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裴端
裴端
“勞煩淩師弟出手相救。”少女溫和一笑,眉眼彎彎,好似月牙。
只是,少女軟綿綿的語氣,卻有積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若要報答,你只需不再繼續害人就好。”淩昭钰雙眸黑沉沉的,見她這副模樣,只覺惺惺作态。
在場弟子都知道,淩昭钰的話是什麽意思。
少年在提醒謝喬,不要繼續陷害戚清窈。
淩昭钰是戚清窈的師弟,頗得戚清窈照顧,雖然他身份低下,卻被一衆靈虛門男弟子羨慕。
謝喬也不怯懦,“看來,淩師弟對我的誤會很深,我從未害過什麽人。”
蘇如柳拉過謝喬,她覺得,要是自己在不阻止,謝喬和淩昭钰,會在這裏吵起來。
“好了,多說無益,不如現在想想,怎麽破陣?”
淩昭钰似笑非笑,扯了扯嘴角,少年的神色很是譏諷。
他想要說什麽,卻還是忍住了。
藤蔓細若游蛇,不斷逼近。
修真弟子嚴陣以待,冷色劍影掠過,藤蔓又被砍斷了一大片。
飛舞的藤蔓再一次将人隔開,藤骨末梢靈活搖動,宛若游蛇一般輕靈,悄無聲息地逼近了淩昭钰。
謝喬剛要提醒他小心,光影浮動,細弱游蛇的藤條從他眉骨間擦過。
眨眼之間,他的眉骨處便赫然顯現一道殷紅色的血痕。
少年眉眼清隽,黑眸幽深。他拭去眉梢的血跡,笑容無一絲溫度。
藤蔓怎麽也除不盡,一行弟子冷汗淋漓。
“沒機會了,我們鬥不過這群魔物的,”蘇如柳幾乎要精疲力盡了,“不如開啓除妖陣,然後我們趁機會逃出。”
衆弟子各自找到方位,一個簡易的八卦形法陣徐徐将衆人包圍,幾十張黃底紅紋符紙,潇灑地抛擲空中。
少年是一行弟子裏面,對符咒最為擅長的人。
只見他念動劍訣,只聽“嘩”地一聲響,眼前一片火光,如同火海,鬼骨藤蔓,瞬間化為灰燼。
“快逃!”蘇如柳說道。
衆人趁這個絕佳的機會,使出渾身解數,躍到了鬼骨藤林的外面。
少年一旦沾了血,骨子裏的戾氣,便會不自主流露出來。
他生得一張漠然冰冷的臉,膚色本就冷白。朱紅血珠滲到了眼尾的淚痣上,霎時間,素色淚痣變得殷紅。
少年很難令人親近。
片刻的恍惚,謝喬覺得,眼前少年與前世的魔君,隐隐重疊。
上一世,謝喬被騙嫁給淩昭钰,兩人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打擾。
忽然有一天,謝喬聽到侍從嘲笑她和靈虛門。
他們罵靈虛門的新掌門,做事不光明磊落,不舍得讓戚清窈受苦,卻狠心将謝喬這個冒牌貨推了出來。
當時,林修檀已經成為了新任的靈虛門掌門。
他們的話無疑是在罵他。
別人罵她是個冒牌貨,謝喬并不生氣。
但他們卻诋毀林修檀,罵他是個僞君子,甚至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戚清窈......
雖然他們說的是真,但她卻不願相信,那個待她很好的師兄,竟會對自己如此無情。
原來讓她頂替戚清窈的始作俑者,竟是一向敬仰的親師兄......
霎時間,那顆千瘡百孔的心碎得徹底。
她當時氣得發抖,但修為已廢,并不能做什麽。
第一時間,謝喬想到了唯一能夠幫她的人。
自新婚夜之後,便不肯見她的“夫君”。
淩昭钰。
希望本微渺,謝喬裝出一副溫順賢良模樣,端着涼透了的飯菜,來到了淩昭钰批公務的偏殿。
淩昭钰一見來人是她,眼神并無意外。
只是見到她手中提着的食盒,男人微微一怔。
他派有暗衛盯着謝喬,上午的事情,他早就知道。
謝喬怒氣極盛,哭哭啼啼,讓淩昭钰處死那幾位亂嚼耳根的魔侍。
淩昭钰冷冷看完了她的表演,搖頭拒絕。
謝喬萬萬沒料到,自己自甘卑賤求人,淩昭钰還是不領情。
她那時氣得發暈,只想讓淩昭钰也嘗一嘗被人羞辱的滋味。
男人獨坐高堂,謝喬的表情有一絲扭曲。
她嘲笑淩昭钰,得不到戚清窈的絲毫關注。
就連他付出巨大代價,求娶的心上人,也被長老們換成了謝喬這個冒牌貨。
大殿之下,謝喬笑得得意。
那時,淩昭钰看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只微弱的蝼蟻。
男人的語氣頑劣無情,回應她最初的話,“你的命在我手裏,若你一心求死,我不介意成全你。一個卑賤階下囚,有提要求的資格嗎?”
一陣涼意襲來,謝喬才稍稍回過神
前世的她,無知淺薄,也不怕死。
*
光線晦暗,正當衆人以為山窮水盡之時,一縷淺淡的曙光傾瀉在地上,衆弟子得以窺見一絲天光。
原來已經到了葬靈崖!
遠處青山環繞,陡壁懸崖,雲鳥展翅,入目皆是一派翠微。
周圍峻山突兀,林木森郁,山勢峥嵘崔巍。
但是,慶幸的時間只有一剎那。待他們看清蜿蜒曲折的羊腸小道後,臉色驟然大變。
這條狹窄偏仄的小道僅容一人通過!
随行的弟子們身上大都随身攜帶靈器,靈器奇形怪狀,極占空間。
如果一不小心,便會連人帶靈器,齊齊滾落懸崖,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
衆弟子臉色大變,紛紛将靈器化形縮小。到最後僅有一兩寸寬,然後小心翼翼地将其揣進中衣口袋裏。
待到放進去之後,衆人還是确認再三,生怕口袋松垮,自己的寶貝靈器會跌落懸崖。
謝喬将雁章劍放入自己的乾坤袋中,跟着衆人踏入這條羊腸小道。
謝喬心中叫苦不疊,這條小道彎曲綿亘,仿佛沒有盡頭,她幽幽嘆了一口氣。
上一世她心存死志,狠心墜下萬丈深崖。
可是,現在重活一世,情境卻完全不一樣了。
前世,她臭名昭著。
對于她來說,跳崖便是最好的歸宿。
此刻,身處缥缈雲海之中,俯瞰葬靈崖,不見底的峭壁之下,埋葬無數慘死的生靈。
謝喬腦中的念頭愈發清晰了。
她不想死,一點也不想!
現在許多壞事還沒有發生。
長虞尚未莫名身亡;漱玉未被杖責而死;淩昭钰也沒入魔弑師;靈虛門沒被攪得血雨腥風;謝喬的修為,沒有被陵羊澤大妖吞噬......
上一世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每個人都陷入了殺虐混亂的漩渦之中。
她、長虞、漱玉,甚至靈虛門的其餘人,他們都還有改變結局的機會!
*
衆弟子正在懸崖峭壁上艱難前行。
山道上狹仄異常,時不時便有碎石滾落山崖。
萬丈深淵,掉下去只怕沒有命了。
崎岖山路,猶如天塹,越走越險,越走越窄。
在長青谷的幽林中,吃過了太多的虧,所以即便已經過了葬靈崖,他們生怕冒出什麽可怕的東西。
事實證明,越是害怕什麽,就越會出現什麽。
突然,對面曲曲繞繞的崖壁上,響起了一陣亂糟糟的聲音。
山石重疊,回音極重,即便衆人豎起耳朵,也聽不清楚。
他們臉色登時煞白,只祈求這峭壁山崖之上,千萬不要出現什麽兇悍的怪物。
否則,一旦打鬥,山石碎裂坍塌,他們難逃一死。
謝喬現下又困又累,随身攜帶的符箓也所剩無幾。
她的眉心直跳,嘴角扯了一絲苦笑。
自己的運氣還真是好,倘再出現一只大妖,恐怕今日又要葬身于此了……
衆人戒備地伸出靈器,屏氣凝神,只準備等大妖出現,便給它致命一擊。
可是透過崖壁的聲音斷斷續續,很快又消停了,衆人的心瞬間提了上來。
莫非它消失了……
“大師兄,我們該怎麽辦”聲音雖然還有些模糊,但衆人還是聽清楚了。
“他們又跑丢了,葬靈崖附近艱險無比,我們需要趕緊找到他們。”
附近山壁的回音險些蓋過了那道清亮的男音,但是,衆人仍能夠聽得出那人的語氣略微着急。
大師兄
什麽又跑丢了
難不成是林修檀和沈師姐他們
衆人消沉的情緒,瞬間變得高漲。
他們用劍撐着虛弱的身體,滿心期待地向對面的崖壁走去。
雙方迎面撞上,神情皆是一怔,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難以置信。
謝喬看清了來人,驚訝得半天都沒有緩過神來。
那人二十左右的模樣,衣衫破損,嘴角卻噙一抹懶散的笑意。
明明是一副清雅貴公子模樣,卻無形之中多了一絲痞勁。
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位流連花叢的薄情郎!
??
這人不是萬劍宗的裴端嗎?
他身後還跟稀疏幾個人,皆是衣着飄逸,腰間佩劍,扮相清爽。
雖然他們不像謝喬等人這般狼狽,但他們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不少弟子身上沾着碎草泥漬
或許,萬劍宗這群人也才從長青谷中爬出來。
裴端是萬劍宗掌門丁遠山的得意大弟子,與林修檀年少相識,兩人是至交好友。
盡管因為曲聞鶴的緣故,靈虛門曾與萬劍宗的關系一度惡化,但始終沒有影響到兩人的友誼。
上一世,兩人皆是年輕弟子中的翹楚。
一位是溫潤謙和的靈虛門掌門,一位是百年難遇的萬劍宗劍聖,造就了一段流傳千古的佳話。
謝喬對師兄的知己卻不待見。
前世,她與裴端關系不好,兩人關系勢同水火。
她知道裴端不喜歡自己,嫌棄她總給林修檀添麻煩。更過分的是,每次見面他總喜歡戲弄謝喬,氣得謝喬直跺腳。
此人總愛想些刁鑽問題,弄得謝喬和林修檀很是尴尬。
裴端就差直接問林修檀,你要你師妹還是要我
一位是自己的小師妹,一位是至交好友,即便林修檀,也被夾在中間極難做人。
謝喬甚至可以想象到,林修檀是何等的糾結無措。
她真是給師兄帶來了很多麻煩。
裴端笑得輕佻,湊近謝喬,嬉笑道,“修檀的小跟班啊?莫非他又将你帶在身邊歷練?既然遇到了你,那麽修檀肯定就在這附近。”
他笑嘻嘻望着謝喬,一副即将見到好友的喜悅。
好友林修檀對這個小師妹極有耐心,每一次都将闖禍精帶在身邊。
然而,謝喬嬌滴滴的,不像男弟子一般好收拾,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闖出的禍患卻不少。
總而言之,她是一個讓人極為疼痛的小姑娘。
反正,裴端做不到像林修檀那樣,對謝喬很有耐心。
謝喬臉色爆紅,脫口而出,“裴端!你......”
考慮到還有其他人在場,她便将剩下那句“你給我閉嘴”硬生生咽了回去。
這人說話怎麽如此輕浮?
她好讨厭這位滿嘴胡說的裴端師兄!!!
在場所有人,無論是靈虛門的,還是萬劍宗的,他們的神情皆是微妙,一臉深意地望着謝喬。
謝喬感覺身上有無數螞蟻在噬咬,渾身又麻又澀,她臉皮燙得厲害,恨不得當場找個地洞鑽進去。
蘇如柳卻在一旁偷笑,偷偷瞄了一眼窘迫的少女。
只見她白嫩的耳尖紅得跟血一樣,臉上寫滿了羞惱,腦袋低得不能再低了。
裴端這話說得極為直白,謝喬經常賴在林修檀身邊,黏得跟狗皮膏藥一樣甩也甩不掉。
裴端見她這副惱羞成怒的模樣,搖頭嘆氣,“喬喬師妹,好歹我比你稍微年長幾歲。按道理,你也應該應該尊稱我為一句'師兄'。你怎麽對我兇巴巴的,如此沒大沒小?”
謝喬以前和他關系很差,都是因為他那張惹是生非的嘴。
謝喬被他氣得急了,便會直接稱呼他為“裴端”,一點兒也不顧及宗門禮儀。
“好的,裴端師兄。”謝喬一副好說話的模樣,笑得乖巧無害,說出的話卻是咬牙切齒,“我叫謝!喬!”
她有名字!
她有名字!!
能不能不要再喊她“小跟班”了?
這個劍修,是不是腦子有病
不過話說回來,裴端好像總是記不住她的名字。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總愛叫她“小跟班”
裴端見她一副炸毛的模樣,眼中的戲谑更深。
以前,他覺得,謝喬性格溫吞膽怯,總是一副嬌弱得快要病倒了的樣子。說話做事畏手畏腳,總纏着林修檀。
即便她長得再好看,在裴端眼裏也索然無味。
另一位叫戚清窈的師妹還算有趣,生得八面玲珑心,為人聰穎,待人有方。只是他卻覺得這人難以捉摸,心機猜不透。
恐怕,這人并不想表面一樣簡單......
上一次萬劍宗和靈虛門在西山圍獵,他本想邀請沈千宜一起。誰知,戚清窈見西山野獸頗多,害怕走丢,慘兮兮央求他帶着。
她硬要與同行,裴端不好拒絕。
于是,兩人之行,硬生生變成了三人之行。
全程中,沈千宜的臉色很難看。那場圍獵之後,沈千宜與他大吵一架,直到現在兩人的關系還沒有和緩。
“我當然知道,”他貼近了謝喬,稱呼愈發親近,“喬喬師妹,你不會因為這件小事而生氣了?”
這種事情,怎麽能算小事?
換做旁人,放着他的名字不喊,卻叫他“死神棍”或是“神經病”,這人肯定會拿着他的劍追殺幾百裏!
謝喬被他的那句“喬喬師妹”弄得頭皮發麻,搖了搖頭,“沒有。”
她才不會和奇葩一般見識!
在她眼裏,這個劍癡就是一個神經病。只要對方越生氣,他便越興奮。
謝喬巴不得離這個神經病越遠越好,怎麽會嫌命長地與他計較呢?
前世,她和戚清窈,與裴端接觸頗多。
兩人雖然嫌隙不少,卻在對待裴端的事上難得達成一致,認為他是一個百年難遇的神經病,厭煩極了他!
雖然裴端生性放蕩,總以欺負謝喬為樂,可是謝喬也不是吃素的。
一旦裴端惹得她不高興了,她便會裝哭向林修檀告狀。
大多時候,林修檀是向着她的,結果不言而喻,裴端完敗!
一代劍聖翹楚,可在謝喬手中,吃了不少啞巴虧。
裴端笑吟吟上前,謝喬卻臉色冷淡,主動往後退了退。
謝喬此刻的模樣,就像一只豎起刺的小刺猬。即便她僞裝再好,透過她那雙瑩潤澄澈的眼睛,也能讓人很容易明白,她分明就是生氣了。
那雙眼睛,猶如一泓清泉,沒有任何掩飾,心思被人一覽無餘。
裴端見她氣鼓鼓的,害怕她向林修檀告狀,趕忙撇清自己的關系,說道,“我可沒欺負你。”
裴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畢竟,謝喬颠倒黑白的能力,他甘拜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