈見他半天回答不上來,立馬明白,“你是不是将她獨自一人丢下了?”
“可是,她看我不順眼。”淩昭钰沒反駁,聲音低低的。
素來對自己溫聲細語的師姐,竟然為了一個外人而責備自己,他怎能不傷心?
偏偏淩昭钰脾氣也上來,倔強得不肯服軟,話中朦胧間,有絲委屈的情緒,“本來就是她的錯,......她竟然讓我滾。”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戚清窈完全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一向溫和的人臉上染了三分惱意,“師弟,你就算讨厭她,也不應該這般任性妄為。”
虧她還以為淩昭钰是個有分寸的聰明人,沒想到如此幼稚,就像三歲小孩一般,竟與謝喬較勁兒。
“她是林師兄的小師妹,萬一她有個好歹,掌教怪罪下來,林師兄怎麽辦?”戚清窈臉色蒼白,眸中盈滿了擔憂。
淩昭钰只感覺身體被無數蟲蟻噬咬,一陣酸澀的麻意漸湧上心頭。
他垂下眼睑,長長的鴉羽遮住某種失落的情緒。
“她認得路,腿長在她身上,又不是回不來了。”
就算謝喬再蠢再笨,可他們方才繞了太平鎮的街市整整三圈,什麽彎彎繞繞的地方都看過了。
倘若她再不識路,那便與傻子沒什麽區別。
“不管她識不識路,你快去将她帶回。”戚清窈咬着唇瓣,臉頰如雪似玉,蒼白又無力。她垂下眼睑,情緒明顯低落。
她的模樣楚楚可憐,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淚。
淩昭钰見不得戚清窈受委屈,即使他不情願,也只得返回尋找謝喬。
**
太平鎮雖然不大,但每個攤位都各有特色。
沒了淩昭钰添亂,謝喬興致很高。
她手中拎着好幾樣東西,正滿心歡喜地繼續游逛。
淩昭钰找到她的時候,見她悠哉悠哉地駐足在一個首飾攤子前。
攤前的小販熱情招呼道,“姑娘,你這般水靈與青玉蓮簪很相配。”
少女今日梳了一個尋常人家未出閣女子慣用的雙平髻,她穿着白丁香齊胸襦裙,襦裙外面罩了一層淺色輕紗。
三千青絲上系了一條漂亮的桃緋色束帶,只露出了白玉般的耳尖,背影嬌俏,讓人移不開眼睛。
小販一通彩虹屁,滔滔不絕,将她誇得天花亂墜。
世上沒有哪一個女子在別人誇她相貌美的時候,能夠做到無動于衷。
果然,謝喬的反應在淩昭钰的預料之內。
她天生帶笑似的,雙眸彎彎,全然沒了面對他時的張牙舞爪,卸去了一身的戒備。
看來非常開心。
淩昭钰見狀,嘴角微微一翹,面上盡是譏諷。
說她蠢,還真是不含糊。區區三言兩語,便被哄騙得團團轉。
謝喬又拿起了另一只寶相花钿,垂下腦袋細細打量,将先前青玉蓮花簪與它比較。
她的目光粘在手中兩只漂亮花簪上,半天沒說話,似乎很是糾結。
“姑娘,這兩只花簪都很不錯。寶相花钿自己戴,蓮花簪送情郎,不管是道侶還是尋常夫妻,寓意長長久久。不如,一起買了吧?”
修真界民風開放,人人愛美。男子也可以敷粉簪花,佩戴熏香。
每年花神節,男女老少皆是頭飾鮮花,求花神庇佑,祈祥瑞之氣。
這早就形成了一種風氣,沒有人會指指點點。
何況,這一簪一钿做工講究,漂亮卻不花哨,清雅卻不媚俗。
倘若送給道侶或是心上人,再合适不過了。
攤主熱情得過了頭,恨不得掏空她的錢袋。
兩只花簪快要怼到謝喬的臉上,晃得她眼花缭亂。
謝喬:“......”
淩昭钰看她這副任人拿捏的樣子,實在忍不住,起身走了過去。
謝喬眉心一跳,還沒來得及反應,手中的花簪便被少年一并奪了過去。
“給!”淩昭钰不由分說,将花簪塞回小販手裏。
少年沒有什麽耐心似的,一把拉過她,力氣極大,捏得她胳膊生疼,“現在什麽時候了?你真以為今天是單純來逛街的?”
淩昭钰找了她許久,卻見她手裏拎着不少東西。
少年眉眼微彎,不再強硬地催促她。只是凝視着她,笑得格外溫和。
半響,他盯着局促的少女,彎了彎唇,“你什麽都想要,錢夠嗎?”
謝喬怔愣,不明其意。
“恰好,我這裏還有,只是不知這些夠不夠”說着,他解下腰間系着的錢袋,塞到了謝喬手中。
“……”
偏偏他這副溫柔體貼的模樣,将謝喬吓得不輕。
謝喬神色僵硬地注視手心裏這只沉甸甸的青鹿如意錢袋,只覺無比熾熱,燙得她額頭沁出虛汗。
她臉色煞白,猶如青天白日撞見什麽厲鬼。
謝喬咽了一口唾沫,趕忙将手裏的燙手山芋還給了他,聲音顫顫巍巍,“多……多謝師弟好意,我突然不想逛了。”
“那怎麽行”淩昭钰不答應了,“難得你高興,我總不能敗壞興致。”
“師姐,你說是嗎?”
淩昭钰看不慣她,突然喊她師姐,謝喬總覺莫名瘆得慌。
“……豈……豈敢。”謝喬兩腿發軟,聲音低若蚊蠅,喃喃不清。
她狠下心,徑自邁開腿跑了。
淩昭钰眸色沉黑,盯着少女狼狽如逃命的身影。
忽地,他冷哼一聲,将青鹿如意錢袋重新系到腰間,才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
經過醉仙樓的時候,謝喬沒有進去,只是往裏面看了一眼。
一個時辰前,她、淩昭钰和其餘三名弟子首先去的地方便是醉仙樓。
一行人進去點了茶點,苦坐了半個時辰,本以為能查出什麽蛛絲馬跡,卻沒想到被店裏小二刁難了一番。
客棧中央設了一個臺柱子,說書先生在臺上滔滔不絕,臺下聽客如癡如醉。
樓內一派清雅,完全沒有衆弟子幻想中的奢靡淫邪之狀。
這時候,有位弟子随口來了一句,“沒想到,你們這地方白天還挺正經的。”
可初來那晚,衆弟子分明見醉仙樓內莺歌燕舞,暖意融融,一片靡靡之音。
誰知,店小二當場變色,“你們這群小弟子,外表儀貌堂堂,哪知腦袋裏裝得全是上不了臺面的腌臜廢料。”
店小二雙手叉腰,唾沫星子四濺,義正言辭道,“我們客棧做的可是幹淨生意!”
衆弟子瑟瑟發抖。
于是,一杯茶水還未曾喝完,一行人便被店家黑着臉趕了出來。
正值申時,雖是傍晚,天色依舊明亮。
白日裏,客棧人員減半,無論如何,總比春風樓熱鬧。
四日前,他們初到太平鎮,追着那縷妖氣停在了醉仙樓。
可現在,妖氣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完全感知不到一絲一毫。
謝喬收回了視線,無聊地掃視街道的行人。
忽地,她瞳孔驟然一縮,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方逐流的妙齡少女。
少女身形嬌小玲珑,一襲長長的百褶裙,彙集了世間漂亮的色澤。
缃葉與桂黃夾雜,勾勒出一道明媚活潑的嬌黃;梅子青融合了豆蔻,化為一抹盈盈水綠。裙裳點綴卷草碎花紋,又靈又邪。
少女的衣束裝扮,與記憶中相差無二。
謝喬心底一涼。
她的唇抿成了一條線,沉默地盯着少女。
那名少女身邊只有一名高大殷勤的黑衣人。
謝喬知道,少女對于她的主人很是忠心。兩人形影不離,有她的地方,必然會有傳聞中心狠手辣的鋒镝宮主。
任憑她打量四周,始終沒有發現那位陰郁妖冶的年輕男子。
或許是謝喬的目光太過熾熱,妙齡少女像是感應到了一般,驀地扭頭沖她一笑。
謝喬臉上的笑僵在了臉上,如墜冰窖。
她又想起了上一世在鋒镝宮中,被妙齡少女用毒蛇毒蠍捉弄的黑暗回憶。
不堪的過往化作無形冷風,激得謝喬四肢發涼。
她的思緒終于被拉了回來。
謝喬下意識去追少女,可是還沒邁出幾步,手腕兀地一緊,被人攔住了去路。
妙齡少女漸漸淹沒于人群中,謝喬內心焦急如焚,扭頭沖他喊道,“松手。”
“你要去哪裏?”淩昭钰皮笑肉不笑,面上卻是“又看上什麽醜東西了?”的嘲諷表情。
“......”
妙齡少女離兩人越來越遠。
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如同火苗一般,脆弱得一撲一閃。
謝喬生怕這絲微茫的火苗會突然熄滅。
她心一橫,不理會少年冰冷的神色,拉起他的手便往妙齡少女那邊追。
終于,兩人追到了一個破敗的小巷子裏。
初秋樹葉凋零,一片荒涼,地上幹枯泛白的蓬草被踩得“咯咯”作響。
小道盡頭是一個狹窄的死胡同,此處人跡罕至,與熙熙攘攘的街市完全不同。
哪裏還能見到妙齡少女的半分蹤跡?
謝喬蛾眉微皺,他們分明緊跟那位少女,可偏偏到了小巷裏,人就不見了。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錯?
正在思考間,謝喬的手被冷冷甩開。
謝喬突然意識到,自己旁邊還站着一位煞神。周圍氣壓極低,撩起一股令人發顫的寒意。
淩昭钰冷目灼灼,精致的面容上覆蓋了一層冰霜。他一字一頓地質問謝喬,“你來這裏做什麽?”
謝喬忍不住打哆嗦,還沒來得及回答。
旁邊的牆角,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