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雙龍照壁寺
雙龍照壁寺
胥州北齊門外十餘裏,有一荒棄園林。園林四周與河相鄰,故步行無法探入園中,河雖不寬,一眼即可望至對面,曾有船只前往渡之,皆于原地盤旋,駛不出數尺。
護林河直通園內湖泊,常見鯉魚成群結隊游出,為首一只于陽光下鱗身能泛出三色光芒,被當地居民尊為錦鯉。
相傳,胥玄返鄉途中經過這片園林南面的護林河,當時天朗氣清,湖面波光粼粼,只見錦鯉率領數百只鮮紅的鯉魚一躍而出,形成鯉魚朱橋之奇景,所過之客皆嘆為觀止。
河前一塊布滿青苔的巨幅石壁下,竟蜷縮着一位半瘋半痞的僧人:“鯉魚馱仙,必非凡骨,天人之貌,不止于此,必有大成。”
話音剛落,青壁霧氣四起,随即騰空飛出兩條白龍盤旋在石壁上方久久不願離去。
直至傍晚時分,夜幕暗淡,天降小雨,霧氣與雙龍一并散去。只見湖面憑空生出兩架拱橋,僧人緩緩起身走上右側白橋步入園中,留下一句“緣有三生,天之道也”,于空郊曠野連綿細雨之中顯得格外悠長。
此番機遇,一傅十,十傅百,當地皆知,心生恭敬,布衣獻筐土,富甲造佛身。須臾霎時,雙龍照壁寺建成,信衆絡繹,香火鼎盛,寺前茶肆、商鋪、驿站一應俱全,可堪街市。
這一面起伏的鑿刻字畫,便是對眼前廟宇由來的傳奇記載,石壁上那最後一筆句號,蘇褚用指尖輕觸感受着,似乎有一種熟悉的力量在牽引她陷入其中。
思緒迷失間,烏央而來的旅行團湧入了她的視野:
“各位看過來,面向照壁正面,右邊是福德橋,左邊是慧智橋,等會大家從福德橋走進去,會有修士遞上三柱香,是贈與大家的。之後,從山門殿入,大雄寶殿出,再左轉通過一片園林前往放生湖。今個兒天氣不錯,如果有幸能見到四百年前胥玄将軍養在湖中的神鼋大人,別忘了拜一拜,陪大人說說話。”
導游雙手合十淺鞠一躬接着說:“您出來的時候,記得走的是慧智橋,也就是一路都走右手邊,全程不走回頭路。咱們游覽時間充裕,足夠大家在放生湖旁的素食餐廳品嘗一碗福慧面,三個小時後導游小張我,會在慧智橋那裏等待大家。”
蘇褚被人流推上了福德橋,熙熙攘攘中走到了橋中央,望着前方的入口處,恍惚間她看到一位身着紅色古裝的女子氣鼓鼓地走了出來:“這都多少年了!他家池子裏的小木船都生滿青苔了還不回來!胥玄是不是把我給忘了?他是不是有別的魚了!”
場景忽然一轉到了古鎮上,一位樣貌憨厚、有些發福的年輕人追着那紅衣女子,逢人便高興地指着女子介紹到:“這是我媳婦,這是我媳婦。”
他好不容易追上了那女子,硬是把什麽東西塞到了她的手上,望着那回過頭來帶有絲許驚慌神情的面容傻笑道:“給你的聘禮,這是給你的聘禮。”
然後,那年輕人便樂呵呵地跑掉了,嘴裏還念叨着:“回家告訴娘親,回家告訴娘親。”徒留那女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是錯覺嗎?那女孩的臉,和水中倒映出的自己竟有幾分相像。蘇褚想着,又撥浪鼓似地搖了搖腦袋。
“真是古偶嗑多魔怔了,都開始出現幻覺了!”
踏入寺門,蘇褚雙手接過遞來的三柱香道了聲謝,穿過玉綠蔥密、鐘鼓相望的銀杏長路,在天王殿前借着燃燒的燭火點上了香,面朝香爐按順時針向四方拜了三拜。都說照壁寺求姻緣最靈了,她想試試。
走過一段樹林,瞧見如雨般成片翩翩起舞的紫色花朵,她便知道是到放生池了,“好香啊”她沉醉地品了品。
突然,草坪上一只雛鳥撕心裂肺地叫喚起來,不遠處的橘貓弓起身子伺機而動。
只見一灰衣僧人單手提起那只貓,不緊不慢地送去了一邊。又回過頭來捧起雛鳥,徘徊在幾棵樹之間,似乎是在尋找鳥窩。
蘇褚看得出神,腦袋裏憑空傳來一段對話。
“喂,瘋和尚,他還真回來了。願賭服輸,這園子給你。”
“我們的賭約裏可未有點化他成仙。”
“你都故弄玄虛地那樣說,索性就如你願了。不過,将來記得還這份情。”
“一切皆苦,唯有自渡。”
“呿,又來。”
蘇褚身體一個踉跄,“這是怎麽了?我要穿越了嗎,聽到這種聲音?該不會是中邪了吧?不應該啊!廟裏也能中邪?啊... ...無藥可救了,無藥可就了我。”
那僧人将雛鳥放回鳥窩後,便看到愣在一旁、神色異樣的蘇褚,他緩步走來:“施主若是心有霧障,不妨去一旁的湖隐閣抄篇經文。”
“嗯?抄?經?好吧。”她應下,遵循僧人的指引,在銅盆中将雙手洗淨擦幹,白紙墊于雙手之下,手中一筆,心中一劃。
窗外徐風撫葉傳來飒飒聲響,隔壁素齋堂碗筷的碰撞聲清脆入耳,轉眼已近黃昏時分。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她落筆放下,雖然不是很理解整篇經文的真意,心中卻頓生淨澈,感覺輕松了許多。
她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腕,伸了個懶腰正準備起身,卻被那僧人叫住,将串有一顆白色玉珠的手鏈遞給了她,那珠子上有醒目一抹丹紅,細細觀看倒是像一條游動的小鯉魚。
“嗯?抄佛經,送文創周邊?”蘇褚心想。
“此物可消虛妄,可隔禍祟,可渡此生。”僧人道。
“咕嚕... ...咕嚕咕嚕嚕。”
蘇褚摸了摸自己不争氣的肚子,迅速将手鏈戴在手上,尴尬地憨憨笑了笑。
僧人像是早就預料到一般,從袖中掏出了什麽:“要是不嫌棄這個包子,便收下吧。”
“哇,還是熱的呢!你人還怪好的呢,謝謝,謝謝。”
蘇褚接過包子後,就到湖邊找了塊石凳坐下。她剛張開嘴準備咬下第一口,眼前的池水突然泛起陣陣漣漪,湖中鯉魚都迅速游回了石洞裏,原本在湖心亭休憩的鴿子也漫天四散而去,一塊小小的島嶼正從池中漸漸顯現。
“神鼋大人!是神鼋大人!”湖邊衆人歡呼雀躍叫道,卻又不敢靠近,唯獨此時離神鼋最近的蘇褚木讷地與神鼋四目相對,不知是動還是不動。
“萬一我一動,它跑了怎麽辦。”她邊想着,邊看了眼手上的包子。“啧,我要是再不動,這包子都要涼掉了。”
僵持許久之後,她遞出手中的包子問向池中神鼋:“你吃嗎?”
衆人一驚,神鼋緩緩将脖子往前伸了伸,又縮了回去,轉身潛入湖底。
“嘎... ...嘎... ...嘎... ...”
蘇褚尴尬地杵在原地:“完了,我怎麽又出現幻聽了!哪裏來的烏鴉叫?”
“哎呀,這小姑娘幹嘛呢!”
“百年難得一見,就這麽給吓跑了,我們大老遠來一趟多不容易啊。”
“就是說,我還準備讓我家小孩去摸一摸呢。”
“唉... ...散了散了。”
在衆人嫌棄的目光下,蘇褚不好意思地往出口處溜去。
彤霞暗淡,晚風習習,人煙稀少的寺門前,她再次踏上福德橋,只覺得頭部一陣暈眩,立刻扶着橋上的柱子定了定神,眼前又浮現那如同添加了蒙版特效般的虛幻場景。
有一女子從橋下的水中爬出,紅色的衣裙瞬間就被風吹幹了。
“這厮腦袋怕不是有什麽大病!他當那貨是吃泥巴水草的嗎就往湖裏扔!這園子是徹底待不下去了,唉,反正也不是我的了,嗚嗚。”
那女子怒氣沖沖地跑到一攤點前,拾起面前的一壺酒便,她瞅了眼攤販瞠目結舌的表情,拍了一摞碎銀在桌上道:“又不是不給你錢”,便又拿起一壺酒晃晃悠悠往林中偏僻處走去。
她邊走邊嘀咕道:“嗯?這怎麽不是原來你的味道了?那個紫色花花的香味去哪裏了?”
“铛——”一聲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晚間,林中一拾柴火的大爺路過,差點被腳下之物絆了一跤。
“誰把魚落這了?”
大爺見四周無人應答,便将那魚往身後的竹簍裏一丢道:“今晚加餐咯。”
畫面戛然而止,蘇褚感覺自己身處一片鬧哄哄的聲音中,卻怎麽也醒不過來。
随即,一股又一股強烈的失重感席卷而來,她像是被不斷彈起,又墜落在層層交織網絡上一只束手無策的魚。她在驚恐下一陣抽搐,不小心脫手而出了什麽,然後努力嘗試着去睜開眼睛。
影影綽綽、時高時低的視角中,一雙眼眸讓她在今後很長的一段歲月裏都無法忘記,那如同海洋般深邃的中心處,絕望與憎恨久久回旋,不曾散去。
男子單膝跪地,手中剛要拿來自刎的鐵劍被莫名飛來的一物迅速打落至一旁。一行與男子有着明顯不同衣着的人迅速圍了上去,将他制服後,往蘇褚所在的方向押送過來。