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曉撞籠,佳偶長榮
天曉撞籠,佳偶長榮
敲鑼打鼓,唢吶喧天,百轎齊擡。漓都天曉,上次這般熱鬧還是在數月前,西北軍凱旋時。
蘇褚被這惱人的聲音吵醒,若不是睡眼朦胧中看到的是一幅張燈結彩的景象,聽這曲風還誤以為是誰家在辦着喪儀。
“這是在哪?”她昏昏沉沉的,全身使不上力氣,喉嚨也幹啞地發不出聲音來。
“順時懿德,明宗新後,普天一百零八轎,轎轎撞籠,佳偶長榮。”
新後?不是在嗤平嗎?怎麽眼下就要嫁給小皇帝了?撞...榮...是什麽?她聽得不是很清楚,只不過還未等她有反應的機會,随着城樓高牆上禮官的一聲高喊:“起——”蘇褚所處之地便随之晃動起來,滿街花轎像蓄謀已久般向她沖撞而來。
一下,兩下,三下... ...疼痛讓她瞬間清醒,這分明是漓軍用來收押俘虜的囚籠,熟悉的荊條布滿每一根木頭,只是這一次,為什麽是自己被關在其中?
九下,十下,十一下... ...你們在幹什麽!胥玄!江月!蘇褚想要呼救,從她嘴中冒出的卻只有:“啊啊——唔唔——”模糊不清的聲音,這時她才從驚慌中發現自己的唇齒口腔之間少了什麽東西,是舌頭。
遍布七裏長街的花轎,每一架都興致勃勃地參與其中,蘇褚表現得越是激動,那些擡轎人越是賣力的起勁兒,仿佛那無助的嘶喊也是這慶典樂曲中的一環。
身單力薄的她在寬敞的牢籠中被撞得颠來倒去,由于找不到身體的支撐點,有好幾次荊刺都險些劃過她的眼睛。
最開始的時候,她還竭力反抗,想讓沉浸在熱鬧氛圍中的百姓認出他們正在欺辱的對象是那位戰功赫赫的漓朝功臣。
也許是被折騰累了,也許是她突然意識到滿城百姓不曾見過女将軍的面容,也許是淩亂的金絲滑落至眼前讓她察覺到自己膚色毛發的異常,她茫然若迷地被送至宮門之前,直至擡頭望見身着鳳冠霞披的肖蕭依偎在朱祤懷裏,那一臉高傲的神情。
宮牆上,肖蕭撒嬌似的揪着朱祤的前襟,小幅度地來回扯了幾分,朱祤不好推就地向滿城宣告:“胥将軍遠征嗤平,擒獲金發妖女,朕今日大婚,天下得赦,這玩意便賜予卿了。”
百姓們聽到這份宣旨,鬧得越發過火,像是舍不得将這份“祥瑞”拱手相讓,本已經停下的牢籠又淹沒在了百轎之中,這一次,他們撞得更加用力了。
等蘇褚完全清醒過來,已經回到了進城那日修養的床榻上,她渾身被刺得通紅,有一些細小的毛刺嵌在了肉裏,胥玄正拿着針幫她一點一點地挑出來。
蘇褚受驚般地朝床榻內側縮了縮了,淚眼瞠瞠地盯着不以為意,動作未停,尚未開口的他。
直至屋外天色微亮,婢女前來逐個熄滅了蠟燭,胥玄才将手中的針擦了擦讓她們一道帶了下去。
見胥玄仍然沒有作出解釋,蘇褚不想再沉默下去了,她想要表達憤怒,想要質問原由,可她發出的只有驚不起波瀾的:“呃——呃——”。
她瑟瑟發抖中又帶有幾分滑稽的吼叫正中了胥玄的下懷,他沉浸在這聲音中,以上位者的心态,輕擡下巴帶着幾分譏笑地觀摩着眼前的玩物,像是在看一只着急亂叫的狗。
就這樣,接下來的幾個星期裏,蘇褚從未被允許邁出過這個房間,她像只被圈養在舒适環境中的寵物般,每日被逼進食時,胥玄才會來看她叫喚幾聲。
待到她滿身的傷痕愈合後,一連幾個月裏都被胥玄當成稀罕物件,牽着去拉攏各地的權臣貴族,那也是她得知外界信息的唯一途徑。
“胥将軍現在可是聖上眼前的大紅人啊,據說您和皇後娘娘的關系也非比尋常,以後這漓朝豈不在大人翻雲覆雨只手間。”說這話的是北方一代的富紳甄家財,其商號遍布漓朝北部,資産高達千餘萬兩白銀,早年戰時趁朝廷左支右绌,便靠捐買獲了個員外郎的官稱。
“這話可不能亂說,我不過是平白撿了蘇将軍的功勞,她與那西北軍才是真大義,可惜都犧牲在了嗤平。”胥玄一邊黯然神傷,一邊撫摸着趴在身旁的金發蘇褚。
“是的是的,蘇将軍那可是為國為民的巾帼英雄。哎喲,這金發小娘,老早去南邊談生意時還以為人家吹牛呢,沒想到真有這等貨色。就是你這玩意也沒個動靜,我養只雀兒還知道叫兩聲呢,實在是無趣。”甄員外的注意立刻被吸引,不安分地揉搓着手,想要上前撫摸一番。
“哎,讓家裏寵壞了,一天到晚心高氣傲的,吃個飯還要人哄着,你看這不是會出聲嗎。”胥玄捏住蘇褚的下颚,将一碗酒給她灌了下去,蘇褚被嗆得連咳了好些聲。
“将軍要是嫌麻煩,不如讓給我,保準讓她洗心革面,被治得服服帖帖的。”那員外的心思是半分也不想藏了。
“啧,這要不是禦賜的,可不就送給員外了。索性今日勞煩先幫我調教着,咱日後多走動,這一來二往的還怕教不好嗎?”胥玄周旋道,随後在甄員外爽快的應答聲下讓出屋子,挪去了隔壁。
“铛——”碗碟破碎的響音。
“啪——”清脆巴掌的打聲。
“啊——”蘇褚絕望的喊聲。
夜已三更,甄員外滿面春風地從房間裏走了出來,胥玄上前相送時,撇了桌角眼衣衫破碎,滿身傷痕的蘇褚,意味深長地上揚起嘴角。
當晚,蘇褚并沒有被立即送回胥府,而是就這般模樣的被扔去了兵部尚書之子杜秀的院中。那杜公子自幼便被父親帶去三法司歷練,如今在兵部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就是兒時大場面見多了,個人喜好上有點耐人尋味。
“将軍說了,禦賜之物,得留着條命的。”胥玄的侍從叮囑着對方。
那杜府的門倌應着,饒有興趣地打量着被送進去的女子。等到天色乍明,蘇褚一襲紅發的被當作麻袋般丢了出來,那侍從一驚:“這是?”
“少爺嫌那黃裏吧唧的顏色土,給她換了身顏色,是不是比原先好看多了。”門倌嬉笑打趣道。
“好看,好看... ...”那人勉強應對着,嘗試着去抱起眼前鮮紅的物件,卻不知道從哪下手,甚至有些反胃。
“這腿不對勁啊。”他察覺到異常,疑惑地看向門倌。
“知足吧,杜府後院扔出來帶喘氣的,她還是頭一個呢。”門倌見怪不怪地回答他,随後便将門支上了。
天曉初雪那日,不知她從哪裏尋到的木頭棍子,也不知她磨了多久才磨出一端鋒利的形狀,蘇褚沒有半分猶豫地握住那木頭狠狠地紮向自己的頸部,卻被鬼使神差,以往不會在那個時間段出現的胥玄救了下來。
“想死?還不是時候。”胥玄憤怒地扔掉她手中的木頭,折斷了她的雙手。
又至一年深冬,此趟路途遠比之前都要漫長,蘇褚路上的待遇也不如往昔,以前至少是錦繡羅裳帶出去的,這次卻只有單薄的素衣裹着,奇怪的是胥玄竟然讓她的膚色與毛發恢複到了最初的樣子。
“到了。”胥玄揪住蘇褚的頭發将她從車上拖了下來。
她踉跄地跪倒在地,頭部被力量牽扯着被迫擡起,這場景怎麽會不熟悉,她初來這個世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這裏。
“你知道嗎,漓朝已經不複存在了,現在是啞喀爾的天下!你是不是特別好奇你一心一意念着的胥玄是如何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的!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張路恒!整個漓朝的棄子,張路恒!”
蘇褚暗淡的眼神這才驚顫了幾分。
“當初你用這白玉手鏈将我自刎的佩劍打落時,我便感到眼熟,直到山崩後完全恢複記憶,原來你就是那個取我玉佩,冒我名,替我身的僞君子!憑什麽上戰場的是你!憑什麽雪天被救的是你!憑什麽再活一次,是你成為了漓朝的有功之臣!”他說到這冷笑了一聲,又繼續道:
“我呢?我赴邊關為質,滿朝文武,漓朝百姓皆道理所當然。我那不曾見過數面的父親,他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未曾受過他的教導,胥玄可真是好福氣啊!那個傻子,他以為蘇恒是我?你也是癡呆,竟認為我會是他?”
“所以啊,自打離開葫蘆山起我便開始布局,我要讓你也嘗嘗被家國背叛的滋味,我所受過的苦,你,整個漓朝一個也別想着落下!我要讓你們親眼看着你們曾經守護的一切,分崩離析,不複存在,我要讓這個負了我的朝代徹底湮滅!”張路恒越說越發張狂。
“那是阿凡送給娘子的玉佩,你怎麽做成珠子了,你這個壞人!”此時,阿凡不知從哪冒了出來,直愣愣地撲在了張路恒身上。
張路恒不耐煩地将他一腳踹了出去,阿凡整個身軀挂在了鋒利的岩石上,鮮血透過他的背部緩緩地散開。
“不自量力。”張路恒冷笑一聲後,又道了句“把她吊在城門口”後潇灑地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