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男風祤帝
男風祤帝
“陳姨呢?”蘇褚感到身體被一股虛渺卻有力的力量所支配,這三個字就這麽由自己的口中脫出,聽着像是比平時的聲音稚嫩許多。
“蘇小主,恕雜家多嘴,太後娘娘身份尊貴,您總是這樣稱呼,實屬不妥。”殿前的宮人卑着身,言語中卻透露着對蘇褚的不滿。
“小羽毛呢?”這身體的眼皮往上提扯了幾分,似乎是朝這宮人翻了個白眼。
只見宮人仍未回答她,而是深深嘆了口氣道:“蘇小主,恕雜家多嘴,殿下現已是一國主君,您還照往常那般沒規沒矩的,實屬不妥。”
蘇褚的身體将這宮人一把推開,嘴裏念叨着:“你話是挺多的,恕你了,恕你了... ...”便朝內殿邁去。
“這後位必須是褚褚的,哀家就不明白了,你小時候不是巴巴地跟着她後面跑嗎,怎麽現在立個後跟要了你命似的。”陳太後看似被小皇帝氣得不輕,搭着桌邊的手臂都止不住地顫抖了幾分。
“她有皇後該有的樣子嗎?”小皇帝哪察覺得到這點細枝末節,繼續跟太後鬧着脾氣。
“皇後該有什麽樣子?”蘇褚所在的這個身體絲毫沒有給對方辯解的空間,緊接着說道:
“不就是你四歲的時候非要擱我後面站着,我起身的時候撞了你一屁股蹲兒,給你磕掉了兩顆大門牙;不就是你六歲的時候非要看我摘馬蜂窩,結果自己跑太慢被蟄了一身包;不就是你八歲的時候非要随着我練習棍法被打得十慫,尿了褲子丢了洋相。怎麽着,你坐在這個位置上,還想讓天下人都來讓着你?可能嗎?棍棒底下出孝子... ...不,出英雄,懂不懂!”
好個“不就是”,蘇褚看小皇帝被這不帶停歇咄咄逼人的話句剛得眼淚都快逼出來了,算是明白這姑娘是怎麽能成為一統邊關的女将軍了。
不過,還未等她回過神來,自己的一只手便已經伸出去止住了小皇帝欲言的話語:“你閉嘴!用不着你同不同意,你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如今天下初定,家國不穩,沒功夫跟你閑扯些有的沒的。我是來通知你的,明早上朝頒道兒旨派我去鎮守邊疆。”
她順手将小皇帝的下巴捏住,不懷好意地冷笑了聲:“你有皇帝該有的樣子嗎?”
還未等蘇褚轉身揚長而去,小皇帝不知從哪裏掏出把匕首,憤恨地向她刺了過去。
“褚褚!”身後的陳太後驚呼。
“褚褚... ...”剛剛驚措萬分的聲音轉而柔和,只是眼前坐在自己榻前的女人,比剛剛那面孔略微多了份滄桑感。
蘇褚疑惑着現下這身體怎麽不自己說話了,直到她用餘光掃到角落邊面容有損的江月,才驚醒原來剛剛是場夢境。
“陳... ...姨?”她沿用夢裏的叫法,不确定地稱呼着眼前的女子。
“你可算是醒了,還疼嗎?”陳太後輕撫着蘇褚的臉龐,心有擔憂地問。
蘇褚沒有說什麽,只是微微地搖了搖頭。
“真是苦了你,也怪哀家沒用,連自己的兒子都管不住,戰亂了還讓你留在西北那苦寒地,你看看這小身板瘦得哦... ...”說着說着陳太後的眼淚就滾珠似的落了下來。
“這些年哀家整日提心吊膽的,誰曉得都熬到你回來了,還鬧上這麽一出,陳彪那個沒腦子的東西,哀家定不輕饒他!”陳太後憤憤直言。
只見一嬷嬷湊近對太後小聲說了些什麽,也不知是蘇褚耳朵好,還是她們本就沒有刻意避着她的打算:“陳公子在殿上已經領了罰,被打得不輕。”
“他不是将那罪人帶回去了嗎,怎麽還挨了棍子?”陳太後嘴上說着要教訓陳彪,可畢竟是陳家一手扶上來的人,皇帝不問她的意思就直接處置了,總歸是要問清楚的。
“許是皇上看您着急,給您和蘇小主出氣呢。”嬷嬷倒當起了和事佬,沒有讓太後心生更大的嫌隙。
祤帝和陳太後的關系,蘇褚在來天曉的路上聽江月提過個大概,小皇帝近幾年恩寵內監在朝堂培養起一股不小的勢力,常與太後的親信高明中一派對立,導致太後和祤帝表面上和和氣氣的,其實關系已入僵局。
“陳姨,那罪人可是胥玄?”從醒來就沒見到胥玄的身影,本以為是躲着陳太後以防生了別的事端,現在看來,應該是被押進宮裏去了。
陳太後幾分疑慮地看着蘇褚:“哀家聽說,你一路上對這個人可不是一般的照顧。你不曉得喔,你還未進天曉,彈劾此事的折子就已經遞到皇帝的案上了。褚褚,你是我朝未來的國母,這個位置有多少人盯着,可不能與叛臣賊子扯上一絲半點的關系。”
“他如何了?”蘇褚仍然擔憂地問。
“被皇帝賜了宮刑。”陳太後一句輕描淡寫。
“我要進宮。”蘇褚強撐起身子。
“哎呦我的小祖宗,可消停會吧,哀家陪你在這将身子養好了再回去,這小身板還不夠路上折騰的。”
陳太後眼看攙扶的小人咧咧趄趄地直沖門外,拗不過地又帶着一隊人浩浩蕩蕩地回了宮去。
“荒唐!他一國君主竟為了個閹人罷朝三日?”路上陳太後聽完嬷嬷的通禀,氣憤地一掌拍在了座板上,震得懷中的蘇褚都打了個驚顫。
蘇褚從兩人的對話中大概得知,當日朝堂上祤帝與胥玄在帷帳中交談了許久,之後便對胥玄施了宮刑,納入私寓,一連幾天後花園不堪聲聞之唏噓,今日才稍稍消停些。
陳太後察覺到蘇褚的異樣,稍有些不知所措地用手背輕輕撩過上唇:“怪哀家失了分寸,你一個姑娘家不該聽這些髒亂事的。”
蘇褚抿嘴微微笑了笑,示意并無大礙。
傳聞祤帝有龍陽之癖,招了不少相公填充後宮,有夜夜受寵同榻共眠的,也有屈節受辱折磨至死的,皇帝性情乖謬、陰晴不定,誰都捉摸不透。只是無論是蘇褚夢中的祤帝還是歷史中的祤帝都并非如此,怎麽會成為如今這番模樣?
陳太後瞧着蘇褚這般懂事的模樣嘆了口氣道:“也怨哀家當初痰蒙心竅,心想你自小男子氣多些,便找了世家中喜好男風的公子們送進宮中,讓祤兒也熏陶熏陶。沒想到他當真就喜歡上了其中一小公子,更未曾料到那公子是有相愛之人的,皇帝得知此事後便以族人相要,讓二人互殘,從此越發癫狂,不可收拾。”
蘇褚着實是被陳太後的這番離奇的操作弄得無語以對,心想着莫不是胥玄正巧長在了小皇帝的審美上,所以才被帶入後宮,依照他母後此前匪夷所思的做法,若是祤帝有如此行徑,也能說得通。
只是,胥玄被折磨到今日,想必是寧死不屈的,可自己要如何把胥玄帶出來呢,真是令人頭疼,早知道跟陳太後磨一磨,将江月也帶進宮就好了,好歹有個幫忙出謀劃策的人。
陳太後這行隊伍入的宮門和之前蘇褚要進的那處不大一樣,沿路的花草樹木多了些,宮門也小巧精致了些,不似開始那被高聳城牆圍成凹字形的城門望得讓人發怵。天曉四方四正的布局倒也方便辨識,這顯然是走的皇城西邊的門,看來是要直接到陳太後的永華宮落腳。
“我想先去見... ...”蘇褚一時語頓,不知該如何稱呼祤帝,皇上?小羽毛?聽起來都怪怪的。
陳太後自是對蘇褚的心思門清,眼前的丫頭這麽不顧一切地回來,必然是為了禦花園裏被打到都快沒氣了的那個人。雖不理解褚褚和皇帝被這亂臣賊子灌了什麽湯藥,但分別這麽多年,關系都生分了許多,送這丫頭一個順水人情倒也不為良策:“喔?哀家的永華宮快到了,梅心,帶這丫頭去皇帝那,好生照看着,可不能讓她吃了委屈。”
“是。”那嬷嬷應下。
話至,陳太後便下了轎子,留一部分宮人擡着蘇褚朝後花園的方向去了。
他們在一處涼亭不遠處的石橋前停下,蘇褚順着石子路探身看到幾個宮人正伺候着椅坐上端詳着某處的身着明黃服飾的男子,那一處正巧被石橋擋着,看不清什麽。
蘇褚朝着那些人的位置走去,這才看到地上跪倒着的人,身披輕紗般的衣衫,隐約間可見鞭打過的血痕,他的脖頸出拴着拇指粗的麻繩,手腳腕戴着足斤重的鐐铐,像一團爛泥癱在那些不堪入目的器具間。要不是透過披散的頭發看到那雙熟悉的眼眸,蘇褚甚至都不會覺得那會是胥玄。
“蘇将軍,見到聖上,還不快行禮。”眼前的宮人認出了蘇褚,雖着女裝,但臉模和少時相比除了黝黑粗糙了些,幾乎別無二致,而這宮人和坐上的那位的面孔,也倒是與蘇褚夢中等比放大般,必然是祤帝與他從小帶在身邊的齊霖公公了。
行禮?是讓我跪下嗎?她來到這裏還沒向誰跪過,也不願意跪。
“你鬧也鬧夠了,我要帶他走。”蘇褚單刀直入,她想着夢裏的蘇褚那般天不怕地不怕,自己也不能慫。
“哦?”祤帝輕蔑地笑了聲,繼續道:“朕原本打算讓齊霖再調教調教他,若是聽話,便賞他個門郎的差事。且不說你帶不帶得走他,帶走要做什麽,倒是朕這幾天費心費神的,怎能平白讓你撈了這好處?”
蘇褚被他說話的語調難受得全身像起了小疙瘩般,尋思這小皇帝天天和內官厮混在一起,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連言行都不像個正經皇帝。
“怎麽樣才能把他交給我?”蘇褚問道。
“嗯... ...”祤帝作出很是為難的表情。
“爺,不如把肖小相公那事交給蘇将軍,将軍神通廣大平複了啞喀爾,東南海那塊地想必不成問題的。”齊霖在祤帝耳邊吹着風。
祤帝眉頭一展:“也是可行,你去把嗤平島打下來,朕就把他賞給你,不過可不能由你在西北那般磨洋工,不然可不能保證他到時候是死是活。”
小皇帝的語氣像是指使蘇褚去取個物件般的随意,卻句裏句外都帶着威脅。
“那本并非我國朝土,為何你一定要盯着不放?”蘇褚不解,嗤平島她有所耳聞,自始就不在漓朝的疆域版圖中,東南海寇的平定早于啞喀爾,沒理由還要遠航去攻打一個與世獨立的傳說中的島嶼。
“你與其問我為何,不如問那滿朝的大臣為何将朕步步緊逼至此。”祤帝頓時覺得眼前人對自己的質疑滑稽得可以。
齊霖上前維護祤帝道:“蘇将軍您可是誤會聖上了。自打漓軍擊退東南海寇,聖上便一直主張以守代戰,修養兵力的,但朝中大臣不知從哪聽說這海寇之所以如此猖獗,是得到了嗤平島的神力相助,舉國上下便對那肥水之地虎視眈眈,攻打嗤平便成為民之所向,群臣之志,不得已攻之。”
“我可以幫你收拾這個爛攤子,但胥玄今天我必須帶走。”蘇褚望着地上自打她到這便沒見着半分動靜的胥玄,神情凝重地說。
“這般在乎他?看來有些傳言不是空穴來風。”祤帝繞有深意含着四分譏笑地頓了頓繼續到:“你要是沒死在嗤平那鬼地方,朕賞你一份大禮。”
未等蘇褚明白這話中的含義,祤帝便火速頒旨命蘇褚去遠征嗤平,并封了胥玄一個九品陪戎校尉的官職跟随出軍。
等等?他準備好的?蘇褚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像是落入了小皇帝一早謀劃好的圈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