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錯認
錯認
傍晚,何表叔為他們備好飯菜。
大多是十六七歲的年紀,不識愁滋味,小弟子們如同鳥雀叽喳,永遠有說不完的話。
沈千宜坐在了謝喬的旁邊,徑直拿起了碗筷。
裴端落座,與沈千宜相對,只要對面一擡眸,就能看見他。
沈千宜的動作一頓,秀眉微蹙,仿佛看到了什麽礙眼的東西。但只是一瞬,她的神色很快恢複如常。
對面的裴端也沒有說什麽。
兩人靜悄悄的,動作整齊一致,皆是沉默地夾菜。
謝喬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冷意。
兩人面色正常,單看察覺不出什麽不對勁。可一旦待在了同一個空間,便會蔓延出一絲微妙的古怪,甚至波及到了旁人身上。
“咦,怎麽有一股糊味?”一個弟子嗅了嗅鼻子,喃喃道。
“飯都吃一半了,你才發現?”另一名弟子以為他在開玩笑,便出言怼道,“你要是嫌棄飯菜就別吃,為何找什麽蹩腳的理由?”
就在此時,何表叔從裏堂蹦了出來。
“哪裏着火了?”他眉心直跳,扯着嗓子道,“你們這群小倌幹什麽吃的?難不成非要等到客棧被燒得一幹二淨才反應過來?”
幾名仆從不敢怠慢,連忙火急火燎地提着水桶上樓。
“無晦師弟先前在長青谷中受了傷,此刻還待在房間呢。”戚清窈美目中一片憂色,“難道是出了什麽問題?”
蘇如柳向謝喬翻了個白眼,碗中的魚肉快要被筷子戳爛。
淩昭钰因何受傷?
還不是為了救謝喬?
清窈師姐好意叮囑淩昭钰保護謝喬,他卻遭到鬼骨藤的暗算受傷。然而,謝喬連藥也沒有給淩昭钰送過。
謝喬聞言掃視了一圈,沒有見到少年那抹清隽的身影。
“啊!!!”
彼時,某處房中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衆人循聲,急忙奔上樓。
二樓過廊,才被小倌們潑了水。木板濕漉漉得發亮,積了星星點點的水窪,沒有下腳的地方。
淩昭钰的房門半掩,聲音正是從裏面發出來的。
戚清窈顫顫地推門走了進去,“無晦師弟,你有沒有受傷?”
謝喬下意識望向淩昭钰,只見他面色蒼白,殘留了一絲病恙之色。
他搖了搖頭,一只手死死扣着小倌的肩膀,“戚師姐,我無事。”
“多謝小公子,今日才能捉住這個惡賊。”何叔道謝,看向灰衣小倌盡是一臉兇光。
何叔一直盯着小倌,這人面熟,像是在哪裏見過。
他眼中精光閃閃,像個洞察一切的老狐貍,“你不會是對面醉仙樓派來的吧?”
段不凡一臉黑氣,從旁邊的房間裏走了出來。
“寶真,怎麽了?”何叔一臉緊張,将段不凡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萬一他有個好歹,自己可如何向段幫主交代
“何表叔,”段不凡一團陰雲,久久揮之不去,“茶盞裏有毒。”
地上的茶盞碎得四分五裂,無色無味,與普通茶水沒什麽兩樣。
旁人可能不清楚,但修真之人,對于妖邪之氣極為敏感。
茶盞有問題。
或者說,這名小倌有問題。
“何表叔,這是店裏的人嗎?”林修檀彎腰,捏起腳邊的一塊碎瓷,骨白的瓷片上殘留的一絲妖氣。
他的掌心彙聚了淺淺的靈力,妖氣雖稀薄,卻無法消弭。
何叔眼神驚恐,連連搖頭,“不是。”
開什麽玩笑,這名小倌怎麽會是他店裏的人?
他可不會指使仆從下毒害人。
“竟敢在春鳳樓撒野?”何表叔火冒三丈,“你偷偷縱火,還想要下毒害人?”
灰衣小倌無辜道,“不是你讓我給他送茶水的嗎?”
“放屁!!!”何叔氣得嘴都歪了,想要将這名胡說八道的小倌痛打一頓,“滿口胡言,故意來春風樓惹事,我今天必須要給你一點兒教訓!”
“何表叔,”林修檀阻止道,“別急着,先搞清楚他是來做什麽的。”
“師弟,你的運氣真好。”差一點兒就要被毒死了。
裴端低頭掃了一眼散在地面的瓷片,笑得無所謂。
這一番話不知是關心,還是陰陽怪氣。
段不凡:......
淩昭钰松開手,小倌被狠狠扔在了地上。
小倌疼得兩眼冒金星,狠狠瞪着面容陰郁的少年。
他咬牙切齒道,“分明是你,你為何還要裝糊塗不承認?”
裝什麽無辜人?
“怎麽會是我?我不認識你口中的什麽姑娘。”淩昭钰蹙眉,黑漆漆的雙眸流露出不耐煩之色。
他沒有與小倌繼續糾纏的興致。
其餘人雲裏霧裏,不明白兩人在說什麽。
“我的師弟一貫身體不太好,現在還有傷在身。”戚清窈柔聲開口,“他都說了不認識,會不會是你搞錯了什麽?”
眼見這麽一位溫柔漂亮,宛如仙子的姑娘為淩昭钰說話,小倌也有幾分疑惑。
“你不是招惹了瑤姑娘的登徒子嗎?”小倌試探性問一聲。
淩昭钰挑眉,好整以暇道,“誰是瑤姑娘?我不認識。”
小倌見他故意不承認,也動了怒,“果然是個沒心沒肺的流氓,你招惹了人家,自己卻沒有生出一絲愧疚,難怪人家派我來投毒。”
這人面容俊逸,與瑤姑娘差不多大,被人指着鼻子罵,卻仍面不改色。
定然是瑤姑娘口中的“登徒子”了!
江湖中人,哪個不喜歡八卦?
年輕弟子模樣專注,比修習道法的時候還要認真數百倍!
林修檀微蹙眉頭,問道,“你口中的負心漢叫什麽名字?”
“姓裴。”小倌答道,“叫裴.....”瑤姑娘只說過一次,至于到底是裴什麽,他一時半會兒還真的想不起來。
在一旁看好戲的裴端眉心微跳,怎麽會姓裴?
這也太巧了吧?
哪個姓裴的做出如此流氓事,逼得人家姑娘不惜下毒追殺,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與此等禽獸同姓,裴端極為不屑。
“我想起來了,”小倌一拍腦門,“裴端,那個禽獸叫裴端!”
裴端腳底一滑,險些站不穩了。
他何時得罪過什麽姑娘?
周圍人的眼神瞬間齊刷刷投到了裴端身上。
弟子們個個面色古怪,不過相較于先前面對淩昭钰的驚訝。
他們的神情平淡,仿佛在說:原來如此,那便不奇怪。
“是那名妖女。”段不凡理清了前後脈絡。
裴端也是這麽認為,點了點頭。
聽到他們這麽稱呼瑤姑娘,小倌氣笑了。
他指淩昭钰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身邊人都跟你一樣,卑鄙,無恥,下流!”
望着唾沫四濺的小倌,衆弟子紛紛捂臉。
難為淩昭钰小師弟了。
從頭到尾,他才是被冤枉得最慘的那個人!
段不凡是個正義心腸,尤其,他看不慣禽獸師兄招來的龌龊事情。
“你也許罵錯了人。”段不凡嘴角微翹,指着臉色陰沉的裴端,“這才是我的師兄——裴端!”
偌大的客棧,鴉雀無聲,空氣也彌漫一股尴尬。
原本破口大罵的小倌,突然住嘴,詫異地望着真正的裴端。
“你不是冒牌貨”小倌半信半疑,他并不相信自己會認錯人。
“什麽冒牌貨?正是在下。”裴端臉色沉如水。
“早就跟你說了,不要去招惹人家,你卻總是閑不住。”段不凡雙臂環抱,譏諷道。
“......”
裴端的臉色已經陰沉得能夠滴出墨來了。
“只是一番好心罷了,我沒想到她會是鋒镝宮的妖女。”
妖女?
謝喬一愣,想到那名年謝不大卻總愛飼養毒蛇毒蠍的妙齡少女,她不由得頭皮發麻。
前世,那姑娘是淩昭钰的下屬,物以類聚,她也是一個披着美麗皮囊的瘋子!
灰衣小倌見狀不妙,“騰”地從地上爬起。然後從二樓一躍而下,飛出門外,消失不見。
倘若落在這群人手裏,一定生不如死。
灰衣小倌逃得太急,一名無辜弟子被撞.到門上,發出一道極痛的嗚咽。
“快追呀,那個家夥跑了。”何叔急得團團轉,焦灼催促,恨不得邁開腿将灰衣小倌捉住。
不少修真弟子急忙去追。
“他是鋒镝宮派來的,”林修檀制止道,聲音溫潤,“魔女等人,現在窩藏在太平鎮,我在他身上下了符咒,不必擔心。”
“你們故意放走他”何叔極其不滿,“萬一,下次他再來縱火投毒怎麽辦?”
他看在他們是寶真少爺的朋友,才謙恭對待。
可是,眼皮底下的惡賊竟然溜走了!
“表叔,我師兄很厲害。只要他來,總會落網。我們也能揪出幕後之人,不是一舉兩得嗎?”戚清窈一副弱柳之姿,楚楚動人。
她的聲音含笑,輕柔溫和,有一種平複怒火的魔力。
即便何叔再生氣,聽到她說話,冷硬的臉色也不由得緩和了幾分。
小倌的身上種了追蹤符,只要他沒死,還待在太平鎮。那麽,他們總會找到。
二樓一片狼藉。
林修檀不解地問,“慎微,魔族怎麽會盯上了你”
裴端極其窘迫,主動忽略那個魔界妖女,他含糊其辭,“那名妖女極其潑辣,不知我們哪裏招惹到了她,各種陰毒招式,層出不窮。”
裴端俊朗的面容浮現幾分倦色。
“......大師兄,其實,是你招惹到了她......”一名男弟子,終于忍不住,“倘若不是你一路上調戲人家,嘲笑她脾氣差沒人要......”怎麽會落得如此下場?
裴端只要見到漂亮女子,便忍不住調戲。
他們原先并不知道她是妖女,碰到一起實屬偶然。
裴師兄一路上對人家噓寒問暖,誰知那姑娘并不接受。後來,她被裴端說得羞惱,毒镖直接飛了過來。
萬劍宗弟子才知道,這名嬌俏可愛的姑娘,是鋒镝宮的魔女閣下。
妖女也好,修女也罷,都是爛漫的小女兒家。被人當面罵“脾氣差”,哪能咽下這口惡氣?
裴師兄被妖女追殺,咎由自取,也連累無辜弟子一起遭殃。
“咳咳.....”一貫厚臉皮的裴端,此刻神情也不自在。
他将多嘴的男弟子踹到一邊,羞惱道,“師兄聊天,你多什麽話?”
那名男弟子從地上爬了起來,癟了癟嘴。
林修檀深知裴端的秉性,笑道,“所以,你觸怒了那位姑娘,然後被人家追殺?”
裴端支支吾吾,“不過,我說的是實話,她的脾氣極差。”我他從來沒見過如此蛇蠍毒辣的女人。
他擔心嬌弱少女在谷中遇到危險,便好心捎她一程,提醒她不要亂跑。
那少女表情冷淡,沒将他的話放在心上,反而嘲笑他煩人至極。
他不過是說了句“姑娘,你脾氣這麽差,一定吓跑了許多人吧?”
下一秒,那姑娘的袖中便飛出了毒器。若不是裴端反應及時,只怕要中毒身亡。
好一個毒蠍心腸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