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或許是到了秋天,風也變得銳利,割得宋輕臉部生疼。
她驅車來到淺山腳下,下車,朝着目的地走去。
風刮過這一片土地,卷起很多落葉。
單亞愕蹲在一個路燈旁,背靠着樹,見她來,很快站起。
宋輕停下,不是因為他,而是她看到了不遠處被攔腰拗斷的大樹,斷處粗壯撕裂,而周圍的其他樹木也沒能逃過這種厄運。
“昨天,這裏死了一個人。”單亞愕開口,他的聲音足夠冷酷,但也忍不住洩出了幾分同情。
“是個男孩,連屍體也沒有。家人帶他上山玩,說是親近自然,可他消失了,最後只能在這裏找到他的帽子。你看,這裏的樹變成這樣,你覺得人能夠有這種力量嗎?”
“上面給我們一個下午的時間,到現場收集消息,接着就可以不用管了,因為這超出了我們的能力。”單亞愕說,“我們好像怎麽也追不上怪物的速度,拿它們沒有辦法。”
鋪墊了這一通似是而非的東西,單亞愕才說:“我得到了一些消息,你身邊的那個謝郢魚,可能,與怪物有關。”
宋輕頭皮有些發麻,她視線掃過單亞愕,一時沒有回答,只有被揭穿的心驚。
“你懷疑他?首先,你沒有證據,其次,這兩天他都和我待在一起。”宋輕說。
單亞愕緊繃着臉,道:“你在包庇他,宋輕。”
宋輕沉默。
就在她默然不語時,單亞愕從兜裏抓了一點黑色粉末,他攤開掌心,讓宋輕看。
“我是懷疑他,這是證據之一。但是,我并沒有追責的意思,現在,我們需要的是針對怪物的研究,來化解這次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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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輕看着他掌心的灰燼,風一吹,灰燼又被吹得紛揚,單亞愕握拳也來不及留住這些東西,只能眼睜睜看着灰燼飛散消失。
他又說:“我懷疑他身邊有個怪物,而那個怪物,很可能認了他為主。”
說不上是該松口氣還是該揪心了,宋輕一邊覺得好在單亞愕沒懷疑謝郢魚就是怪物,一邊在面對好幾個現場都有相同灰燼留下的這件事感到迷茫無措。
她知道那些灰燼,在那些灰燼在手心飛揚後,受到相同畫面刺激,她想起來了。那些灰燼确實同謝郢魚有關,可以說,是謝郢魚造成的。
她擡起眼皮,看他,問:“然後呢?”
隐約有種不妙的預感,宋輕這時候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她大腦一團亂麻。
這兩天她從單亞愕這裏得到的資料要比她以前自己找的多,而且非常重點,她膽戰心驚地看完也不知道單亞愕的用意。
但她看到過怪物“認主”的說法。
經研究,他們将怪物分為兩個類型,一個是拟态怪物,可以模仿并通過變形來模拟其他生物,但在外觀上無法消除本身特征,比如濡濕深色的皮膚,畸形斑駁的觸手等,這種怪物相比較另一種來說,智商稍高能被馴化,有認主行為。
認主後的怪物會隐秘跟在寄主身邊,從寄主身體的某一個部分開始,蠶食替代他,最後将人類軀殼吞了。
而另一類則殘暴的多,無法拟态形狀各異,攻擊性極強速度快神出鬼沒,也是多起案件的背後真兇。
雖然宋輕不知道為什麽謝郢魚可以完全變形成人的模樣,但宋輕覺得他與第一種怪物類型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等宋輕多問,單亞愕便說:“我知道,你喜歡他。”
這話像在敘述紅蘋果是紅色的一樣,直白又簡單地說出口。
“……”宋輕沒說話,因為她不知道下一句單亞愕會說什麽。
“怪物除了認主之外,還能控制主人的大腦。所以你很危險。”單亞愕說,“但對我們來說,這是非常有研究價值的。”
現有的武器攻擊力對怪物來說是毛毛雨,只有探破了怪物體內的奧秘才能保證他們在和怪物的對戰中獲得絕對性,壓倒性的優勢。
“但如果可以,請配合我們。”單亞愕說。
配合他們是指把謝郢魚送出去讓他們研究嗎?
不,宋輕不想。但如果這幾起案子真的同謝郢魚有關……
風又湧起,對面的單亞愕裹緊皮夾克,看向風來的方向,聲音也被風傳遞到宋輕的耳朵裏。
“這個城市,有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們會面對什麽,他們也不會離開這裏,不是他們不想,而是他們沒有辦法離開,最後只能接受殘酷的命運。宋輕,不要那麽自私。”
宋輕擡頭,直視他,內心百轉千回。又強迫自己冷靜分析。
她承認,單亞愕這番充滿英雄主義的說辭重擊了她。但不是任何人都能負擔起守護生命的責任,她也沒資格去替謝郢魚作出決定,況且謝郢魚幾次救她于危險之中。
難道謝郢魚配合研究就可以立刻做出對付怪物的工具了嗎?
就當她自私虛僞惡毒好了。
秋風過境,宋輕被割得千瘡百孔,她一邊掙紮在謝郢魚是否造成了這幾場事故發生,又掙紮于情感之中。
“最近的案子你也通過我接觸到了,你知道的,那幾個被怪物殺掉的人只能報成人口失蹤,家屬們還抱着一點他們還活着的希望,但這不可能。”單亞愕繼續道:“我們需要更加準确的研究,更多的研究對象,更及時的研究成果。”
“……”
宋輕沒說話,但有時候,沉默反而更能看出人心中所想。
單亞愕并不将寶全押在宋輕身上,畢竟這種怪物認主的事例實驗室有不少,只是謝郢魚這個是現成且近在咫尺的。反而他更意外宋輕的反應,居然糾結了,看來動了真感情。
目前怪物認主後會跟在寄主身邊一段時間,謝郢魚這邊不着急,只要宋輕還和他有緊密聯系就能找到他,就看宋輕舍不舍得了。
單亞愕擡手,去看腕上手表顯示的時間,他能說的都說了,看來對方也沒聽進去,他就不久留了。
“再見。”步履匆匆,單亞愕離開了。
宋輕一人站在這稍顯稀疏的密林裏,周圍殘敗的樹木安靜得驚人。
她靜默一會兒,轉身離開。
*
淺山旁有一座知名的山嶺,堪稱濱江市最佳觀賞落日的位置,在接近山頂的某處涼亭能看到最完整的落日和最寬闊的海平線。
那天醉酒,宋輕立刻訂了一場煙花秀,地點就在這裏,時間是今天。
她沒有取消,盡管原先這個驚喜是為了告白,但現在看來用不上了。于是宋輕想着不用白不用,讓她和謝郢魚能夠留下深刻回憶也是好的。
她之前還很期待,現在卻有些蒼涼,不自覺扣着自己的手指,心情複雜。
謝郢魚謝郢魚,這些事到底和你有沒有直接關系呢?
一路走來沒有什麽人,也是,她把這座山包了。踏進涼亭,不遠處的那個平臺寬闊,有一個人站在那兒,似是察覺到她來,回身,對她揚起個淺笑。
謝郢魚背後是要掉不掉的落日霞光,宋輕眯眼看他背後的太陽位置,最低點已經接觸到海平線。
再過半小時左右,煙花會綻放在天空。
宋輕走上前,穿過涼亭,來到謝郢魚面前。
謝郢魚彎起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看宋輕,說:“你來啦。”
手扶在欄杆上,宋輕站在他身側,垂眼看底下的峭壁。
連岩石也會被染上金色。
見她不答,謝郢魚扣在欄杆上的手微微顫抖,他照例想去抱宋輕,拿腦袋在她肩上蹭幾下,作出撒嬌的姿态。
“我們回去吧……”
宋輕沒推拒,唇一張,說出幾個地點。
“淺山,茯苓公園……”
這些都是這幾天有人遭受怪物襲擊,現場留下灰燼的地方。
更為蹊跷的是 ,事故發生點都在宋輕住所附近。
她說着,謝郢魚的身體愈發僵硬了。
他喃喃張口,又圈緊了宋輕。
感受着謝郢魚加重的力道,宋輕又問:“和你有關,對嗎?”
謝郢魚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只能把宋輕抱得再緊一些。
這一刻終于來了。
這幾天,宋輕一直在了解這些事故,可能是對他産生懷疑,她對他冷淡了很多,一張張的圖片證據通過電子傳真的方式被她看見。但他只是想殺死那些離他們很近的家夥。
他完全沒想到,會被宋輕發現,看來她還是接受不了他真實的樣子。
謝郢魚只得搖頭,他附在宋輕耳邊,一字一句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知道,我一直在你身邊。”
懷裏的人冷硬如鐵,謝郢魚根本不知道這時候的他該做些什麽。
明明宋輕已經接受了他,為什麽現在會生氣呢?難道是因為他一直是以人的樣子示人,他變成醜陋的怪物模樣宋輕無法接受?
謝郢魚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
他埋在宋輕肩處,死死抱着她,像極了一只鴕鳥。
這只鴕鳥要哭了。
宋輕被他抱着,有些喘不過氣,但從謝郢魚的動作裏她隐約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惶恐氣息。
謝郢魚你根本不會撒謊!
她動了下指尖,咬牙道:“你殺人了!?”
謝郢魚擡起臉,眼中帶着淚,“我沒有,是其它怪物……我把它們燒成了灰。”
所以人不是謝郢魚殺的,可能是在場的另一只怪物?
看見他哭,宋輕兀然怔愣一下。接着又問:“我剛才說的那幾個地方發生了什麽,你說清楚。”
“或者說,你有沒有像那天救我一樣去救人?”
聽到這一句,謝郢魚臉上露出迷茫。
臉上的淚痕未盡,謝郢魚不想看見宋輕臉上可能會出現的情緒,他又去抱她。
不知怎地,宋輕看見謝郢魚迷茫的表情後心瞬間冷了半截。
謝郢魚,他好像非常“冷血”。這種冷血警醒了宋輕,謝郢魚是怪物,他對生命沒有概念,人闖入怪物的戰場就像一只毫無存在感的螞蟻。
宋輕這回用手撐在他胸膛,把他推開了些許。
她現在心亂得很,又是謝郢魚可能殺了人但又說沒有,又是現在濱江市情況特殊,單亞愕明裏暗裏告訴她要把謝郢魚交出來去研究好拯救濱江市。
她這一推,沒用什麽力氣,但謝郢魚卻覺得自己的靈魂被碾成了粉末。
他的淚水最後落下兩滴,宋輕看着他的心口突然光芒一盛,謝郢魚從光裏抓出一個指頭大小的藍色晶石,晶石又變成了一塊吊墜。
謝郢魚強硬地拽過宋輕的手,把吊墜放在她手心,握住她的手慢慢用力。
肉眼可見的,謝郢魚的身體發生了一瞬間的異化。
宋輕悚然看過去,只來得及抓捕到一個黑洞一般的畫面,下一瞬他就恢複了正常。
她聽到謝郢魚對她說:“不要害怕我。”
手上的力道越收越緊,而謝郢魚的身體也越來越不穩定,甚至宋輕還嗅到了一絲死亡的氣息。
是這個晶石!
宋輕想明要點,瞬間想撒開手,但現在的謝郢魚似乎鑽進了某個漆黑的漩渦裏,完全不肯松手,甚至還想握住他的手捏碎手裏的晶石。
他居然還向宋輕解釋。
“我沒有殺人,我不在乎他們……你不要害怕。”
宋輕都覺得手裏的晶石快變形了,幾乎下一秒就要裂開,謝郢魚靠努力保持的人型,包括他那張完美的臉上,已經出現了裂紋。
急得不行,宋輕只想讓他放開手,于是另一只手直接抓住謝郢魚的衣領,一口狠狠咬在他下巴上。
“給我放手啊混蛋!”
咬完,宋輕松開手,覺得謝郢魚瘋了,自己也瘋了。
“咻”地一聲,煙花篡升至天空,在天上炸開。“嘭!——”一個又一個,層疊絢麗,太陽已沉,天幕下只有煙花的顏色。
但好歹謝郢魚松開了她的手。
宋輕喘着氣,看謝郢魚下巴上的牙印,和他眼睛裏流出來的藍色血淚,手裏的吊墜顏色沒有剛才那麽透亮了,連謝郢魚也是。
“這是什麽?”宋輕問,她擡手去擦謝郢魚的淚,又被謝郢魚抱住。
謝郢魚沒說額外的話,他幾乎壓在宋輕身上,附在她耳邊,說:“我送你回去。”
“你還不如把我殺了。”謝郢魚突然哽咽了下。
煙花太響太吵,宋輕沒聽清,她問:“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