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藤蔓
藤蔓
謝喬、淩昭钰等人行至林中，氣息腐爛破敗，愈發濃烈。
白色瘴霧，夾雜一陣若有若無的腥風，熏得衆人頭疼。
遍地的毒荊發瘋了一般猛長，野林中的花草樹木都彌漫隐隐的邪氣。
一衆弟子走得心驚膽戰，長劍砍落蔓條。
蘇如柳鵝黃色的裙衫，被毒藤劃出了一道缺口。
她不禁皺了皺鼻子。
周圍青黑色的葉片聚成了團團的水灘，一滴一滴往下墜落烏黑色的黏液，腥臭又難聞。
她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下一刻便會被這群毒藤惡心得嘔吐。
蘇如柳有些後悔，她為何當時腦子一熱便跟了過來。
這條小道哪裏像是人能走得了的？
蘇如柳目光幽幽，內心不平。
少年容貌清俊，面如冠玉，散發一股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氣場。
“淩師兄......”蘇如柳壯着膽子問了一句。
少年神色冷漠，極不耐煩地睨了她一眼。“蘇師妹，有事？”
蘇如柳語塞。
謝喬正與幾位弟子有說有笑。
蘇如柳噘了噘嘴。
她本就是為了淩昭钰而來，可誰知，淩昭钰性格冷淡，不喜歡說話。
有時候，他也只是敷衍了事。
一向叽叽喳喳的蘇如柳，對他大為掃興。
原本精致的裙子皺兮兮的。林中瘴氣深，蘇如柳的腦袋暈乎乎。
下一刻，她身子一歪，一只腳陷進烏泱泱的泥沼裏。
這一幕發生突然。
蘇如柳面色慘白。
她可不想死。
謝喬眼疾手快，拽着蘇如柳的手，“小心！”
蘇如柳沉下去的右腿緩緩拔了出來，淡黃色裙角上沾滿了腥臭的淤泥。
終于，她被謝喬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衆弟子紛紛松了一口氣。
兩個時辰之前，領路弟子經歷同樣的遭遇，甚至比她還要慘一些。
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點幹淨完好的地方。幾名弟子臉上的淤泥已幹涸，附在臉皮上略微泛癢。
領事弟子說道，“長青谷中滿是淤泥堆積的沼澤，這裏面視線昏暗，一不留神，便會誤導人掉進去。大家還是小心一點為妙。”
之前他們三人，失足跌進泥沼。
随身攜帶的什麽靈符、短箭、梭镖之類的東西，全都深埋在了爛泥裏。
所幸，費盡了千辛萬苦，他們終于爬了出來。
蘇如柳眼眸空洞，過了好久，她才有了一點意識。
她看向謝喬，嬌俏少女的面目姝麗。
那是一張雖極漂亮，卻讓她讨厭的臉。
她一向不喜歡的謝喬，竟.....會出手救自己的命！
蘇如柳的表情複雜，“......多......多謝。”
這句話，她說得真情實意，無比誠懇。
謝喬見她捧着自己的手，眼中的淚花打轉轉，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來。
上一世，謝喬被罵了一輩子。
如今，她卻第一次被當成了好人，她只覺得極其不适應。
蘇師妹，要不你正常一點
“蘇師妹，你怎麽不會看路？”謝喬沒好氣地吐槽，抽開了被她拽着的手。
蘇如柳哪裏聽得這種話，聞言立馬炸了。
她柳眉倒豎，瞪着嫌棄她的少女，怒道，“謝喬！！！你說的是什麽話我都差點兒陷進去了，你還在嫌棄我？”
謝喬微微一笑，“你說的對。”
蘇如柳如同被人踩到了尾巴，臉色漲紅。
有朝一日，她會被謝喬嫌棄？
蘇如柳曾經對謝喬很嫌棄。
謝喬剛入門那年，一次外出任務，蘇如柳與謝喬鬧了別扭，故意不管她。
八歲的蘇如柳，神情冰冷，告訴哭泣的小謝喬，她是個小心眼，才不會聽師父的話去照顧她。
後來，謝喬被困水鏡。整個逍遙峰一片焦灼，動用了無數弟子前去尋找。
最後，林修檀将她帶了回來。
當晚，逍遙峰主殿內燈火通明。一衆弟子噤若寒蟬，神情嚴肅。
長虞牽着小謝喬的手，面若寒霜。
那一刻，蘇如柳的心情惴惴不安。她害怕謝喬會供出自己，內心慌亂到了極點。
出人意料的是，小謝喬什麽也沒多說。只是責怪自己不小心走神，才與衆人走丢了的。
蘇如柳知道自己差點害死了她，內心又驚又怕。
那次水鏡過後，即便自己再不喜歡她，也會稍稍關照她一些。
算是彌補對她的虧欠。
往事如潮水，蘇如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這件事情，可是她這輩子難以啓齒的醜事。
林中巨木遮天蔽日，光線朦胧。
衆人就像被蒙了一層紗布似的，視線晦暗不明。周圍的一切，只有模糊的輪廓。
即便這樣，他們需時刻留意腳下的地面，生怕一不小心又踩進泥沼裏。
無形之中，弟子們放慢了許多。
“鬼骨藤？”就在這時，一名弟子失聲驚呼。
四下昏暗，一片灰茫茫的，并不能看清楚分毫。
衆人駐足細聽，只能隐約聽到一陣聲響，窸窸窣窣的，細微得讓人懷疑是不是耳朵出了問題。
随着藤條的靠近，聲音卻越發清晰，如同刀劍刮過骨肉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
所到之處，草木瞬間泛黑枯朽。
藤條不成形狀，軟若無骨，糾纏巨木，盤旋而上。
逶迤曲折，觸目驚心。
弟子們擡眼望去，待看清前方藤蔓，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好，把鬼骨藤招來了！
鬼骨藤是低賤的魔物，極喜鮮血。衆人受了傷，鬼骨藤嗅到血氣，自然蠢蠢欲動。
鬼骨藤出沒山林，害死過不少修士和無辜百姓。以萬劍宗和靈虛門為首的宗門，曾專門組織弟子進行絞殺，卻成效甚微。
無論是普通人也好，修士也罷，碰到它，只能自認倒黴。
謝喬蹙眉，揮劍斬了一截青黑色的枝蔓。
但被砍斷的地方，很快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甚至，它覺察到了謝喬這個活物，如同毒蛇一般匍匐逼近。
她自然知道，遇上了鬼骨藤意味着什麽。
一衆修為淺薄的小弟子，當然不是難纏惡心的鬼骨藤的對手。
他們怕是只有等死的份兒了......
*
鬼骨藤不斷逼近，不少弟子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頓時亂了分寸。
随行弟子掏出靈劍堂的符紙，赤火迅速燃起。霎時間，點亮了整片黑壓壓的荒林。
鬼骨藤被逼退了一大半，但很快又卷土重來。
藤蔓飛舞，張狂放肆，仿佛永遠也沒有盡頭。
衆弟子登時心裏涼了半截。
照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才能休止？
一名弟子修為不高，成了倒黴鬼。
他沒來得及反抗，便被藤條纏住了雙腿，吊在了半空。整個人歪歪扭扭，發冠松垮，模樣潦草狼狽。
“救命！”那名弟子面若土色，徒做掙紮。
他的身軀被越絞越緊，小少年憋紅了臉，連說話也變得艱難。
“救.......救我......”
謝喬輕盈一躍，靠近了空中倒挂的弟子。
“你瘋了嗎？謝喬？”蘇如柳正在費力與藤骨周旋，見她此舉，簡直要被氣得吐血。
她什麽修為？
區區一個築基期，也敢與鬼骨藤正面硬碰？
蘇如柳不知是該誇她見義勇為，還是該笑她不自量力。
她一時心急，想要去幫謝喬，手肘處卻傳來一道火辣的痛意。
蘇如柳疼得皺起了眉頭，她揮起長劍，毫不留情将藤條齊齊斬斷。
謝喬湊近了那名弟子，但就在此時，前後兩方的鬼骨藤覺察到了她的來意。
無數藤蔓迅速纏成藤網，想将她活活困死在裏面。
謝喬心中大叫不妙。
手中的雁章劍一掠而過，森涼的銀色劍刃在空中化為道道光影。
淺紫色的流光劃過，清冷瑰麗。
謝喬還沒來得及松口氣，黑林深處，藤蔓像是瘋了魔，直沖向謝喬。
衆弟子面色慘白，不知道她怎麽會招惹上了鬼骨藤？
這麽多藤條，根本就是沖她來的。
謝喬只恨自己修為太淺，什麽也做不了什麽。
一根藤纏在了她的腳踝上，青幽色枝條越束越緊，怎麽也甩不掉。
少女的臉色微微泛白，讓人無比憐惜。
蘇如柳見她這副慘淡模樣，氣便不打一出來。
她從未讓旁人省心半分!
雖然不滿她的莽撞，蘇如柳卻害怕她被藤骨活生生絞死，使出渾身解數，想将她從藤骨陣救出。
謝喬腳踝逐漸麻木，直至失去了直覺。
她動作僵硬，一揮寒刀，藤條相擊，手中的劍也“咣铛”一聲墜在地上。
謝喬內心默念劍訣，想要駕馭靈劍。但僵持了好一會兒，地上的雁章劍起起伏伏，勉強離了地。
謝喬臉上有了一絲喜色。
她終于能夠驅動自己的靈器了！
但還沒有高興多久，雁章劍像是要與她故意作對一般，又落回了地上。
謝喬：......
謝喬笑意收斂，任憑她如何念劍訣，雁章劍安穩躺在地上，紋絲不動。
她有些灰心，很快又發現了一個更為恐怖的事實。
雁章劍的靈氣越發稀薄。
謝喬好歹活了兩世，也知道正常情況下，靈劍會泛出淺紫色流光。
上一世，她還不知道，自己将會無法驅策此劍。
起初，她對于這把靈劍極其愛護、視若珍寶。
尤其，靈劍一出鞘便幻化出縷縷淺紫色流光，如夢似幻。
渾身流光溢彩，簡直漂亮極了。
所以，在年幼的謝喬看來，她的靈劍是世間第一好。
可現在，淺紫色的光暈越來越淡。
流光漸漸消弭，直至完全消失。
謝喬眼睑微垂，雁章的刃面冷寒，她的心情跌至谷底。
雁章劍的劍靈，為什麽還不肯接受她這個主人。
已經四年了……
一抹修長的白衣身影，陡然闖入她的視線，劍刃寒光冷冽犀利。
謝喬不自覺眯起雙眼。
？
淩昭钰！
他是來救自己的？
謝喬微亮的眼眸又黯了幾分，她并不覺得他會這樣好心。
她果然沒有猜錯。
少年從謝喬身旁掠過，看都不看她一眼。手中的長劍幾個回旋，劍起劍落，劍術行雲流水。
緊接着，“咚”地一聲，那名弟子仰面朝天，狠狠砸在地上。
全程，謝喬目瞪口呆，聽到那道結實的響聲，她忍不住眉心一跳。
光是一聽，就覺得肉疼。
五六米的半空，直接摔下，沒有一點兒防備，不疼才怪！
啧啧啧......
淩昭钰做事總是如此直接。
謝喬突然慶幸，他沒有先救自己！
那名弟子龇牙咧嘴，摸着屁股從地上爬起來，朝清隽少年道謝，“多謝淩師弟出手相助......嘶......”
他又扯到了傷口，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下一秒，少年突然轉向了她。
！！！
謝喬心中大叫不妙。
“......嗯？”少年眼眸清冷，掃了她一眼，表情微微驚訝，顯然是才看到她這副狼狽又可憐的模樣。
“……謝師姐？”
謝喬：......直覺告訴她，淩昭钰沒說完的話是“你怎麽這幅樣子？”
方才，她活生生的一個人吊在半空，淩昭钰直接忽略，從她身邊擦過，去救另一名弟子。
要是說他沒留意到自己，完全是将人當做傻子。
淩昭钰裝得敷衍，謝喬懶得吐槽他拙劣的演技。
少年睫羽又密又長，垂眸注視她，眼底一派戲谑。
“你修為很差，不知道跟來做什麽？”
少年的嫌棄，毫不掩飾。
謝喬被他嘲諷得面色緋紅。
下一刻，少年身形利落，向她逼近，淬着冷光的長劍幾度回旋。
別別別！
她可不想像方才那位弟子一樣，從半空砸到地上，摔得五髒六腑直疼。
“不要......我可不想頭朝下摔倒……”還沒說出口，少年便停在了她的面前。
兩人之間的距離非常近。
少年淺色的瞳眸，浮現出一絲絲不耐煩。
謝喬縮着腦袋，蔫巴巴的。
她錯了。
淩昭钰好心救她，她不應該亂提要求的。
但是，謝喬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少年劍術粗暴直接，腳踝上的藤條頃刻間化為烏有。
“砰地”一聲，與先前的弟子，別無二致。
謝喬雙眼泛起霧水。
淩昭钰扯了扯唇角，搖頭嘆息，幽幽道，“你也太不小心了。”
謝喬：......
淩昭钰是個小心眼，一有機會，便想要報複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