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是你嗎?
是你嗎?
郊野營地晝夜溫差極大,蘇褚朦胧中感到一股濕冷,她緊緊地縮成一團,不時用腳鈎住被子向懷裏卷了卷。
黑暗中,似乎營帳的門簾正被誰緩緩掀起,有人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将一床留有餘溫的被子覆在了她的身上。雖然被子有些厚重,但那暖融融的包裹裏散發出着似有似無的熟悉氣息,讓她倍感安寧、深深睡去。
許久,又是一片吵吵嚷嚷,倒是與之前不同,這次的聲音雜亂細碎,像是有人奔于事物,又像是有人在聚集議論。
隔着眼皮透亮的日光配合着外面的嘈雜,努力地将蘇褚從堅硬的木板床上喚醒。
她先是皺了皺眉頭,然後微微睜開眼睛,緩慢地坐起身來。望着眼前摞成小土坡狀的兩床被子,失神似的緩了半晌,又四處打量了一番營帳內的陳設,不出所料的流露出失望之情。
那種面對未知和無助的空虛感油然而生,讓人難受極了。
“日已三杆,将軍仍未出來?”
“可不是嗎,以往這會兒功夫都帶頭操練上了。”
“往常打了勝仗可不會這般松懈的。”
“這不是終于把啞喀爾給端了,咱将軍也老大不小了,該回去着手家裏的事情了。”
“我一直以為江先生?”
“嘿... ...這話可不興亂說!我們将軍是有婚約的!”
“對了,江先生還沒尋到嗎?”
“找了一圈了,這大清早的也不知道上哪去了,沒個人瞧見。”
營前的将士相談甚歡,絲毫沒有察覺到已經走出來的蘇褚正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
“我有婚約?”顯然作為一個看慣這種穿越套路的現代人,如此俗氣的情節降臨在自己身上的時候,還是會被震驚到。
“将軍。”那群人一愣,急忙俯身拱手行禮。
面對突如其來如此嚴肅的氛圍,蘇褚只好暫且壓制住內心的好奇與躁動,裝模做樣地問道:“你們聚在這裏做什麽?”
“将軍,我們送去那俘虜的飯食,他動都不動,水也未曾進過半滴,怕是過幾日就跟死了也沒兩樣了。”那個嫌棄她起得晚的人說。
“我等會去看看,還有什麽事嗎?”蘇褚知道他說得那個俘虜是胥玄,不就是讓他吃飯嗎,想來也不是什麽困難事,自己大概可以應付,正巧她的确有打算去會會這個“叛徒”。
“昨日,江先生讓我們抓緊拾整,大夥兒想着是不是要回去了,可這洗澡的家夥事兒不才搭上嗎,您有确切的日子嗎?”那個知曉她有婚約的人說。
蘇褚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江月不在身邊就算了,怎麽還挖了個坑讓她填?一般軍隊收拾行裝要多久?一天兩天會不會很匆忙?三五天會不會又太久?古代人打場仗應該也沒多少東西吧。
“後天?”她不确定地回複。
那人身軀一頓,表情似乎有點難處,卻只答了聲:“是”。
“回程之路可有定奪?現下正值秋收,河道暢通,商貿絡繹,我們如此龐大的隊伍若按來時走河道冰面的線路,怕是會影響到百姓的生計,再是碰上什麽啞喀爾的餘孽,恐會引起不小的波動。天曉诏令緊急,走葫蘆山倒可快上半月,不過這山的過于險峻,受傷的将士與重裝部隊怕是不那麽容易過得去。”那個找不到江月的人憂心忡忡地說。
“那就我和江月帶大部隊走山路,有傷者與重裝部隊換上尋常商隊的服飾走水路。”蘇褚面對這層出不窮的問題顯然有些不耐煩了。
“好了,其他的事情等江月回來再說。”她打斷還未來得及開口的其餘衆人,問了聲“胥玄關哪兒來着?”便朝着一人指的方向走了過去。
蘇褚走了有一會兒,之所以能找得到此處,也許是因為這裏與忙碌的軍營顯得格格不入,有種過于空曠與冷清的突兀。
那是由許多木頭架起的方形囚籠,不知是不是軍中的人過于懼怕籠中被關押之人,每一根木頭上都纏繞着密密麻麻的鐵質荊棘,這樣一個偌大的物件暴露在空地上風吹日炙,蘇褚看得很不是滋味。
起初,她并沒有走上前去,只是遠遠地望着男子。
傳說中的胥玄,一篇《冷火器》解漓朝火铳受制之困,重制軍甲救邊軍戰士于水火,他不拘一格、重情重義、所向披靡令敵軍畏懼。
然而眼下的這個人,猶如一團被野草随意撺掇起的困獸癱在那裏,在一根根木樁的禁锢下展露不出半點邊幅和絲毫的品性,不堪一擊。
蘇褚鬼使神差般地邁向前去:“胥玄?”
籠中的人對她的到來卻絲毫沒有要搭理的意思,就像動物園裏的獅子,習慣了外面人的張牙舞爪、走馬觀花,早就變得木讷和習以為常了。
見那人無動于衷,蘇褚又緊接着問:“你是不是之前是在別的地方,然後突然來到這裏的?”
這個世界的情節發展,和壁刻記載的出入太大,蘇褚昨日就在想會不會胥玄也是穿越而來的,又不知因為何種緣故做出了與歷史中的他完全不同的選擇,從而産生了變量導致了這個世界的變化。
那人稍稍将頭偏了偏,像觀摩癡傻一般滿臉厭惡地看着蘇褚。
“釀酒之家?論冷火器?不是你嗎?”蘇褚追問道。
男子依舊不為所動,沒有作出任何回應。
“輔國大将軍張獻!你不記得了嗎?”蘇褚越問越急,生怕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只是聽到“張獻”二字,男子突然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蘇褚,雙手抓住牢籠根本不顧及上面鋒利的鐵棘,沙啞地嘶吼道:“你與他有什麽關系?”
蘇褚被吓得向後一個踉跄,随即又像發了神經般短促又連續地笑着,笑着笑着又好似能哭得出來:“果然故事是真的,你真的是胥玄,你為什麽去了啞喀爾?”
“少在這裝瘋賣傻!張獻究竟是誰?”男子沒有耐心道。
蘇褚的笑容戛然而止,她用手背迅速抹過眼角溢出的幾滴淚水:“不認識張獻,你問我與他什麽關系?”語氣驟降至冰點,她感覺自己剛剛被男子耍了一遭。
男子意味深長地望着她欲言又止,猶豫許久後才低聲悶頭說道:“這個名字一直徘徊在我的腦中... ...”
他好似又回憶起那段被“張獻”二字困擾的時光,“和你們打了這麽多年,過去的事情都變得模糊,我都不知道我在為什麽而戰,或許是因為他?”
“你記不清戰争以前的事情了嗎?”蘇褚問。
男子搖搖頭,無奈地嘆了口氣。
蘇褚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也就是說胥玄是被什麽神秘力量支配着莫名其妙地上了敵軍的戰場,而他對自己的過往卻一無所知?他失憶了?那他到底是本身就存在于這裏,還是和蘇褚一樣是穿越者呢?
她越想越頭疼,拼了命地搖搖腦袋讓自己的思緒回到當下。
“有關張獻,我只知道他曾經是一位戰功赫赫的将軍,後來遭到奸臣陷害便銷聲匿跡,我與他并不相識。”
蘇褚見他沒什麽反應,繼續說着:“但我所知道的胥玄,為自己而戰,為守護天下而戰。如果他的眼前沒有路,也會硬生生地開辟一條條新的路來,絕不會是那人想要持刀自盡的怯懦之人,也不會是甘願堕落、挨餓等死的階下之囚。”
“我才不是懦夫!我... ...”
“士可殺不可辱嗎?你怎麽不說還有忍辱負重、枕戈飲膽呢?”蘇褚可不打算給他半點争辯的空間,她此行來的目的除了弄清楚胥玄的身份,就是讓他別再鬧絕食了。好說歹說怕是沒什麽效果,只能故意去激他。
那人被蘇褚嗆得沒了聲,氣鼓鼓地坐回了原地。
“你在做什麽?”他看着蘇褚忙前跑後地一會兒把幹燥得藺草塞進籠中,一會兒又将它們捆得紮實,邊蹦跶邊一束束地往木籠上方扔着,忍不住問道。
“剛剛過來的時候看路上的蜻蜓飛得挺低,估計是要下雨了,你這兒上漏下濕的,我不得給你找點東西擋擋。”
“哼,用不着你假仁假義。”
“行了吧,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也不知道誰給你慣出來的。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你自己想想清楚,你若不想活,大羅神仙來了也是白搭。”
未至翌日,狂風大作,軍帳厚重的門簾被吹得呼隆呼隆擺動起來。
蘇褚被那聲音吵得心煩,剛邁出營帳就撞上了為她端來小食的江月,未等二人說些什麽,暴雨在頃刻間便劈裏啪啦地打了下來,将他們趕入帳內。
江月不緊不慢地放下托盤問:“聽說你去看他了?”
“胥玄嗎?還未進食?”蘇褚問道。
“我問過夥頭,說是下午送去的吃食他都用完了。”江月猶豫了片刻,又接着說:“你對他說了什麽?你... ...很了解他嗎?”
蘇褚腦袋裏突然浮現出胥玄在籠中的倔強模樣,不禁笑了一下,她并未向江月解釋,而是故意岔開話題:“江月,你幫我處理一下那個門簾好不好,怪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