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葫蘆山
葫蘆山
雨下了整整一夜,天空像是漏了般,第二天持續的大雨滂沱。
好在收兵拔營之日的清晨,雨水漸止,取而代之的是清脆、歡快、不歇的鳥鳴聲。蘇褚在營長外伸了個懶腰,望着東邊亮起的淡橙色天際,想着今天應該會是個豔陽好天氣。
此時,營中的将士都在各自忙活着,三兩帳篷已經被拆卸好堆積在地上,辎車拖過貨物在仍舊濕潤的泥地上留下深深凹陷的車轍,夥兵被一股股炊煙籠罩,攪動着巨大鐵鍋中沸騰的熱湯... ...
這是蘇褚來到這裏的第四天,對她來說卻漫長的如同歷經了幾個世紀,軍中許多瑣事都讓她摸不清頭腦,她不懂軍隊的編制與職能,而且覺得每個将士長得都差不多,也叫不上別人的名字,更別提處理文牍這些複雜的事情了。
一開始她是打算學着去做的,可她連漓朝的文字都寫不出幾個啊,蘇褚想反正這場戰役已經結束了,她就算是擺爛應該也不會出什麽纰漏,于是索性就把大大小小一并事物全權塞給江月了。
“你今日倒是起得很早。”江月邊用調羹幫她涼着粥邊說。
蘇褚聽到聲音回到帳內:“你什麽時候進來的?我都沒看見。”
江月微俯的面容中那原本就有些彎翹的杏眼與唇線愈加上揚,娴都旖旎中竟有一絲妩媚。
“過來吃點東西,之後幾天的路程會很辛苦。”他溫聲溫氣地說。
“葫蘆山很難走嗎?”蘇褚不解。
“按咱們以往行軍的速度,從西峰入口到達東峰出口大概需要四日左右,進入東峰便會輕松許多,一日多便可走出去。”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麽,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接着說下去:“不過,它之所以被稱為葫蘆山,正是因為山脈狀若橫放的葫蘆,西峰入口極長且狹窄猶如葫蘆子口處的藤蔓,而兩峰峽谷之間僅靠一橋相連,行經時異常顫抖,且山中飛鳥野獸橫行,普通人進山多半是有進無出,可見其兇險。我們此行只會帶上必要的幹糧和水,馬匹等到了八卦鎮會由驿站幫我們配齊的。”
“八卦鎮?”這稀奇古怪的名字倒是勾起了蘇褚的興趣。
“據說是個熱鬧非凡的地方,我也未曾去過呢。”江月別有深意道。
早飯過後,他們就帶領大部隊押送着胥玄出發了。離開軍營的時候,按計劃走水路的那部分隊伍還沒有動身。
軍隊駐紮的地方離葫蘆山的入口還算近,不出兩個時辰就走到了。
身臨山下,蘇褚還是被這高聳入雲的山體給震驚到了,與她預想中的綠蔭蔽日大相徑庭,若不是提前知道了山的名字,她萬是不會把圓潤光滑的葫蘆與眼前這寸草不生、像是被刀削過般的石壁聯想到一塊去的。
“當心石壁割手。”江月遞給她一幅手套,“上山這條道路窄,等會我走在前面,你要是遇到什麽困難就跟我說,我會拉住你的。”
“嗯。”蘇褚支吾了一聲,便跟在了江月的後面。
上山的這條道路,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一條盤旋而上的裂隙。以蘇褚的身型剛好可以穿梭其中,而軍中男子身軀過于魁梧,需側身才能通過。再往上走,狹窄處則更需要小心翼翼吸住腹部才不會被凸出的岩石傷到。
向上走了有一會兒,蘇褚心有惦記地回頭望了望隊伍中的胥玄。
那男子可沒有如此好命的被允許有功夫慢慢通過這些犄角狹隘處,雙手被束縛的他由身後的士兵推搡着,一路走得磕磕絆絆,甚至有些血漬已經從他單薄的衣衫上浸透出來。
“褚褚... ...褚褚... ...怎麽了嗎?”江月大概是察覺到身後沒了動靜,走出離蘇褚幾步遠的距離便又向後看了看。
蘇褚仍然愣在原地,許是江月的聲音太過溫柔,她像是沒有聽見一般。
望着遠處不吭一聲、任由擺布的胥玄,她拳頭一緊嘲那隊伍斥責道:“你們搞得什麽名堂!不是說了要善待俘虜!他的身上要再多出一道新傷,你們就各添十道軍棍去!”
隊伍中的那些人冷不丁地被這自帶回響的聲音威懾住,這才對待胥玄不像是對待物件一般。
蘇褚松了口氣,正準備繼續向上走,擡頭卻直直地對上江月的雙目,也不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心虛讓她問出:“你看着我幹嘛?”
“你這樣叱喝将士,會讓他們寒心的。”江月稍有無奈地對她說。
“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應該被這麽冷血的對待,哪怕是俘虜... ...可是,我們的人也有被敵軍抓過去的時候不是嗎?”
“但願他們能理解吧。”他向蘇褚伸出手:“累了嗎?”
“我還可以自己走。”
天色昏暗,暮景蒼茫,隊伍停下了前進的腳步,每隔十人便點起一支燭燈,十人中沒人輪流接替半個時辰可輪至天明,所有人也能得到充分的休息。
只是在這坑坑窪窪的窄小空間裏,所謂的休息,不過是找塊不那麽尖銳的岩石伫立緊靠、閉目養神罷了。
“你看身後。”此時,江月的眼睛中泛起點點星光。
蘇褚随着江月的目光望去,這多達千人的隊伍在蜿蜒的山道裏猶如一條若隐若現的金色虬龍,甚是壯觀。
斑駁的燈光下,她努力維持着的眼皮終于耷拉了下來,許是白天走得太過疲憊,再一醒來,天已大亮。
昨日,他們已經完成了裂岩的大半行程,于是早上沒花片刻功夫便走到了這條裂隙的頂端,轉而換之的是一塊塊層級分明的石階,只是這石階與山壁同齊,沒有半點欄杆可以用來支撐倚靠。又因此處海拔高、坡度陡,直立而上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他們只能弓着身一步一步地向上爬着。
雖未至正午時分,烈日已然高照,整面岩壁都被曬得滾燙,每向上前進一步,蘇褚的心就又砰砰的高懸一截,在這種沒有任何保護的高度中,她不禁開始害怕起來,可這時江月就算是想牽着她也牽不了。
“将軍,我們帶着他過不去啊!”後面一個士兵努力朝蘇褚喊着。
蘇褚全身僵在那裏,心裏埋怨那人為什麽不早一點說。她只好将腦袋微微偏轉,盡可能地讓自己的目光觸及不到身旁的萬丈懸崖,還未等到她開口,就晃見一道挺拔的身型直立而起,一步一步踏上石階,沒有絲毫畏懼,他被束縛的雙手後面,那條牽引的長線已經被看得瞠目結舌的士兵落出了數十尺的長度。
“好厲害... ...”這是當下蘇褚,乃至可能在場每一個人的想法。
等整支隊伍都到達西峰山頂時已經接近黃昏,一部分将士拾了可燃的木頭、草葉與動物的糞便,一部分将士捉了蛇、鼠、昆蟲之類的準備烤來吃,還有幾個人在山中尋到了泉水盛了許多回來。
江月将一串烤好的蛇肉遞到蘇褚面前,看着滿臉嫌棄的她說:“一日未進食了,你也不能每天只抓炒米吃,難得換換口味,怎麽這般表情?”
“也不光只是我一人嫌棄這個啊,你看看胥玄,他眉頭都快擰巴到一塊兒去了。”蘇褚越想越不服氣,對面還是能單槍匹馬上陣殺敵的大将軍呢,不也吃不慣這些東西嗎。
江月警惕地看了看胥玄盯住的方向,立刻拿起樹枝扒出火堆裏幾團橢圓狀的物體,将其拿起揉碎後反複聞了聞,“糟了,這附近有狼。”
幾隊已經歇下腳的士兵聽到後迅速站起身來,手握兵器,面面相觑。
“趁着天還沒完全黑下來,你們快去多尋些燃料和石頭回來,數十人一組,千萬不要走散了,遇到猛獸切不可故意激怒,用火把驅趕便好,切勿貪多,天黑之前一定要回來!”
蘇褚第一次見到如此神情緊張的江月,只見他将一切部署妥善後,從懷中取出一個香囊向蘇褚走來。
“不是吧... ...這麽精分的嗎?上一秒還在運籌帷幄,下一秒就要以身相許了?狼這麽可怕的嗎?”她立在原地,腦中一片淩亂。
“褚褚... ...”江月開口。
“嗯... ...啊?”蘇褚不知所措。
“你将這個收好。”他抓住蘇褚的手腕緩緩擡起,将香囊放到她的掌心中。
“這是什麽?”蘇褚明知故問。
“雖然你一直和我們待在一起,理應不會有什麽危險。但是,我還是怕萬一遇到什麽突發事件,慌亂之中可能顧不上你。這裏面有摻了香料的石灰粉,撒在狼的鼻子和眼睛上,他們就沒那麽容易去攻擊你了。”江月不緊不慢地用心解釋着。
“哦,哦,哈哈哈,石灰啊... ...我當什麽呢。”蘇褚這才發現原來時自作多情了,她手上的不過是個制作精良的布袋子而已,什麽香囊,真是想象力豐富。
這一晚,所有人都在膽戰心驚中度過,雖是按照前一夜的部署依舊十人一組輪流掌火,但人群和狼群真要厮殺起來熟勝熟敗真就沒有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